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武有想过让公子午失踪,再转念一想公子午只是个跑腿带话的角色,有点治标不治本是一面,风险太大了才是关键。
作为一名来自楚国的使节,公子午是转述楚君熊招的本意,话则是说得过于露骨,不止是将吕武架起来烤,还是在玩心理战。
“这事难办了。”吕武的心真有些乱了。
公子午见完吕武并没有离去,待在晋军这边商谈一些“顿②”的战后事宜。
借这个机会,吕武要看看公子午到底会不会乱讲话,比如大肆疯传阴氏要干事业捅出去。
然而,数天下来没有关于阴氏的半点风吹草动,有的只是楚国提出明年举行会盟的事儿。
楚国提议的会盟跟上一次在宋国举行的目标相同,差别是上次由宋国大夫华元仗着跟晋国的元戎栾书和楚国的令尹子重交好,提议晋国和楚国止戈罢战。
那一次在宋国举行的弭兵之盟规格并不高,晋国和楚国的一国之君没有到场,列国前去参加会盟的也只有臣而没有君。
他们商谈的是晋国和楚国就此平起平坐,一块向天下列国收保护费。
当时的华元看见各国的国君都没有到场,一度羞愤到想要自杀,还是向戌好言相劝才苟活了下来。
“今次会盟,我王与晋君务必亲至,诸侯亦然。”公子午心里其实挺不好受,又说道:“盟约与上次一般无二,如何?”
吕武嘴角勾了一下,看着很像是在耻笑。
其余的“卿”看到吕武这般模样,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士匄当仁不让地质疑道:“如今乃是楚国求和,安能与我共享霸权?”
发生在宋国的那一次弭兵大会,主要原因还是各个列国实在受不了晋国与楚国一直开打,偏偏他们不是要听晋国的命令出兵,就是楚国那边逮着几个列国爆锤。
华元能够牵头成功的原因是,宋国有点份量,再来就是齐国和秦国两个一流强国,郑国、卫国、鲁国三个二流强国,有点排面的诸侯都表达出了对和平的渴望。
简单说,华元无非就是挟诸侯逼迫晋国和楚国这两个霸主,看似好像办成了事情,直接导致的后果却是晋国和楚国转头对自己的一帮小弟拳脚相加。
那一段时间的宋国最惨,也就是他们被晋国和楚国有默契地给演了。
楚国一再出兵攻打宋国,作为宋国老大的晋国则是装作没看到,鉴于宋国对晋国的作用性,晋国一次都没有出兵援救,要说两个霸主没有默契谁信啊?
所以了,宋国南方疆域几乎沦陷个干净,后面不敢再越过晋国跟哪个诸侯勾搭,老铁卫国遭到晋国的清算都不敢吭一声。
“晋有‘邲之战’,楚亦可有‘鄢陵之战’。”公子午就是这么想的。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
说到底,楚国在“邲之战”后没办法将晋国一下子打死,晋国能够在“郜之战”将楚国彻底打死吗?
稍微有点佐菜,喝酒也不至于醉成那样,是吧?
事实情况就是,晋国和楚国都很清醒,他们能够轻易灭掉一些不入流的诸侯如许国、顿国,对上三流国家想吞并都有难度,何况是灭亡一个霸主级别的国家。
无法轻易吞并三流国家不是晋国或楚国办不到,主要是造成的影响会很大,比如导致诸侯骇然,倒向其中的一个霸主,团结起来一致针对那么干的霸主。
而霸主无法灭掉霸主的理由则很简单,一个国家能够称霸,内部至少是有足够的向心力和归属感。
一时间能够将霸主的领导阶层打瘫痪,该去驻扎多少军队,需要耗费多少资源保持占领,应付永无休止的抵抗浪潮能不能扛住。
更为现实的是,其余列国会老老实实等着这个霸主将那个霸主消化吗?
士匄看了一眼吕武,视线重新落到公子午身上,说道:“今时不同往日,秦、齐、卫不复从前。”
公子午在看吕武,尽管双方立场不同,还是非常佩服吕武只花了几年的时间就搞了秦国、齐国和卫国,使得晋国一下子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若是如此,你我死战不休便是。”公子午必须态度强硬。
继续打?
从本心上来说,士匄不想跟楚国接着打,尤其是后面的每一战都会逼得楚国竭尽全力来死磕。
话说,士匄觉得和楚国死磕个屁啊!想办法弄郑国不香吗?
接受换个岗位的解朔什么都无所谓,晋国继续和楚国死磕,关秦国什么事。
而中行吴、魏绛、赵武、羊舌肸以及老范家的小伙子彘裘,他们没有多大的兴趣继续跟楚国接着打。
道理摆在那里,晋国跟楚国打的风险太大,收益方面却是太小,能够逼迫楚国去掉王号就算是功成名就,傻子才接着继续死磕,欺负周边的小国或戎、狄,风险什么的几近于无,收获却是大大的有啊!
士匄刚才将话说得太满,一时间下不来台,看了看吕武,又看向了彘裘:小兔崽子,别光看着,救救你大哥!
彘裘则是在奇怪吕武今天怎么有点安静,发现士匄一直对自己使眼色,迷糊了那么一下下,对吕武说道:“元戎,楚国要战,便战?”
士匄心里松了口气,觉得彘裘这次干得漂亮。
楚国去年遭受重创,真的要死磕的话,公子午根本不用过来。
近期吕武真没闲着,怎么会不了解各“卿”和大多数贵族不想跟楚国死磕。
“此事搁置罢。”吕武还没搞明白楚君熊招到底什么意思,晋国内部的状态也不允许马上跟楚国死磕,只能这样了。
现场再一次安静下来。
吕武失神了一小会,回过神来又说道:“楚之从交相见于我。”
公子午脸色先一变,要说什么强制吞了回去。
什么叫“从交”,就是附庸、仆从国啥的。
吕武的那句话,意思就等于楚国的一众小弟,以后除了给楚国上贡之外,必须还有晋国的一份。
其实,公子午想说凭什么,问题是楚国暂时没办法跟晋国掰腕子,再来是想到了自家大王的交代,既然吕武那么说,是不是一个能够让吕武自我膨胀的机会呢?
打不过,不想打,示弱以骄其心,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策略。
公子午心想:“晋国的‘卿’怎么可能无条件服从阴武,楚国其他人的面子不卖,独独卖阴武的面子,不信所有‘卿’都能心平气和。”
所以是,接下来楚国还会刻意营造出一种事实,他们不是服了晋国,单纯忌惮吕武这个人而已。
之所以说是事实,还真就是一个事实,也就是楚国君臣忌惮吕武,想到要跟吕武玩耍就打从心里发怵。
他们现在无法跟吕武领导下的晋国死磕,打算花三五年的时间用来重整军队。而这三五年肯定不能浪费,用国家的格调和尊严将吕武高高抬起来,捧杀就是楚国君臣商议出来的一种应对方式。
到时候,晋国那边有人嫉妒而挑战吕武,或是吕武自己变得飘飘然,只要让晋国生乱就行。
哪怕吕武能压得住场子,不信诸多荣耀加身会让吕武能有足够的耐心蛰伏,肯定会加速阴氏“化家为国”的时间。
阴氏要干“化家为国”的事情,晋国的君臣能瞎一时,难道永远都是瞎子?
但凡吕武露出一点马脚,楚国就能抓住漏洞死命出力了啊!
公子午答应了楚国小弟向晋国进贡的事情,不再多逗留给走了。
晋国的贵族得知那件事情,视作楚国对晋国服软,他们觉得可惜的是楚国没有去王号,不太清楚接下来还会不会大战小战不断,总归是心情非常不错。
再一次跟楚军大战以获胜落下帷幕,又帮沈人收拾好家当,连人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带走,晋人很难找到不满意的地方,开开心心地踏上了归途。
他们途经陈国,陈君妫弱出城十里相迎,再一次很好地款待了以吕武为首的晋国众贵族。
晋军穿过陈国去到宋国,宋国君臣一样是出十里进行迎接,队伍之中还有来自吴国的使节团。
谁让晋军在楚国那边搞出了大事,并且又再一次战胜楚军呢?现在晋国的领导班子完全当得上列国的这种高规格迎接。
吕武率军来宋国这边的用意很简单,以煌煌大势警告宋国君臣不要小动作不断,再来就是知道吴国的使节团在“商丘”才刻意来一趟。
既然是来警告宋国,肯定就不能接受宋国君臣的款待了呗。
吕武也没有让大军驻营,命人搭个遮阳的棚子,布置好场地,再唤来早早等候差遣的吴国使节。
过来的人还包括华元以及向戌,吴国的正使是寿梦的第三个儿子余眛。
“夷,拜见伯国阴子,见过伯国诸‘卿’。”余眛将态度摆得很低,几乎都能算得上卑微了。
他自称“夷”很有讲究,不是名也不是号,算是家里人才会称呼的乳名。
向戌要说点什么被华元拉住了。
这个向戌是谁?他是宋国的左师,还是华元的有力竞争者。
华元之所以拉住向戌,不是交情什么的使然,纯粹就是不想宋国招惹上麻烦。
所以,能看出华元尽管非常不爽向戌,该有的理智并没有缺失。
吕武犹豫了一下,选择对余眛回礼。
其余人见吕武都那样,心里鄙夷吴国的行事作为,该装的态度也补上。
余眛低眉顺眼地再次行礼,说道:“我知错,请伯国怜惜。”
这对于吕武等晋人来说,有点超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