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嘎这看似轻飘飘的几句话,像一把大锤,重重地砸在马天明最要命的地方。
马天明就像一条蛇,才刚刚仰起头来,就被人一把掐住了七寸,瞬间就瘫软了下去,毫无反击之力。
他把手从门边收回来,一声不吭地转身回到屋内,仰身躺在床上。他那点虚构起来的尊严和自信,被看似粗鄙不堪、没有多少文化的张二嘎打得粉碎。 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被各个糖厂的催款电话搞得疲惫不堪,再加上今天张二嘎的精神折磨,他已经到了心理承受的边缘。如果此时有谁再紧逼他一步,没准他就会从这个边缘上掉下去
都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务多了不愁。可马天明却不是这样想的,现在光是竹林糖厂的事儿就快要了他的命,要是再多几个张二嘎这样的人找上门来,那自己还活不活了?!
洗完舒服的热水澡后,张二嘎穿着一条大裤衩儿,光着膀子出来了。
他打开电视,点上一支烟,把被子堆在床头,然后四仰八叉地靠在上面看电视。
他看看另外一张床上垂头丧气躺着的马天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刚才自己在浴室里的几句话,就把想要借机逃走的马天明吓得缩了回来,这让他更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人。还总经理呢,胆小如鼠,连街头的小混混都不如。
马天明的老婆见老公出门前悄悄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以为老公过不了多久就会甩掉来人。
可是她在家里提心吊胆的等了好久,马天明一点消息也没有。
她担心马天明会不会和来人在外面一言不合就发生冲突,要是那样的话,对方五大三粗的,手无缚鸡之力的马天明可不是他的对手。
一番思量后,她还是忍不住给马天明打了个电话:“喂,老公,你在哪呢?” 马天明说:“在宾馆呢,没事儿,你睡吧,我今晚就不回去了。”
他老婆说:“要不报警吧,他这么跟着你,万一出点儿什么事!”
马天明说:“不用,不会的,别找那些麻烦,明天我就回来了。”
马天明仔细考虑过,这事儿报警没用。
要是报了警这钱就不用还了,那还差不多,可也不是这么回事儿啊,你跟警察咋说?说自己欠钱不还?到时候自己的名声搞臭了,钱一分不少还得还。 再说了,别人也没把自己咋地,告不了别人。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天就按原先约定的条件,把货款和银行利息付给张二嘎,他可不会按对方的要求每吨加价二百元。如果对方不要,继续纠缠不休的话,他就真的要报警了。
到时候自己一方就有理了,他是宁愿打官司也不想再被此人逼得像丧家犬一样,四处躲避。
最近接连接到几起糖厂的反映,都是告轻工供销公司欠款不还的事,这引起了邱副厅长的警觉。
这天一早,他一到办公室,就给马天明打电话,让马天明过来说说情况。 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个马天明到底在搞什么鬼。
此时的马天明,也刚进办公室,后面紧跟着的是睡眼惺忪的张二嘎。
马天明昨晚一夜没睡,一是因为心绪烦乱,二是因为张二嘎那如雷的鼾声。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张二嘎却不同,吃准了马天明心虚害怕的他,完全放下心来。一天的疲劳加上酒精的作用,他睡的像死猪一样。直到马天明开门要走,他才如梦初醒,赶紧爬起来,脸都来不及洗,背上大包就追着马天明来到了办公室。
马天明一进办公室,立刻就把财务经理孙毅找来,说:“你马上算一下,竹林糖厂那笔货款加上到现在的银行利息是多少,算清楚了带这个人去办付款手续,今天就办。”
孙毅一听,小声提醒道:“马总,马上就有两笔货款要付,账上的钱不够。”
马天明不由分说,坚持道:“别的先缓一下,先把竹林糖厂的款付了再说。”
孙毅站着没动,还想再做解释。
马天明见状,眉毛一竖,抓起桌上的一本书“啪”地摔在地上,厉声吼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办!”
孙毅万分惊讶地看着马天明因为发怒而有些变形的脸,答应一声,赶紧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从来没见过马天明这种表情,联想到昨天马天明在公司里的一些异样举动,他甚至怀疑马天明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精神有些不正常。
孙毅刚出门,张二嘎就说:“马总,你别搞错哦,如果是付款的话,我要的是每吨货加价二百元,不是银行利息那么简单的。”
马天明横下一条心:“我已经按协议给你办了,要不要是你的事儿,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张二嘎完全不为所动,说:“你按你的办,我按我的办,看谁怕谁。”
就在这时,邱副厅长的电话来了:“马天明,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马天明不敢怠慢,转身往外走去。
张二嘎见状,拎起大包就跟了上去。
马天明说:“我这是到厅长办公室去,你也要跟着去吗?”
张二嘎担心马天明借机脱身,说:“我不管,你去哪我去哪。”
甩不掉这个尾巴的马天明也是无奈,只好由张二嘎跟着。他心想,我就不信你敢跟着我进厅长办公室去!
进了轻工厅办公大楼,在邱副厅长办公室门外,马天明指着门上的牌子说:“这是厅长办公室,你跟着进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在外面等着,我办完了事儿出来你爱跟到哪跟到哪,行不行?”
张二嘎看看这情形也不像是假的,他心里清楚,这厅长的官可比王栋和马天明的官大多了,在这个办公室里造次,他还真不敢。
于是他点点头说:“行,我在外面等你,马总,你可别跟我耍心眼啊,要是找不到你,我可就到你家里去了。”
马天明一进门,邱副厅长披头就问:“马天明,这么多糖厂到厅里来告你拖欠货款不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搞什么鬼!”
事到如今,马天明再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原委全说了出来。
邱副厅长听完,还是有些不明白,担心地问道:“吴斌去年就是因为在蔗糖生意上栽了大跟斗,才把糖业公司搞成这样的,你今年不会走他的老路吧,把轻工供销公司也搞破产了?”
马天明说:“不会的,吴斌是在高位买的糖,价格下跌后卖出造成亏损,我是在低位买的糖,价格上涨过程中卖出,不会亏损,只是少赚一些罢了,两者完全不同的。”
邱副厅长问:“既然已经卖了,那你为什么不付款给糖厂,搞得人家告到厅里来!”
马天明耐心解释说:“我卖是卖了,但是在期货市场上卖的,按规定货款要到五月中旬才能到账,所以我也只能那时候才有钱付款给糖厂。”
邱副厅长这下明白了,说:“你小子没给我打马虎眼吧,这些都是实情?”
马天明说:“领导,我骗谁也不敢骗你啊!”
邱副厅长想他也不敢在这里撒谎,就说:“那行,这事儿厅里会给糖厂做些说服工作,你小子下去后也跟人家糖厂好好沟通一下,到时候按协议给人家付款,以后还要打交道呢,是不是?”
马天明一听,心想:有厅里帮着说话,这事儿就好办得多了,至少矛盾不会激化到竹林糖厂这样的程度。
于是他说:“我一直在跟糖厂沟通的,可是有个别的糖厂根本不由分说,还派人24小时跟踪我,搞得我根本没法工作,这样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领导,这事儿您是不是也帮我做些说服工作?您开口说话,那份量可就不一样了。”
邱副厅长一听,说:“有这样的事儿?是哪家糖厂?”
马天明说:“是竹林糖厂,他们的销售科长已经跟了我一天一夜了!”
邱副厅长问:“他人在哪呢?”
马天明说:“就在门外等着呢,他刚才还想跟着进来,是我拦着没让进。要不我让他进来,您帮我教训他一下?”
邱副厅长不屑地说:“我跟他费什么话,你打电话给他们厂长,我来跟他们厂长说!”
马天明一听大喜过望,马上拨通了王栋的电话。
张二嘎到省城去已经两天了,一直没有消息。
王栋知道肯定是事情办得不顺利,要不然肚子里藏不住话的张二嘎早就打电话回来报喜了。
王栋在心里盘算着,这马天明也是个精明的主,不然自己也不会上他的当,没收钱就把这么大一批货给了他,糖价涨这么高,自己却因此白白少赚了十几二十万。
马天明这么鬼,要他现在把货还回来估计很难,最好的结果可能是加价这一条,这样双方都不吃亏。要是再过两天还没消息的话,估计自己得亲自出马才行。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看看是马天明打过来的电话,王栋一时有些犹豫,他此时还不想和马天明正面接触。
有张二嘎顶在前面,一切都还有个缓冲,任何情况都可以考虑仔细了再交代给张二嘎去办。
现在直接和马天明对话,一言不慎就会留下把柄,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可现在马天明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又不能不接,他只好定了定神,说:“你好啊,马总,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