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的背影,月白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屋子。
梁墨玫并不如她所说的,去了梁母的院子里,反而是先去了梁墨珏院中,她一走进书房,就看见梁墨珏在看账本。
“快要做新郎官了,还这么用功啊?”四下无人,梁墨玫走近书案,她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喝还是温凉的,看着梁墨珏,她道:“我是尽力了,你可得按你说的,把那钻石首饰给我,知道没?”
梁墨珏在此时抬眸,目带笑意,显然是愉悦模样,他问道:“月白是同意了?”
想起刚刚月白在树下的模样,梁墨玫挑了挑眉稍,将手里的杯子放下,说道:“自然,你姐姐我是谁?只不过啊……我看她还是有点犹豫的,是因着怕你和玉姐儿的名声受损,才答应下来。”
对于月白的性子,梁墨珏是了解的一清二楚,他知道,月白性子重情重义,只能以这等方式让她心甘情愿。
“答应了,总归是好的。”他食指叩了叩桌,“那套首饰,自是等纳月白时给长姐你的。”
得到了承诺,梁墨玫也十分满意,看着梁墨珏的模样,又说:“你就不怕月白反悔么?”
听到这句话,梁墨珏唇畔的笑意加深,他说道:“她不会反悔的。”
如此笃定的语气,让梁墨玫颇为好奇,她道:“你就如此确定么?时下小姑娘的心思,可都是千变万化的。指不定明儿她就又想和我去苏州了,那该如何?”
“如若举棋不定,那就让她彻底落定。”梁墨珏说道。
梁墨玫走后,梁墨珏那便没让月白去侍奉,直到整整隔了一日,月白正趴在桌前看窗外的海棠花树时,叩门声响起,她抬头望去,是梁墨珏嘴角含笑地立在那儿。
“月白。”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昨日的事一样,梁墨珏轻唤了一身她的名字,然后走进屋中。
月白见他进来,连忙起身,拿起旁边的茶壶就倒了杯水,递给梁墨珏,“三爷你怎么来了?都没和我说。”
从容地接过那杯水,梁墨珏喝了两口润润嗓后就搁置下了,他缓缓说道:“今日杜言找我有事,你随我出去一趟。”
随他出去?
月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昨儿姚曦月打的巴掌印已经消失了,可仍有一点点伤痕在。
发生了那样的事,三爷还要自己和他出门吗?
“我……”她现下心中已经有些不想出门了,一是怕流言蜚语,二是怕再遇到姚曦月那样的人,以及……
她悄悄地窥了梁墨珏一眼,只见他的神色温然,丝毫没被纳妾之事困扰到一样,甚至都没和自己提起,仿佛那件事就不存在……
月白心里拿不准梁墨珏是怎么想的,如今只想找个沙坑把自己埋进去,实在是不太想面对梁墨珏。
可梁墨珏没给她这个机会,只道:“小怀也在,你不必担心。我作为梁家当家的,有了贴身丫鬟,身边还是只带一个小厮,岂不是叫人觉得‘寒酸’?”
他打趣的语气缓和了月白心中的尴尬,说的也是,梁墨珏只是把她当成一个亲近的丫鬟,她也没有什么好避嫌的了。
“那好,我们现在就走吧。”她抿着嘴笑了笑,像以往一样,问道:“杜少爷找你是什么事?”
梁墨珏走在她的前头,她也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只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愉悦,“到了便知道了。”
梁墨珏这次到红玫瑰舞厅,是为了帮杜言谈一桩丝绸生意。
杜言虽是个典型的二世祖,但昨晚在梁家被杜澄教训了一番,又塞了一桩生意,说是如果此次不谈成日后就无需回上海,吓得杜言夜半三更地去了梁墨珏愿意,求他在旁边给自己镇个场。
梁家三爷在旁边镇场,有哪个会欺负杜言是个年轻又不知事的呢?
月白原以为她是要像往常一样贴身跟着梁墨珏,却没想到到了舞厅,她就被梁墨珏安排好了,“能将生意定在这儿讲的,想来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所幸秦蕊在这,让她带你寻个地方坐坐,一个时辰后咱们回家。”
咱们回家这四个字让月白一怔,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秦蕊就摇曳着腰肢走来了,看见月白,笑得十分灿烂,“月白姑娘,跟我来吧。”
再一看梁墨珏已经带着小怀离去了,月白只得对秦蕊点点头,回了一个笑,道:“秦小姐。”
秦蕊今日穿了一身绣花的红旗袍,肌肤似雪,十分扎眼,她自然的挽住月白的手,带着她走,“三爷嘱咐过我的,让我带你去一个清静的地方,随我来吧。”
秦蕊带月白走到了舞厅二楼后头的露台。
“这是平日里姐妹们休息时来的地方,来这消遣的客人觉得这冷清,都不爱来。”秦蕊伸手撩起布置的珠帘,带月白坐在一张西洋折叠椅上,椅子旁置放着一张桌子,上头摆着点心和咖啡,想是秦蕊早就备好的。
“我没想到秦小姐居然还在这儿……”月白谢过秦蕊,坐在椅子上,她是没想过秦蕊和杜言在一块后居然还在红玫瑰。
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秦蕊扬着唇笑了笑,往咖啡里加了几块方糖,用银匙搅了搅,紧接着递给了月白,道:“在舞厅里做歌女、做舞女也不尽是做见不得光的生意,我平日里就在这唱歌,一月也就挣这个数。”
她比了比手指,月白一看,有几分讶然。
秦蕊的工钱,算得上是平常了。
“杜少爷那……”月白仍是好奇,在她所见所下,杜言对秦蕊是很好的,而且不吝为她花钱。
“杜言的钱是杜言的钱,他给我的银子金玉,我都存在那呢。”秦蕊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温温柔柔地道:“哪日我们分开了,我就把那些东西还给他,不教他看不起我。”
听见秦蕊说这话,月白眨了眨眼,讲道:“可杜少爷很喜欢你。”
但秦蕊却时刻做着分开的准备,这让她有些惊讶。
“呵呵……”秦蕊捂嘴笑了笑,她柔声道:“我和他身份不同,是注定没有结果的。不过倒是月白你,我看的出来,三爷是很看重你的,你日后定然会许个好人家。”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就像一把刀扎在了月白心上。
她垂了垂眼睛,“或许是吧。”
看来纳妾一事,秦蕊是不知道的。
秦蕊看见她这样子,刚想要说点什么,就听到耳后有一道醉醺醺的声音响起来,“哟,这不是红蕊么……怎么在这儿啊?”
红蕊是秦蕊在红玫瑰的名字,此刻听见这话,她便立刻转过头,只见一个年轻男人喝醉了酒站在珠帘旁,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和月白,目光令人不适。
“秦小姐,我们走。”月白同样也看见了那个年轻男人,她轻轻皱了皱眉,并不想和这个男人过多纠缠,便拉着秦蕊的手就要动身离开。
却不料那个年轻男人走上前,伸手一把拦住了她们俩。
“这是哪个新来的小姑娘啊?”男人笑眯眯地凑近月白,伸手就挑住了她的下巴,“让本少爷好好疼疼你!”
月白浑身汗毛直竖,往后退了一步,冷着脸就狠狠打落了男人的手!
“哎哟!还挺烈性!”男人被打落手,不但没生气,反而笑起来。
月白冷着眉目,拉着秦蕊的手,想要离开,下一刻又被男人拦住。
“他姓林……是舞厅的常客,难缠的很。”秦蕊偏头向月白说明了男人的身份,她皱着眉,也不知道这林少爷怎么就闯进了露台,扰了她们的清静。
“林少爷,我要和这位姑娘走了,还请你放行吧。”可总归是个客人,秦蕊是在舞厅任职的,并不想得罪他,但话语里也藏了锋,“杜言还在等我呢。”
说到杜言的名字,林少爷顿了顿,却又哂笑道:“杜言?一个外地少爷算什么东西!红蕊,你今日就和这姑娘一块跟了我,我保准让你们吃香喝辣……”
喝醉了的他并不把杜言放在眼里,反而还笑着添了一句,“到时候你们一个大、一个小,我让你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样的下流话听进耳里,月白一言不发,她并不想再给梁墨珏招惹麻烦,于是只拉着秦蕊就要走。
可这左走右走,林少爷就是不放她们过去。
月白深吸了口气,刚想说话,就看见林少爷眯着眼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紧接着道:“诶!你不是梁墨珏那个丫鬟么?”
被他认出,月白一愣,就听见他下一句道:“你和梁墨珏的事,以为我还不知道嘛!这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你是梁墨珏的暖床丫鬟!”
这句话说得很难听,月白瞬间白了白脸,疾声道:“你不要胡说!”
秦蕊也肃了神色,“林少爷,还请你不要乱动口舌。”
可林少爷根本不将她俩的话放在眼里,朗声笑了笑,“不过你怎么会来红玫瑰?难不成是梁墨珏腻了,把你发卖到这了吧?不过也好,他不要你,本少爷来疼你……哎哟!!”
他的话说到一半,月白受不住他空口白牙地污蔑梁墨珏,狠狠一推他,就把他推倒在地!
梁墨珏坐在一张椅上,神情淡淡地看着杜言在和人签订契约。
杜言是头一回做生意,有着他在便做成了。因此脸上带着灿然的笑,签好了契约、摁了手印后,却突然有个侍应生闯进了门内。
“三爷!杜少爷!不好了,上头秦蕊小姐那闹起来了!”
秦蕊?!
梁墨珏立刻起身,疾声道:“在哪儿?”
“你嘴里说不出好话,就给我闭嘴!”
梁墨珏随着侍应生一路赶至露台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他肃着一张脸挤进圈内,眸色焦灼,可第一眼就看见月白压在林少爷身上,一巴掌一巴掌地抽着林少爷的脸。
林少爷喝多了酒,加上本来就是个空壳子,竟也就那样被压着打。
“月白!”梁墨珏看见这场景,不知是气是笑,只想着把月白叫回身边。
原本还在打林少爷的月白听见声音,循声看去,只见梁墨珏在那,正淡淡的看着自己,顿时就停住了手。
“三爷……”她抬头看着梁墨珏,又看见他身旁的人们,一时不知所措,愣在当场。
而这时,她身下的林少爷寻着了机会,用尽全身力气一掀,就把她掀翻在地!
林少爷头脑晕乎乎的,可也知道今日丢了大面了,这时找准了机会,伸手就往月白脸上掴去!
秦蕊离得近,赶忙伸手拦住,却被林少爷挥开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什么梁墨珏杜言,本少爷今天就要亲手办了你,他们都不顶事!”他大声喊道。
“小怀!”梁墨珏一声令下,小怀直接跑上前去,把林少爷狠狠推倒在地,救下了月白!
与此同时,杜言更是大步向前,狠狠往林少爷脸上挥了一拳,“我和三爷不顶事?你顶事?”
这一拳打得极重,林少爷立刻吐了口带着血的唾沫,还带着一颗牙!
“月白,过来。”
梁墨珏阔步向前走去,向倒在地上的月白伸了手,眸中全是心疼之色。
可月白却迟迟没抓住。
她躺在地上,看着梁墨珏的脸,觉得自己这回又给梁墨珏添麻烦了……
见她发呆的模样,梁墨珏干脆直接抓住了月白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到我身后去。”
才将月白拉起来,梁墨珏就抓着她的手腕,让她走到自己的身后,一副护着她的模样。
接着,他平着一双眉,对着杜言道:“让他站起来。”
杜言回头,听到这吩咐,也不知是为何,可梁墨珏的话他一向是听的,索性揪起林少爷的领子,就把他拉了起来。
这时候的林少爷酒意全无,看见面前人是谁的时候,整个人都吓了一跳,“杜、杜少爷……”
他这是酒醒了。
下一刻,他还没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就见梁墨珏几步上前,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领子,直接把他推到了露台栏杆上!
“若我没记错,你姓林,名庆?”梁墨珏眸色深沉的看着林庆,话语轻轻的,但他手上的力道极大,林庆根本挣扎不开,只能讪讪地笑着,“是……是……三爷……”
梁墨珏点了点头,唇抿成了一条线,紧接着一手用力,就将林庆推到了栏杆上头,双脚离地!
“我的名字,你应该是知晓的。到了阎罗殿那,也不要忘了。”他话语冰冷,说得人骨中生寒。
梁墨珏的话一出,周遭围着的人们都哗然了,之后又是一阵寂静,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梁墨珏之前在接管梁家时做过的一些事,只不过近两年梁墨珏向来是温和的手段,这回对林庆却是要下死手,让他们都不由惊讶无比。
这是什么?
怒发冲冠为红颜么?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都望向了月白,而月白站在原地,看着梁墨珏淡然中又有几分令人胆寒的模样,心怦怦地跳着。
“三、三爷!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您就放过我吧!”林庆酒意全无,他偏头看了看露台之下,高度令他战栗,这要是掉下去,不一定会死,但一定会摔残!
梁墨珏的眉一低,目光沉沉的,一言不发。旁边的月白却急了起来,她连忙唤了一声,“三爷。”
在寂静中,这声呼喊格外的显耳,梁墨珏手指一动,就听见月白又说:“三爷,不值得去为难这种人,等会子脏了你的手。”
即使是梁墨珏,在大庭广众之下伤害他人,也是要进巡捕局的,月白可不想他因为自己进局子。
梁墨珏在她心中,永远是光风霁月、一身君子风度的,不该为这种人脏了手。
而听见了她的话的梁墨珏则是抿着嘴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林庆捡回了一条命,吓得腿软,一被放开就直接跪倒在地,面色煞白。
“向她磕三个头致歉,这事便过去了。”梁墨珏冷着声,对他说道。
她指的自然是月白。
林庆听到这话,连忙向前爬了两步,朝月白重重地磕了好几个头,他明白,梁墨珏这是看在月白的面子上给自己台阶下,今日若不磕头,只怕日后在暗处还有更可怖的事等着自己呢!
“是我今日喝多了酒,冒犯了姑娘们,还请两位原谅我!”林庆磕着头,大声说道。
月白和秦蕊一并站着,她抬眼看了下不远处仍寒着神色的梁墨珏,再看地上抖若筛糠的林庆,眨了眨眼,最后还是道:“你日后不要再犯就是了。”
林庆连忙道谢,而此时,梁墨珏也走了上来,他一把抓过月白的手腕,就向外走去。月白反应不及,被他抓着手腕,一路快步地跟着他。
红玫瑰舞厅一事让梁墨珏沉着一张脸带着月白回府,等两人回到了书房中时,梁墨珏才缓过神情来。
“三爷,你还生气着呢?”月白一进书房,就轻车熟路地给梁墨珏倒了一杯水,乖乖巧巧地递过去,她额发凌乱、身上沾尘,可一对眼睛干干净净的,不像是刚刚经受过那样的事的人。
若换作平常姑娘,如今早就哭哭啼啼了吧?
又哪能像她一样,不仅仅压着别人打,还问自己是不是还生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