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风波过去后的第三天,船队拐入清河。
清河流域自西向东,自景国始,贯穿整个乾国后,并入博海。
清河河水并不太清,至少,现在楚墨看到的是这样。
虽然没有工业污染,但沿线堤岸疏于保护,泥土流失下,河水时不时涌进来一股黄泥水。
四处可见垮塌的地方。
“清河两岸这般情况,也没见有修葺之人?
春季已然到来,雨水眼见便要多起来,这样下去不怕出大事吗?”
细雨霏霏中,站在甲板上的楚墨眼里有着阴霾。
如何治理水患自古便是一个难题。
“现在不是丰水期,情况还不是太遭,若是到了丰水期季节,清河水流揣急,咱们船队想要逆流而上,那真得看老天爷脸色了。”
钱洪涛说道。
他没有说每年丰水期时,清河两岸的惨状。
不对,清河以北,现在是辽国的天下。
钱洪涛下意识看向北岸。
青山如黛,蜿蜒如龙。
“江山如画,奈何落入贼寇手中。”
沈宏同样看向北岸,声音中透着愤懑与不甘。
“春暖花开时,这苍茫大地又将饿殍遍野……”
杨志远喟然叹道。
“所以我们出现在这里。”
楚墨收回北望的目光,看向几人,“为乾国子民尽绵薄之力。”
来到北地,楚墨的紧迫感越来越强。
细雨中,北岸辽国所属地盘上,不知何时有五骑立马岸边,看向楚墨等人所在的船队。
距离这么远当然看不清人脸,也听不到呼喊声。
无声相望。
又一日,杨志远指着南岸绵延青山中的豁口说道:“那里,便是定远关所在。”
定远关,奠定侯府基业的所在,那位自己的“媒人”,缘悭一面的忠武将军王猛镇守之地。
过门而不入,似乎有点不地道。
思量间,前面河道突然开阔了起来,尤其靠近定远关方向的河岸,几乎呈六十度角凹了进去。
“这是人为开拓出来的?”
楚墨用望远镜仔细查看后问道。
“的确如此。”杨志远对此甚为熟悉,“清河流经此地的河面狭小,加之定远关连年战事,两军争抢河岸控制权的过程中,堤岸修了被毁,毁了又修,再后来,辽国从南洋购买的船只越来越厉害,河岸眼见守不住了,索性,就将之毁了,免得被辽国利用。
时至今日便成了这般模样。”
楚墨多少能理解一点。
如同清河这般的天然屏障,比之护城河不知强上多少倍。
望远镜里,旌旗飘摇,龙飞凤舞的“定远”两个字镌刻其上。
“定远军骑兵出城了。”
楚墨说道。
船队降了半帆,逆流之下,速度已是降到极低。
“可是楚墨楚公子一行?”
一马独行,踏足松散的河堤边,中气十足的喊道。
楚墨怀疑那被清河水日夜冲刷的黄土地随时可能崩塌。
“正是楚墨。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海船吃水重,7]<手们不敢太过靠近岸边,一句话喊得楚墨嗓子都感觉要冒烟。
“王猛请公子下船一叙。”
黑甲步军一片哗然。
水手船员可能有不知道王猛的,黑甲步军又如何不知这位乾国近一二十年来,战功最著的戍边将军。此刻,他竟然亲自来迎楚墨?
楚墨略作沉吟便答应下来。
这次出来机会难得。
下次就不知道多久才有机会来到边关了,总归看看才好。
“志远,钱老,你们领着船队前去西宁。沈大哥陪我同去见见王将军如何?后续我们自会追上来。”到了清河流域,就不虞海盗袭击了。
河面刚刚解冻不久,地面冰冻依旧,辽国海师不会在这个时节出动,应该不至于遇上危险。
过了定远关、洛河东路、洛河西路后,便算是进入西宁地界了。
有杨志远这个地头蛇在,也不虞为难一路关卡上的为难。
福船上放下了扁舟,楚墨与沈宏挥手道别后解开绳索。
即便钱洪涛再三交代,有足够心里准备的楚墨,仍旧在摇桨上岸后心有余择。
揉了揉酸软无力的手臂,感慨人力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
幸亏沈宏早年有操舟经验,这才在顺流滑落上千米后,挨到岸边。
“平思还是要加强体能锻炼才行。”
沈宏笑道。
这样的楚墨让他觉得更加的真实。
“倒是让沈大哥看笑话了。”
楚墨也有坚持不懈的训练,但主要还是体力上的训练。像这种要求短期爆发力的训练,他倒还真没有尝试过。
岸边水汽重,四处结冰。
“儿郎们,咱们这几个月吃好穿好,甲兵齐整,这里面,楚公子可没少出力。”
王猛爽朗笑声传来。
“谢公子!”
上千人整齐划一的喊声,让楚墨差点以为回到大学军训时喊口号的感觉。
“只是作为乾国人应尽的本分,无需谢。”
楚墨连连摆手。
这事还得从王猛写给老太君的一封书信而起。
言及冬日以至,然边境士卒冬衣未至,粮饷不足云云。
与西宁路的遭遇的困境如出一辙。
楚墨从赵飞燕处听到后便去寻了户部刘炳坤,请他代为疏通关卡。
也算是种报备。
之后楚墨便去信上官虎,请他帮忙从江南路采买棉衣、米粮等物资运送至定远关。
银钱,以香水、美白霜、润唇膏、香皂等物件抵扣。
“好一个本分!与公子在朝堂上所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样令人感慨。”
“王将军快别公子公子的叫着了,若不嫌弃,便喊声平思或者老弟都成。”
面对这样一个功勋战将,楚墨怎么听“公子”两字都觉得别扭,更何况,侯府与定远关还有那么深的渊
“成,那老哥我就托大,喊声老弟了。”王猛爽快的笑道,“这位是……“黑骑步军营副指挥室沈宏,见过王将军。”
沈宏整装施礼。
“黑骑步军……”
这是皇上的亲信。
王猛眼睛微眯,神色冷了下来。
“黑骑步军也好,定远军也罢,都是为皇上效力嘛。”
楚墨看气氛不对,笑着圆场。
“老弟说的对,都是为皇上效力……”王猛点了点头,“沈大人,请!”“王将军,请!”
六丈高的城墙上,疮痍满目。
那是战争的痕迹岁月的印迹。
这种感觉,比当年游览天下第一关“山海关”时的感受更深。
东联博海,一望无垠;西倚群山,雄壮绵延,目所难及。
“定远关建在群山豁口中,依山势而建,东西沿线六里,南北沿线四里,共有四道城门,墙宽两丈。”王猛将军看楚墨为雄关所惑,介绍道,声音中充满了感慨。
“当年,老侯爷便是在此地大败辽军,立下不世功勋。”
“老侯爷英雄事迹一直是我等楷模。”
沈宏说道。
王猛看了眼沈宏,看他神色间的确是充满敬意,点了点了头,未再说话。
城门缓缓打开。
与楚墨想象中的临战前紧张的模样不同,定远关里反倒颇为热闹。
吆喝、叫骂声,买卖声,此起彼伏。
“定远关连年战事,城里的民众早就习惯了……有那战事吃紧之时,不论商贾还是平民,全都会操起刀枪棍棒上城墙,与那辽贼殊死一搏。”
王猛很是自豪的说着。
“民心才是乾国的根基所在。”
楚墨很有感触,“我一直觉得仓廪实方知礼节,衣食足方知荣辱,可看这些百姓,这些士卒,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却仍旧能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舍生忘死说易行难啊。”
“家国天下,其实,没有国又何来的家。”
王猛对此看的清楚。
“说来还得感谢老弟送来的米粮让定远关度过了个不算难捱的冬日。”
王猛再次感谢。
“会越来越好的。”
行走在定远关完全不同于京都的街道上,楚墨心情愈发沉重。
“大哥哥,你面生的很,是第一次来关城吗?”
一小女孩好奇的问道。
那露在外面的肋骨,让他对瘦骨嶙峋这个成语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小芳,玩去吧,这是我的客人。”
王猛摸了摸小芳的头笑道。
“一个尉官家的孩子,七岁了。”
楚墨愕然,他以为小女孩不过四五岁。
认识的几个小女孩同龄人里,三皇子自然不能比。
陈子毅与小芳站在一起,陈子毅大概可以叫做地主家的儿子了。
可事实上,陈子毅家一贫如洗。
“小芳,过来。”
楚墨回过神时,朝欢快跑来的小芳喊道。
“大哥哥有什么事吗?关城我很熟的,做向导的话,只要一文钱。”
小芳说着看向楚墨。
关城是定远关人对这座雄关的称呼。
“给你块巧克力糖,很好吃的。”
楚墨从怀中掏出块巧克力递过去。
“糖?”
小芳眼里爆出光彩。
“我可以带回去给我阿妈吃吗?她生病了。”
“当然可以。小芳真懂事,这样,这一块带给你阿妈,这一块你自己吃好不好。”
“谢谢大哥哥。”
小芳忽然就跪了下去。
虽然她不知道什么叫巧克力,但一个糖字,就足以令她激动万分。
便是年节十分,她也没见过糖。
小芳将两块巧克拽在手里,爬起来就跑。
她要回去告诉阿妈,和阿妈分享。
也许,阿妈在吃了糖后,病就好了呢?
她的记忆里,阿爸还在的时候,就曾经给了生病的她一小块糖,吃了后第二天,病就好了许多。楚墨觉得心里堵得慌。
“偶有行脚商人前来,也会雇这些孩子做向导。其实就是看孩子们可怜,给点铜子的意思。”
王猛叹道。
定远关光是供应二十万士卒都捉襟见肘,根本无力顾及这些关城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以及士卒的家属。
“若非老弟托人送了批粮食过来,去岁冬日,冻死、饿死的,怕是……”
“从这小孩,还有那些百姓的脸上看得出来,老哥待城里这些人已经仁至义尽了。”
或许清贫,或许吃一顿不知下一顿着落在哪,但楚墨从这些人眼里看到的不是麻木,而是对生的希望。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这里的主帅王猛,给了他们希望。
“秋收,秋收后,粮食问题会有极大改观。再给我一两年时间,粮食将不再是掣肘边关,乃是乾国的因素。”
楚墨郑重说道。
一两年后,不仅有新粮种,还有已经小规模在赵家庄试种的土豆等高产主辅粮面世,届时只要不是四体不勤,食不果腹将从根子上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