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父子俩人不欢而散, 重明皇坐于高处, 神色冷淡,君不意抬步踏出此处, 只留下一个清隽的背影。
少年身形修长挺拔,如修竹,如脂玉,更似漫漫黑夜中,一轮初升的弯月,此时光辉尚且朦胧, 却可窥见日后几分风华。 重明皇很清楚,这个孩子注定不凡。
可是, 这孩子能达到他想要的程度吗?
若这孩子无法立于众生之上, 他多年的谋划便会付之东流。而为了那个目标, 他已经耗费了五千年的时光, 失去了太多东西了……
太傅太保两位老人在等君不意,见到君不意后, 轻轻叹了口气, 并没有过多劝解, 只道:“太子殿下,请跟我来吧。”
君不意颔首,随着老师们的步伐, 向着炼骨狱的方向而去, 不轻不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重明皇手指抵着额头, 静默不语, 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霄后自阴影中走出,向着重明皇走去。纤纤玉指拉开了帘帐,霄后垂眸,看清了玄色寒石床上的人。
身穿火凤玄袍的男子,有着极为年轻疏朗的眉眼,便是站在君不意面前,瞧着也就比他大那么几岁罢了。
然而,他身上却沉淀着少年绝不会有的岁月年轮,在那般厚重古老的气息面前,就是太傅太保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比的像个年轻人。
君不意的眉眼有五分像惊鸿夫人,另外五分便像他。 若说君不意眉眼间不经意的妖冶,传承自惊鸿夫人的天生媚骨,那么君不意一身疏离清贵的气韵,便来自于重明皇。
“意儿是个好孩子,应儿也是个好孩子。”霄后缓缓开口。
重明皇和霄后已有数年未见,如今相见,彼此熟悉到陌生。
重明皇睁开眸子,凤眸眼角微挑,眉心一道深刻的褶皱,那是长期蹙眉留下的痕迹,使得眉眼多了几分沉郁戾气。
霄后垂首:“这是意儿第一次这么喜欢,这么想要一个人,别说两人感情深厚,彼此有意,便是应儿没有这份心思,我也要为意儿争取一下,培养感情。”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你是觉得意儿年少,怕他被情所伤,从此一蹶不振?”霄后眸光明澈,神色透着赞扬,“你未免也太看不起自己选定的继承人了,无论是执手一生,还是为情所伤,他只会更加坚定自己的道罢了,意儿从来不是退缩、软弱、伤不起的人。而且……”
顿了顿,霄后唇角勾略出一抹无奈又嘲讽的笑容来:“连我都熬的过,更别说意儿了。”
重明皇陷入沉默,半晌才道:“意儿走的是太上忘情道,斩情方可合道,你这是毁他道途。”
“那样冷冰冰的道有什么好走的?意儿还年轻,正好借此机会,破而后立。”霄后加重语气,“破道再入道,心境澄明,方可坚定本心。” 怕无法说服重明皇,霄后又加了一句:“你欠他的,太多了……”
“该给他的,我都给他了。”
“你觉得自己没有把重明国留给小八,而是给了意儿,便是对他好了?便觉得自己仁至义尽呢?”霄后神色闪过一缕不屑,“重明国于意儿、于小八来说,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而你,没有一天尽到过做父亲的责任。”
重明皇闭关十几年,君不意几乎没见过这位父亲,君九思又何尝见过?
“……”
“你要、你要为了那件事……”霄后语气缓缓软和,拉住重明皇的衣袖时,眸中含着一抹期盼,一抹恳求,“为什么不放过自己?你还要为了那件事去牺牲什么?”
“……探究过程没意思,我只想看到结果。”
霄后无力的垂下手臂。
两人争吵、冷战过无数次,霄后永远无法改变重明皇的意志。
霄后也不知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也许重明皇才是对的。她只是觉得,漫长岁月过去,何不让自己轻松一点。
何苦一直沉溺于过去,永远无法走出来?
一抹剑光划破开明宫上空,在气运金龙的的注视下,剑光穿过窗棂,在重明皇面前停下,化为一柄小小的天青色长剑,打断了重明国帝后两人的谈话。
小剑上的气息霄后很熟悉,来自于剑主钟岳。
重明皇道:“意儿这件事,我不会插手了。”
霄后轻轻叹了口气,吐出了心中浊气。
她想,多年夫妻感情,她并非完全不能动摇重明皇的想法。
只不过唯独无法动摇那件事罢了,重明皇早已执念入骨,天下万般可弃……
重明皇目光落在了天青色小剑上,眉头微蹙,随后抬手去碰小剑。
手指碰到剑刃的那刻,天青色小剑化为荧光,消散无痕,一道传音传入重明皇的眉心。
霄后本想离开此处,想到钟岳,又停住,询问:“亲家公说了什么?”
“亲家公”三字于重明皇来说,陌生极了,他微妙了一瞬,方才道:“他正在来重明国的路上。”
重明皇对玉馨的感情格外复杂,然而对镇压剑塔的修士却颇为友好。洞明剑仙镇守中州剑塔数百上千年,金玉城出事,重明皇便第一时间赶往金玉城,救下洞明剑仙。
他和剑主并无交情,甚至没有见过钟岳几次,可是钟岳前来拜访,重明皇也愿意以礼相待。
因此重明皇当即联系左丘丞相,让他去迎接剑主。
“他来做什么?”霄后疑惑,随后轻轻敲了敲眉心,呢喃,“我真是傻了。”
钟岳突然来重明国能干什么啊?当然是跟她抢应儿啊!
到手的儿媳妇可不能跑了,不然她上哪儿哭啊!
想到这里,霄后当即离开开明宫,打算去会会剑主。
重明皇抬眸,目光穿过重重宫阙,穿过万水千山,落在了一处,那里是重明国边境,而剑主已经踏入了重明国的范围,直接向着皇宫的方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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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应在冰冷的水中泡了好久,直到身上的酒味、清幽莲香味通通被水流冲刷干净,他才从池子里爬出来。
身上湿漉漉的,衣裳紧紧黏着身躯,隐约勾略出劲瘦的腰身,头发尚且在滴水,水珠子从额角一路划入了衣领中。
钟应甩了甩身上的水珠子,用灵力烘干水份时,君九思抱着一个大箱子,正巧走来。
君九思抬了抬下巴,眉眼惊疑:“你怎么在这里?不小心跌进池子里了?”
钟应扫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泡水的池子离君九思的住处非常近,据说君九思小时候在太子殿住过,如今再次入住太子殿,还是住同一个地方。
还不等钟应回答,君九思惊叫一声:“啊!我的书!你别把水弄的到处都是啊!”
君九思放下了手中的木箱子,小跑过来,弯着腰身,小心翼翼的检查地板上的书籍。发现钟应站的远,水珠子并没有弄到书卷上时,君九思脸上的心痛之色才消失,缓缓松了口气。
“大惊小怪。”钟应一边拧着头发,一边嗤笑。
君九思恶狠狠的瞪了钟应一眼:“你懂什么?”
“好好好,我不懂。”水珠子升腾为水汽,钟应一头长发逐渐变得柔顺光亮。他扎头发时,瞥了君九思一眼,挑眉,“晒书?”
今日阳光明媚,的确是个晒书的好天气。
君九思最近被钟应打击的有点儿狠,不想理他,自顾自的打开木箱子,搬出其中的书籍,一本本晒好。
钟应将衣裳也烘干了,衣袂飘飘,桃花眼灼人,乍一眼看去,还颇有几分风流公子的风范,前提是他别说话。
“你居然也会看书?”钟应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君不意,便想逗逗君小八,笑盈盈道,“我还以为你每天爬树摸鱼来着。”
君九思脾气不好,在钟应这个抢他哥哥的人面前,格外不好,咬牙切齿:“你要是闲的没事干的话,就来帮忙啊,要不就给我滚啊!”
钟应:“……那我来帮忙吧!”
君九思没想到钟应会说这句话,张着嘴巴呆了好久,回过神来后,恼怒的指了指木箱子:“给我全部晒好,我去把别的箱子搬来。”
随后一路小跑,一会儿便不见人影了。
钟应坐在一边的石凳上,去捞箱子里的书籍,顺手翻了翻,都是一些“百家姓”“三字经”什么的,散发着潮湿的霉味,估计很久没见光了。
钟应摸着下巴猜测,这些应该是君九思两三岁时看的书,一直放在太子殿,这次住进太子殿就顺手翻出来了。
将书籍全部晒好后,君九思还没回来,钟应发现箱子里有个暗格,里面装着一本小册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小册子实际上是一本字帖,封面写着三个字——君少舒。
字体非常青涩,还未形成固有的风格,估计留下这三个字的人,非常年幼,才初学写字。
钟应翻开字帖,字帖上留下的字体肯定了他的猜测。
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大概是这样青涩的字体看多了,钟应居然从中看出了几分冷冽,如幽静深渊,荒芜死寂。
他一定是看错了,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如此荒芜的心境?
“晒好了?”君九思搬了三个大箱子过来,箱子叠着箱子,放在地面上时,地板都震了震,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钟应支着下颌,歪着头,漫不经心的询问:“君少舒是谁?”
“我哥啊。”君九思顺口回答。
话一出口,君九思脸色瞬间变了,黑着脸一把夺去字帖,抱在胸口:“谁准你碰我东西了。”
钟应直接在君九思额头敲了一下,敲的他泪眼汪汪:“你让我帮你晒箱子里的东西,又不许我碰?你要求有点儿多啊!”
君九思哑然。
他这不是忘记了木箱子里藏着这本字帖吗?
说不过钟应的君九思青了脸,把钟应推到了一边,气呼呼道:“我现在不需要你帮忙了,你别靠近这里。”
钟应给了君九思一个制裁铁拳,摆了摆手,施施然离开。
不想回寝宫,钟应就围着太子殿瞎转,太子殿足够大,风景足够秀丽,钟应无论窝在哪里,都可以过得挺好。
走了好一会儿后,钟应决定去梧桐树下,找那两只火凤凰“麻烦”。
才走到一半,还未看见那两株古老的梧桐树,钟应便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一歪头,便看到长空中划过的剑光,随后,一娃娃脸道士破空而出,停在了钟应不远处。
钟应:“……爹?”
便宜爹爹怎么来了?
“沉迷”小太子“美色”的钟应,时隔多日,终于记起自己“老父亲”来。
钟岳强闯太子殿,惊动了镇守太子殿的所有修士,一道道凌厉而强势的神识扫来,声音如滚滚雷霆:“剑主,你强闯太子殿所为何事?”
钟岳眸中凝聚万千剑光,逼得那些神识不得不收敛,随后手一抬,才道:“我来找我儿子,来之前我已经通传重明皇了。”
神识默了默,大约是联系到了什么,得到了准确的消息,不久之后,那几道神识全部隐没。
剑主强闯太子殿,行事霸道是霸道了些,但是他又不是擅闯开明宫,也没有对太子殿下不利,这些强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剑主身份、地位、实力在那里摆着,强者就是拥有任性的权利。
搞定麻烦之后,钟岳目光一转,一双星眸落在了心肝儿子身上,瞳孔中的剑意消散,露出几分“慈爱”来。
“心肝儿子,你有没有想爹爹啊!”话音一落,钟岳整个人向着钟应扑来,想像四年前一样,把钟应当孩童抱起来,转几个圈圈。
钟应伸出了手,抵在钟岳的肩膀处,冷漠的表示了拒绝。
这种丢脸的经历,他可不想经历第二次。
钟应:“给我正经一点!”
钟岳瞬间垮下了脸,控诉钟应,就差骂他不孝子了。
钟应摸着自己良心,小小的撒谎:“有点儿想。”
钟岳眉开眼笑。
钟应修眉一挑:“你怎么到重明国来了?你现在不是瑶光院夫子吗?不要教导学生?”
“我让焕小子去顶替了。”
秦焕师兄?钟应脑海中转过一个冷漠青年的身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仗着自己是秦焕的师傅,让身为天权院主的秦焕去瑶光院上课,爹爹你可真行……
“心肝儿子,跟爹走。”钟岳一把拖住钟应的手臂,便要离开,“霄后那女人不怀好意,再待下去,谁知道她会出什么阴招?”
钟应微愣,被拉着走了几步后,站定不动了。
钟岳没拉动,疑惑回头:“我刚刚甩开了左丘丞相,估计他很快就会追过来了,我们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先溜。”
钟应:“……”
他有点儿不想离开,准确的说,他是跟着君不意来重明国的,觉得自己应该跟君不意一起离开,回瑶光院读书。
而不是不告而别。
“心肝儿子?”
“……我过两天就回去了。”钟应干巴巴的解释。
“为什么,早回去晚回去不都一样吗?”
钟应:“……”理由他根本说不出口,总觉得特别别扭。
钟岳扭过身子,上上下下打量自家儿子,凭借着自己对钟应的了解,说出了最合理的猜测:“你不会是闯祸了吧?”
“……”
钟岳沉吟:“你殴打重明国哪家小少爷了?”
“我没有。”
“你殴打重明国皇子皇女了?”
“爹爹,你就这么想你儿子?”钟应的确揍过君九思,但是在钟应心中,没有断手断脚、只剩下半口气,都不算揍。
“不然怎么想?”钟岳摇了摇头,“你又不可能睡了重明国皇女!”
钟应:“……”
钟岳惊了:“你这是什么表情?你真干了?”
钟应差点儿跳起来:“什么鬼?我不是,我没有,爹你别瞎说!”
他就跟君不意抱着睡了一晚上而已,根本不算“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