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派人去楚国的“郢”都做什么?肯定不是因为楚军战胜吴军而前往道贺,去的使节团也不会干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仅仅是进行正常的交流。
事实上,晋国和楚国打了数十年,双方从来都只光动手,没有想过在语言上面将对方彻底得罪死。这种事情除了现在讲究礼仪制度之外,还是一种对同等级对手的尊重。
看看晋国怎么对待秦国就知道了。晋国碰上了一再搞偷袭和跟胡虏结盟的秦国就没什么客气,不但在实际动手中教训了秦国不止一顿,还特地派出使者前往骂街。
当然了,一篇《绝秦文》也让魏相在当代彻底成了名,晋国第一才子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后面秦国照抄《绝秦文》来训斥楚国,更是让魏相流芳千古。
“吴国想必已撤去王号?”吕武多少感觉到心累,沉吟了一下下才继续往下说道:“若吴国谋求重归于我,我需纳之。”
晋国跟吴国相处起来真的太心累,往往搞不懂吴国君臣的脑回路,对吴国得志了就各种作死,一旦衰弱下去又愿意装孙子,有那么点无可奈何。
吴国那样的作为并不是“能伸能缩”,用“反复无常”来定义更合适一些,会让在这个讲究礼仪制度的时代,使得列国不知道该怎么与之相处。
然而,不管吴国能不能认清自己的定位,晋国在与楚国的争霸战中还是需要吴国一再从楚国背后捅刀子。
一众‘卿’赞同道:“应有之意。”
中行吴迟疑道:“吴方历经大败,国君亦是战死疆场,是否屈服于楚国?”
吕武摇头,笃定地说道:“吴人或会恐惧,吴君必不屈服。”
在遥远的南方,接任兄长成为新任吴君的余祭就在朝着群臣大吼大叫,喊出了“永不为奴”的口号,要继续跟楚国血拼。
一众吴国大臣却是听得面色如土,他们刚刚历经大败、惨败,一下子搞得舟船尽毁,更要命的是没了四五万的青壮,真真就被这一场战役整得元气大伤。
吴国才多少人口?一次没了四五万青壮,里面当然并不全是士兵,民伕性质和“临时工”占了三分之二以上。
现在也不是作为青壮就能成为士兵,精锐一役尽丧,贵族们的私军也是损失惨重,他们面对这样的情况只能在心里不断祈祷楚国大军别再深入,哪还有余力去反攻啊!
吴君余祭也就是喊喊口号而已,脑子抽了才真的立刻去找楚国拼命,喊完了来一句“转进‘五湖太湖’”让众臣松了口气。
在接下来,吴国进入到放弃城邑躲入山川地势凶险区域的时间节点,一直跟楚国玩躲猫猫的游戏,祈祷楚军能赶紧退兵,另一边则是再次派出使节团往晋国而去。
别说,历史上第一个将游击战大规模运用的还真是吴国。他们也是依靠游击战不断袭扰楚国,每每拖得成建制的楚军受不了或者认为耗下去得不偿失,一次次让吴国的国祚得以延续。
还有一个真实情况,吴军每次跟楚军刚正面,十次里面能赢两次就叫侥幸。偏偏吴国每一次有点实力了就非得头铁要找楚军刚正面,败了再将游击战捡起来接着用。
打赢了第三次“芜湖之战”的楚军原地驻扎,觉得扬眉吐气的同时,对于大军要不要继续深入产生了分歧。
目前的吴国,能够算得上“城”的城池也就十一座,“邑”级别的城池不会超过五十个,倒是很难计算数量的“邦”零零散散分布在大片区域。
说白了就是吴国打从事实上社会层次显得很落后,哪怕是中原地区三流诸侯国的城邑数量都比吴国多。
没办法的事情,诸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原”就是“世界中心”,发展好一些很是理所当然。
“不必再争!”楚君熊招拍了一下案几,恨恨地说道:“寡人方知晋趁我与吴大战,南下掠我城邦,夺我附庸。”
好些个楚国大臣低头翻白眼。
关于晋国纠集了二十多个诸侯国南下的消息,他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比楚君熊招更早知晓,还一块联合起来瞒住老大呢。
之前瞒住是为了不让楚君熊招犯糊涂,给中途罢止第三次“芜湖之战”。而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谁让楚国的头号大敌一直是晋国,真不是吴国啊。
楚国令尹子庚慢吞吞地说道:“晋知我与吴交战,停步于蔡,未有深入。”
“令尹乃是说,晋此前不知,南下并非乘人之危?”楚君熊招一脸的奇怪。
子庚点头,很是肯定地说道:“我、晋皆为伯也,岂可与吴蛮同类。我与晋乃是道、义之争,焉可行天谴之事?”
“道”可以理解为正朔;“义”则是天理伦常什么的。归纳起来就是争夺控制“世界”的话语权。
凭借玩弄小人手段即便是将事情办成了,谁又会真心诚意的屈服?只会是周而复始地上演不服气的反抗。
用硬实力来打服,过程中干得堂堂正正,赢的一方光明磊落,输的一方找不到借口。认清双方的实力差距之后,再不低头是在逼胜利方赶尽杀绝呀。
薳启强插了一嘴,说道:“尽管如此,我亦需夺回陈、蔡、顿、沈。”
关于这一点,楚国君臣很快就取得共识。
只是吧?他们虽然打赢了第三次“芜湖之战”,尽管损失方面并不惨重,该有的喘口气总是要留出一些时间,再立刻邀请晋军会猎就显得很不合适。
再来是,打赢了吴国就立刻退兵,岂不是等于半途而废,哪怕要撤军也不是全面退回去,肯定要留下军队继续扫荡属于吴国的人口聚居点。
薳启强是楚共王熊审的亲信,很想在“新朝”再次获得新君的宠爱,趁着气氛火热又提出了几个建议。
“遣使往陈、蔡、顿、沈?可也。寡人仅予一线生机,告知二三子‘勿谓言之不预’,断无再费口舌之理。”楚君熊招刚继位就获得大胜,正是处在意气风发的时刻。
那个“勿谓言之不预”是从晋国那边传来的“名言”,很是得楚人的喜欢。
薳启强的另一个建议是,一样需要派遣使者前往徐国和钟离国,不能让这两个列国真的靠拢向晋国,更不能让他们跟吴国勾结到一块去。
他说道:“此二国虽民寡势弱,我实不惧之。然,徐国、钟离国、钟吾国、夷虎相依相偎,所处之地亦是连贯宋国与吴国。若此些列国因畏惧于我,使之亲近于晋,焉与我有利乎?”
这么说,楚君熊招和几个强大的贵族就有点不爽了。
楚国是南方的霸主,长久时间里习惯了横行霸道,什么时候对哪个国家“温柔”过?一贯就是昂头用下巴对着几个邻居,稍微不爽就起兵讨伐。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要一改霸道,行王道之术吗???
子庚沉默了一小会,说道:“我竟大不如前?”
几个强力的封君先后说了几句话,大多是怼薳启强未必太胆小了。
薳启强赶紧赔笑,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心里却是很无语地想道:“一帮什么人啊?楚国可能未必严重衰弱,晋国却是越变越强。局势明摆在那里,怎么就不愿意睁眼看世界呢!”
这一刻,楚国群臣化身为“我大清”的忠臣啦?
“我闻晋君乃是五岁孩童?”楚君熊招突然间问了这么一句。
这一下轮到从晋国逃亡到楚国的伯州犁上场了。
这位伯州犁就是郤氏内乱逃亡的小宗,来到楚国之后获得楚共王熊审的另眼相待。
不过吧,目前晋国跟楚国的情况其实类似,国内有谁混不下去了,优先选择的逃亡地点都是对方的国家,一般会受到良好的安置,导致晋国和楚国并不缺少了解对方的途经。
伯州犁先行礼,再说道:“晋与列国不同,行使权力不为国君,乃元戎是也。”
话是不是已经讲得够清楚和明白?不要因为新一任的晋军姬彪是个孩童,觉得晋国就好欺负了。
楚君熊招当然知道晋国的政治格局,意有所指地说道:“晋‘卿族’势大,以至公族蒙尘。阴氏与范氏想必如栾、郤那般?”
晋国取得了“沫之战”的大胜?按照以往的惯例,内部应该进入到争权夺利的时刻,会不会上演内乱啊?
伯州犁摇头说道:“我闻阴武与士匄如挚友一般,魏琦、荀吴、解朔、赵武深受阴武恩惠。”
蛤?
晋国卿位家族之间的恩惠?要是栾氏和郤氏的事情没有发生,大家伙肯定是往绝不会爆发冲突的一面去想。现在谁还不知道晋国卿位家族的脑回路,恩情大到无以为报会捅出刀子的。
楚君熊招怔怔地出了一会神,比较突然地感概道:“阴武若是楚人,霸业何难?”
一瞬间,楚国群臣脸上都挨了一巴掌,那声“啪”是响在了众人的脑海之中。
他们却是紧闭嘴巴,没人敢于叽叽歪歪。
并不是他们畏惧于楚君熊招的权威,主要是越了解吕武的崛起过程,以及吕武崛起之后干的那些事情,很难不心生佩服。
只是他们更加清楚一件事情,楚国这边根本不可能出现吕武那样的人。
没太复杂的原因,楚国这边没有公族的血脉,梦中都不敢有出人头地的剧情。
楚君熊招有点回过神来,问道:“寡人若邀阴子会盟,应选于何处?”
这一下楚国群臣有点晕了。
老大,你是“君”啊!
阴武再牛逼也只是“臣”而已。
怎么到了你的嘴里,阴武跟你是同级别的人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