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什么离开?”
竺清月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母亲的意思,直到她确认了对方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忍不住失笑。
“妈妈真是的,就爱开玩笑。我离开你?事到如今,离开你我又能去哪里呢?”
“万一呢。”被窝里瘦骨嶙峋像个鬼怪的女人发出嘶哑的声音,“万一,你以后找到了朋友,或是男人。”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竺清月回答,不过她心中想得是:自己怎么可能遇得见呢。
妈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过了好久才肯松开手。
“也是。你现在这副德行,根本不可能找到愿意陪你的人。”
她的心思被说穿了。
但尽管竺清月自己内心深处就是这么认为的,可从妈妈嘴里听到她像给自己的人生下达判决书那样说话,还是叫人有够不爽的。
阴暗的心理一旦膨胀、积蓄,就像被人吹大的气球,就会不受控制地炸开。
竺清月冷哼一声,用力将妈妈的手甩开。
“你配说我,一个整天躺在病床上的废人?你不是也被自己的丈夫抛弃了吗?”
她这话都不叫嘲讽了,而是刻薄恶毒,何况对象还是自己的母亲。
要是放在社会舆论的放大镜之下,可以说是妥妥的不孝女。
但她完全无所谓,因为照顾着母亲,如今是一家之主的人,是她自己,母女的身份地位早就颠倒过来了。
谁让妈妈不可能离开她,想要活着,只能依赖自己呢?
竺清月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心理阴暗的女人,在长期的压抑环境中,她变得心思敏感,易怒且急躁;但她又是那么怯懦,唯一能伤害到的人,就只有相依为命的妈妈了。
而快乐,正是通过伤害他人的方式才能汲取到的。
丢下这句话后,竺清月没有再去看一眼母亲脸上的表情,转身就走。
卧室内再一次陷入无光的黑暗之中。
女人将瘦到只剩皮包骨头的手臂重新放回被窝里,半响后,传来一声冷笑。
“是的,这就是竺清月这个人的本性。……真是个恶毒的女人。不过,这样就好,她很快就能代入这样的自己,永远醒不过来。因为就算是在现实世界里,假如没有别人来打乱她的人生轨道,原本就一定会变成这副德行。”
*
竺清月趿拉着拖鞋,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一头长发,觉得有点困了,她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快流出来。
“……算了,回去休息吧。”
反正整天除了照顾母亲以外,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刚好,之前是因为妈妈的咳嗽声才把自己吵醒了,这不得回床上盖住被子闷头狠狠睡上一通,好把睡眠时间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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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睡着以后做的都是噩梦,也比对着枯燥无聊的视线发呆要好。
……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被困在这个家中的竺清月,日复一日地做着相同的事情:吃饭,睡觉,照顾母亲,就像一台流水线上的机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分辨不出今夕是何年,客厅里挂着的日历永远停留在了那一页。
反正无论是季节、节日还是年龄,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她的生活只会不断循环往复,不会发生任何变化,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最重要的是,竺清月对外界同样已经彻底丧失了兴趣。即便没有人再束缚她、管着她,她也不可能再踏出家门半步。
正当竺清月觉得,她的这一辈子恐怕就会这样度过的时候,某一天的下午——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日子里,她家房门被人突兀地敲响了。
“冬冬冬。”
竺清月愣了一下。
……是保安吗?
她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母亲重病后亦和外界断了来往,会主动来拜访的,也就只有……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透过猫眼朝外瞧去。
门外是一个不认识的家伙。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青年,有着一头长长的头发。
竺清月看不清她的具体样貌,只是本能地留下了一个印象:这是个气势十足的年轻女人,而且眼神异常锐利,有种瞧不起人的感觉……
是她最没办法应付的类型。
和自己那头因为懒得剪才慢慢养长、变得乱糟糟的头发不同,对方那头长发柔顺飘逸,像瀑布般潇洒地自肩头披落,散发着乌黑的光泽,一看就知道经过精心保养,让竺清月内心深处的自卑心理油然而生。
可恶的女人!肯定天天在别人面前炫耀她那头长发吧,比如男朋友什么的!
明明是个完全不认识的家伙,但心理已经阴暗扭曲到某种程度的竺清月,很快就开始讨厌起这个陌生人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产生了“好想伸手去摸摸”的想法……
真羡慕啊。
“你、你是谁?”
她充满戒备心地问道。
很长一段时间没和人打过交道的竺清月,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甚至还会打结巴,这种丢人的表现很快就会被陌生人注意到的事实,让她实在很想去死。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就是个陌路人,竺清月做着深呼吸,给自己寻找心理安慰。
要是无关紧要的琐事,我说不定连门都不用开。不,一定不能开!
“我是你的邻居。”
简直像是要和竺清月做出鲜明对比那样,门外女性的嗓音充满一往无前的自信气势,而且嗓音清脆悦耳,如优美的乐器所奏出的乐符般流丽。
但竺清月这会儿倒是没空嫉妒,因为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吓到了——
是的,她住的这层楼,居然还有别的活人在住!
……开玩笑的。最主要还是因为她和老妈从来不关心的缘故吧。别人住不住、是走还是离,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我是刚搬进来的,有礼物想要送给你。能不能开一下门?”
……哦,还有礼物?
真礼貌,真客气啊——
这女人越来越让人讨厌了!
话虽如此,竺清月的手还是放在门把手上。
怎么样,要不要开?
她在心中慎重地询问自己,尽管这是一个听上去无足轻重的问题——但对于这一年下来和除了母亲以外的人交流不超过五句话的人来说,或许还挺重要的。
总觉得,开了就有可能丢脸,不开会被人暗自讥笑……
但在她做出决定前,门就已经朝外侧敞开去了。
“啊,那、那个……”
不好,我开始结巴了!明明还来不及思考该怎么和人家对话!
竺清月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烧,嘴唇正在发僵,牙齿正在发酸。
我的手,我的指尖,刚刚的它们怎么会那么不听话!
刚才隔着猫眼没看仔细,对方果然是个超级漂亮的美人——尽管竺清月还是看不清她的具体长相,但是光从气质上就能感觉出来,而且年纪比之前想象的还要轻。
这位初次登门拜访的美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很明显愣了一下。
从对方口中蹦出的第二句话是:
“你,你是谁啊?”
……等等,这是我该问你的话才对吧?
竺清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你、你在说什么,真没礼貌……”
她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回应。
“你不认识我?”对方回过神来后、开始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对了,你现在不可能认识我。你现在应该还是……的状态,可是怎么感觉你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年长几岁?”
哈?意思是在说我老吗?
“我、我才刚刚高中毕业!”
竺清月立刻提出抗议。
其实在说这话的时候,她是很心虚的。因为准确来说,她现如今的人生就是从决定从高中退学、在家照顾母亲为开端的,之后的生活千篇一律连记录的必要都没有,所以她早已经忘记过去了几年。
“……高中毕业?”
对方的脸上露出笑容,看不出是嘲笑还是善意的笑。
“真好笑。”
“有、有什么好笑的?”
“算了,我和你说这些没有意义。毕竟我现在只能用你‘当下记忆’中被允许出现的人的样貌,比如你的邻居。嗯,大概是童年时期的你惊鸿一瞥留下的印象吧。”
竺清月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你不就是我的邻居吗?”
“看起来是这样,只是事情比我预想的麻烦点。”
这位新见面的邻居小姐明明是初次见面,却摆出“咱俩熟”的表情,甚至还毫不掩饰地露出不爽的表情,咂了咂嘴。
“……你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干嘛要骂我?
等等,她真的是在说我吗?
不不不,我在自我安慰个什么劲啊,她都直接用上“你”来称呼了好不好?
竺清月觉得很委屈。
我又不认识她,哪有一上门就骂人的。
她生气了,超级生气,有种想要把门狠狠摔上的念头。但不知为何,她始终没能付出行动。
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在心头滋生……
不会吧,难道我以前就听人这么骂过我?
——不可能!
倒不是说她没有自觉到居然会认为自己不麻烦,而是过去的所有人都把她当空气,压根不会有人对她说这种话。
还没等竺清月捕捉到这种感觉的具体来源,邻居小姐已经落落大方地朝她伸出了手。
“那么,清月,这段时间你可能会经常见到我,多多照顾啰。”
居、居然直接叫我清月,这女的也太自来熟了吧?
而且明明刚刚还在抱怨!
话虽如此,在看到对方那只伸出来的手时,芊芊玉指指甲剔透,干净完美得像是艺术品。竺清月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擦了擦身上的睡衣,小心翼翼地握了上去……
在二人十指交握的时候,竺清月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个,你知道我的名字,难道说,我们以前认识吗?”
“是啊,当然。”
邻居小姐微微一笑。
“我们是高中同学,也是……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