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寥。
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床上的女人安静地休憩,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半夜闯入卧室的竺清月,却踉跄着倒退好几步,明眸颤抖,为她刚才的想法而战栗。
小姑娘的内心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我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那可是她的妈妈啊!
真是不可理喻——
竺清月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走,将房门摔在身后。
……
床上的女人依然牢牢闭着双眼,她像是梦见了什么好事,嘴角微微上扬。
*
竺清月什么都没有做,转身逃跑了。
但那时候无缘无故升起的念头,却像是根长了倒勾的毒刺,扎进了她的心肌难以拔出。
时不时徘回在她脑海中的那个险恶念头,始终挥之不去。
竺清月的精神状态再一次陷入泥沼之中,被恐怖的思绪折磨,情况在日复一日照料母亲的过程中愈加恶化,直至产生幻觉的程度。
起初,女孩感觉自己的灵魂分裂成了两半,于是看见的东西——她眼中的世界,同样被分割成了两半:
比方说她在替母亲熬中药的时候,一半的视野里,她正在煤气灶前给母亲煮药,认认真真地照看,忙得满头大汗,一切如常;
而在另一半的视界中,她却像是做贼心虚般左顾右盼,随后拿出老鼠药,打开陶瓷罐,往里头撒入白色的粉末……
不,不,不!
我怎么会这样做!
光是产生这种想法都让她觉得可怕——
竺清月在心中呐喊,抱着脑袋用力摇晃,试图将那恶毒的、虚假的一幕甩在脑后。
但她的精神状况始终没有得到改善;相反,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日渐走向悬崖边上,濒临崩溃不过一步之遥。
证据是,她的视野还在继续分裂、分裂——
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像一面摔碎的镜子,大大小小的视野映照出斑斓的景象,每一块碎片上的自己,都在做着截然不同的事情……
她逐渐分不出现实与幻觉。
如同站在巨大的旋转万花筒前那样,头晕目眩。
“眼中的世界”分成两半的时候,起初尚能忍受,知道什么是她实际在做的事情,什么是臆想;
但是,当一切都濒临破碎,视野从两半变成了七八九十成百上千瓣的时候,虚实交融真假混淆,再分不清彼此。
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哪边是对,哪边是错?
……
又一次,竺清月站在了母亲的床前。
药碗自她的手中滑落,发出响亮的破碎声。
下一秒,伴随着飞溅的药液和碎片,她的世界同样破碎,每一枚陶瓷碎片上都映照出她的脸:
其中,有的她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阴狠表情,捡起地上的碎片,将尖尖的那头朝外攥在手心,她握得十分用力,指缝中开始渗血;她嘶哑地低吼着,扑上床,将碎片当作匕首,朝着目标狠狠挥落——
鲜血飞溅,女人惨叫着从床上坐起,挣扎,像被丢上岸的鱼那样蹦跶。
竺清月面色茫然,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也许,
现在的我,已经……
彻底没救了。
*
不知何时,她听见一阵脚步声正在靠近。
竺清月的肩膀缩了缩,清醒过来后的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蹲在客厅的角落里。
……还好,我没在妈妈的房间里。
小姑娘悄悄松了口气,这就说明我刚刚逃出来了,并没有发生最坏的结果,那是她的幻觉……
但她的神经很快又一下子绷紧。
等等,脚步声?
门已经关了,这个家中只有她和重病在床的妈妈,哪来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竺清月勐地抬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婆婆?”
数年前,那个曾经短暂地照顾了这个家,之后一走了之后彻底消失在她生活中的婆婆,此时又出现了。
她正对自己和蔼地露出笑容。
竺清月沉默片刻。
在这数年时间里,她无数次地思考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系列事情,思考这一切究竟为何会发生——可能是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她并未找到那个理由,但她还是发现了一些从前的自己忽视掉的细节。
关于这位突然出现在自己家中的婆婆,竺清月有种没来由的熟悉感,这让她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你是……妈妈,对不对?”
婆婆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对不起,对不起啊,那个时候我没认出你。”
竺清月喃喃,不知不觉间,晶莹的泪水已经开始在小姑娘的眼眶中打转。
她很害怕,自己看到的不过又是幻觉。
“没关系的,至少现在,我们又见面了。”
婆婆弯下腰,笑呵呵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竺清月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手掌传来的温暖,驱散了她内心深处的惶恐,这种踏实又温柔的触感,足以让她确认真伪。
“但既然你才是妈妈,那就是说……”
小姑娘抬起头看她。
“对,床上那个根本不是我……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一头怪物,夺走我身体的怪物。”
婆婆的表情沉静。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一次,我不是让你帮我一个忙吗?”妈妈说,“就是为了重新夺回我的身体。”
“我,我听不懂……”
在最初的喜悦过后,竺清月又开始感到不知所措了。
什么“怪物”?什么“夺走身体”?她根本听不明白。
竺清月虽然已经察觉到了生活中的不对劲,但太过超现实的东西,对于连世界观都尚未稳固的小学生来说实在是难以理解,哪怕她有着远比同龄人更成熟的心思。
“你只要按照我说得去做就可以了。”
妈妈伸出双手,抓住她的肩膀。
“去杀了她。因为,只有她死了,你才能获得重生。”
“……死?”
竺清月眨了眨眼,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说,自己一直以来抗拒着的那种可怕的念头,竟然是正确的?
不,那怎么可能——
妈妈为什么要说出这种可怕的话?
“妈,妈妈是要我去杀人吗?”
小姑娘本能地感到抗拒。
“杀人?你觉得躺在床上的那家伙是人吗?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我才是你真正的妈妈!”
这位真正的妈妈语气严肃起来,竺清月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捏得生疼。
“清月,你难道要再一次选择逃避,再一次放弃与我想见的机会吗?只要你杀了她,我就能重新回到身体中去。别犹豫了!这是最后的机会,再这样下去,等邪魔彻底占据我的身体苏醒之后,它破坏的可就不止一个家庭,而是这座城市、这个世界,到时候,又是一次灭顶之灾——”
“只要我做了,你就能回来吗?”
竺清月听不懂太困难的话,于是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当然。只要你按照我说的那样去做……”
真正的妈妈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皱纹舒展开来。
“过去的一切,都会回来的。”
……
老实说,竺清月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早就已经搞不懂哪些话是真那些话是假了。
包括曾经三口之家的生活,即便在记忆中真的发生过,如今回想起来,仍然有种“比起现实更像是幻觉”的错乱感。
但……
要是能再做上一回那样的美梦的话,竺清月觉得纵然事后发现被骗了……
她也心甘情愿。
*
竺清月走上楼梯,推开通往母亲卧室的那扇门。
万花筒般分裂绽放的视野,仍在不停地旋转,她每做出一个动作,都像是存在千百种可能性。
但是,当她真正推开门,看到母亲如今的模样的刹那,视野中破碎分裂的世界转瞬间弥合,重新汇聚成一幕。
女孩怔怔地站在门口。
母亲的身体只有半边还在床上,剩下的半边已经和被子一通滑落下来。
枯燥的长发垂落,一枚匕首似的碎片,插在干瘦的胸口上。
只是,没有血从伤口中流出来。
这具躯体内流淌出来的生命力,像空气般逸散,消失在了房间内沉积的黑暗中。
原来,原来我已经……
“哈哈哈,果然是这样啊!”
“真正的妈妈”在她背后说。
“你的妈妈早就死了。几年前你看到的那个幻象,那是她残留的最后意识、最后的挣扎,被你拒绝以后就烟消云散了。”
“妈妈……死了?”
“动动脑子啊小朋友,她怎么可能活到现在?我要是真的‘她’,又为何隔了如此长的时间才来找你?”
对方大笑起来。
“那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我是名为‘张红’的人类的意识残渣,与那头名为‘巢母’的怪物释放的侵蚀力量融合起来后诞生的产物。”
对方耸了耸肩。
“所以严格来讲,我也搞不懂自己算什么。”
“巢母依照入侵这个世界的本能行动,它不需要智慧,因为有必要的话,它可以通过侵占本地的智慧生物来执行这件事。人类的智能对它而言是毫无必要的累赘。”
“简单来说,就是由我们这些‘伥鬼’,来实现它的愿望,成为它侵略这个世界的工具……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有哪里不好。正因为它是那样的存在,我才能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人的情感、人的智能,成为与原来的‘张红’完全不同的新生命。”
“我……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无所谓,你只要知道,你的妈妈已经死了。严格意义上来说,唯一能算得上你母亲的人,就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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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清月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母亲身上,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随后突然低吼起来:
“胡说八道!”
“是啊,胡说八道……”
女人露出遗憾的表情。
“因为我马上就要消失了,当不了你的母亲。”
“不但存在的时间短暂,连产生的方式都很别扭,是从他人的意识残渣中诞生的,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意识体……唉,像我这样的存在,能算得上是生命吗?”
对方喃喃自语的这一刻,是她一生中最真挚的时候,只是在场唯一的观众,却是个尚且难以理解这一切的小姑娘。
“算了,这个问题就交给我的后辈来思考吧。”
说罢,“伥鬼”咧开嘴,又露出了邪恶至极的笑容。
“因为在你的妈妈之后,就轮到你了。你比你的母亲更年轻,更有作为灵媒的潜力,正好作为接替。母女俩接连被佞神选中成为寄宿的对象,还真是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