夏小娜看着低头坐在办公桌前的李欣,无言以对。
他那种落寞、无语的神态,和去总经理办公室谈话之前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举止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样的情况,夏小娜觉得似曾相识。 她印象很深,年初的时候,吴斌否定了他在期货市场上卖出库存的建议时,李欣当时就是这样一副表情。
夏小娜陪总经理吴斌去过很多糖厂和公司驻站办事处,对下面的情况有些了解,那里的情况非常艰苦,生活很枯燥。
她自己在那种环境里呆一天都觉得难熬,所以她知道在公司办公室里呆习惯了的李欣下去常驻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回想着李欣刚才啥都不懂,两眼一抹黑地找林立问这问那,打听去办事处要注意些什么事的样子,她忽然觉得李欣就像是玻璃箱里的一只小白鼠,茫然无措地面对着一个看不清的前景,无论朝哪个方向奋进,都将无功而返。
而自己,似乎知道一些李欣不知道的事,但却不知如何开口对他说。 想到这,她的心里隐隐泛起一丝怜悯。
而此时的李欣,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要不了多久,整个公司从上到下就都会知道自己被发配到下面办事处这件事。只要不是白痴,谁都看得出来他李欣成了新任总经理上任后放火烧到的第一个人。
按李欣孤傲的性格,绝不会忍受这样的屈辱。
但此时期货账户上的巨大亏损,让他无力抗争,纵然心中有百般的怨气,只能默默地接受公司这种带有惩戒性质的安排。 第二天一早,心事重重的李欣和同事一行三人从公司出发,直奔元山车站而去。
桑塔纳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疾驰了三个多小时,快到中午13:00时,他们终于抵达了元山县城,这里距离元山火车站还有六、七公里。
这个时间去车站上吃饭已经不太方便了,三人就在县城里找了一家餐馆,停车吃饭。
进餐馆以后,刚刚坐下,李欣就隐隐感到一阵恶心,赶紧跑到门外,在台阶上蹲着,想吐,却又吐不出来。那滋味,实在是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闭着眼睛忍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吃饭的时候,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是吃了点咸菜,喝了一碗汤。 “是不是晕车了?”苏师傅问道。
“可能是吧,我很少晕车的,这滋味真难受!”李欣说。
司机笑笑说:“可能是开得太快了,这一路都是盘山公路,弯多,你坐在后排是比较容易晕车。”
苏师傅说:“一会儿到办事处以后你睡一觉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办事处就设在火车站的一栋楼里,在三楼,里外两间。里面的一间是卧室,并排放着两张床,陈设比较简陋;外面的一间是办公室,靠窗有两张办公桌,两把椅子,房子中间有一个三人沙发,沙发边有一个小茶几,墙边放着一个电视。 进屋后,李欣放下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就躺下休息了。
一路上的劳累和晕车反应,让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两个多小时,睡醒以后,都已经快到下午下班的时间了。
这里的房间都没有卫生间,厕所和盥洗室都是公用的,在每一层楼的尽头,而且不提供热水,需要热水的话,必须自己用暖瓶到车站食堂的开水房去打。
李欣拿出牙刷和毛巾,到盥洗室去就着冰冷的自来水洗漱了一下,刺骨的冷水冻红了手指,湿冷的毛巾擦过脸后,让他依然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楼道尽头的玻璃窗坏了几块,寒风从破裂的缝隙里吹进来,穿过楼道,带走了楼道里的热量,使得整栋楼和屋外一样的寒冷。
回房间以后,李欣刚把毛巾晾好,苏师傅就进来了,“走,吃饭去。”
李欣问道:“去哪里吃饭?”
“车站的食堂,以后一日三餐都在食堂吃了。”苏师傅笑笑说。
“哦。”李欣答道,中午饭就没怎么吃东西,现在他还真感觉有些饿了。
苏师傅拿起自己的碗筷,问李欣:“你带碗筷了没有?”
“没有。”李欣说。
“没事,下面小卖部里有,现买一套就行。车站食堂倒是也有碗筷,但是长期吃的话,最好还是自己买一套。”
苏师傅说着,顺手提上搁在墙角的两个暖瓶,两人一起下楼,往食堂走去。
“食堂伙食怎么样?”李欣接过苏师傅手里的暖瓶,边走边问。
苏师傅说:“就那样,食堂的饭菜嘛,会好到哪里去?中午吃饭的人还多一点,很多车站职工也在这里吃。到晚上吃饭的人就很少了,基本上就是各单位驻这里办事处的人在里面吃饭,食堂里做的菜就比较少,要是去晚了,啥都没有了。”
“你在这里多久了?”李欣问道。
“我一直都在这里,有八、九年了吧。”苏师傅说。
“难怪在公司里很少见到你。”李欣说。
“我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这里,回公司的时间很少,只有仓库里没货的时候才能回去。”苏师傅说。
“在这里主要做些什么?要不要联系车皮计划什么的?”李欣问。
苏师傅说:“如果是我们自己的糖,申请车皮计划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但这次下来不用管这些,这些糖是其他公司的,我们只要做好入库和出库的点验工作就好了。”
吃完饭,两人回房间放下暖瓶和碗筷后,李欣觉得呆在屋里没意思,说想下楼去四处转转,就下楼去了。
车站虽然设在一个偏远县城边上,但却是省内通往西北几省铁路干线的必经之地,所以这个车站是省内很重要的铁路货运中转站,站上长期驻有很多商家,沿铁路站台两侧是一排排高大的仓库。
李欣不一会儿就走出了站台,顺着铁路走出去了很远。
在一个铁路桥旁,他停住了脚步,回头望望暮色中的车站,再看看脚下延伸到远方的铁轨,心里充满了孤寂。心想,这就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自己要呆的地方吗?
昨晚他给李颖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要到这里办事处常驻的事,也提到了自己想离开糖业公司的打算。
李颖支持他调动工作的想法,但却极力反对他辞职。对在办事处常驻的事,她也只是劝他暂时忍耐,以后慢慢想办法。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面对的是陌生的人和事,李欣心里充满了孤独和寂寞。
铁路两旁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耳边除了风声外,一片寂静。
要不是天色渐晚,他还真想继续顺着铁路走下去,这样至少自己还在前行。要是回去,除了呆在屋里看电视,那里也去不了。
到这里才几个小时,他就憋闷得受不了了。眼前渐渐低垂的夜幕,就像他面对的前途一样,越来越灰暗。
他有些后悔没有听林立的建议带几本书来,哪怕听夏小娜的话让她借几本小说也好打发时间啊。
好像自己在背包里塞了一个随身听和几盘流行歌曲磁带,实在无聊的话,就听听歌吧。
回到房间后,天已经黑下来了。苏师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李欣没心思看电视,倒了点热水洗过脸和脚后,回到卧室里躺在床上听随身听。
心情的落寞和硬硬的木板床,让李欣翻来覆去,一夜睡得很不踏实。
此后的半个多月时间里,李欣每天重复着简单而枯燥的工作,只要有糖入库或者出库,都必须到仓库点验。
而这种入库或出库的时间是不固定的,随时都有可能。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而且动辄就是一两百吨甚至更多。每包蔗糖重50公斤,数量上就是几千包。
要想不出错,就得全程目不转睛地看着计数,这一趟下来就是几个小时,夜里两三点才干完是常有的事。
无论白天还是夜里,忙一点还好,李欣最怕的是没事做的时候,闲得发慌。
在这里没有要好的朋友可以聊天,无聊的时候要么在车站里转转,要么就在房间里看电视,连洗澡和看电影看录像都得到几公里以外的县城去才行。
更让他揪心的是,蔗糖期货的价格越走越低,手里那巨大的持仓浮亏越来越大。
这样的日子让李欣感到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