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点亮整个世界,和煦的清风吹醒睡着的人。如同羽蛇神赐下光明与智慧,允诺着万物的和平与繁荣。
修洛特知道,今天是一个吉日。按照阿兹特克历法,今天是新年的第一个月的第十二日,代表着药草与拯救,象征物是骨盆中的草药,隶属于羽蛇神克察尔科亚特尔的神职范围。
修洛特起的很早,他身穿正式的祭司服,羽冠再次遮住了额头,这次额外插上蓝色,红色和绿色的羽毛。 羽蛇神是最重要的四神之一,是风神,和平与繁荣之神,光明与智慧之神,西方之主。在新年的第一个神日,需要为他举行一场祭祀。而在繁荣的城邦中,这场祭祀常常会发展成新年庆祝活动。
修洛特按照祭司的职责,在西方搭起神台,然后在神台正中放上直径一尺的黄金圆盘,用来象征光明。在金盘周围,摆放着整齐的一圈绿松石,用来象征智慧。
随后,他又在神台的四个角落放下银碗,碗中放置药草,用来象征治愈和拯救。最后,他在金盘的下方插进蓝色,红色和绿色的羽毛,用来象征羽蛇神的化身。
这样,一个简易的羽蛇神祭坛就算完成了。
战争中一起从简,城邦的祭祀就要盛大很多。修洛特曾经参加过特奥蒂瓦坎的新年庆祝。那一天,月亮广场上会铺满黄金、白银、宝石和鲜艳的羽毛,成千上万的人一起欢庆舞蹈,男女老幼唱着祝福的歌曲,一切如此美丽而难忘。 随后,武士们便聚集在台下,他们放下武器,脱去皮甲,向羽蛇神致敬。祈祷伤者得到康复,濒死者得到拯救。
然后修洛特便登台,吟唱起祭祀的神歌,声音激越而清澈,飘扬向远方,仿佛东方大湖的波涛:
“......最终,羽蛇神离开了哭泣的人们,
他乘坐绿蛇的筏子,
带着虔诚的祭司, 驶进无尽的大湖,
前往遥远的东方。
他面带悲伤的允诺众人:
繁荣的花会在每个春天返回,
正如同赐福你们的我。 告别是短暂的枯萎,
我会从东方的湖面归来,
带回和平与繁荣,
带回光明与智慧,
再次将你们拯救! ”
直到最后结束,武士们才集体转向东方,跪倒在地。他们向着不知名的大湖,轻声呼唤着“克察尔科亚特尔”的神名,祈祷羽蛇神的归来。然后仪式便在安静中结束。
修洛特擦了擦额头细微的汗珠,喝了些水。仪式整体很祥和,倒有些和平弥撒的感觉。
羽蛇神算是阿兹特克神话中,少见的一位仁慈的神明,他不喜欢人们为自己流血,明确反对人祭。因而,墨西加武士们也就没有把昨天的奥托米俘虏拖出来,直接献祭给神明。
但是在总指挥官托特克的眼中,这些俘虏的命运早已经注定。墨西加武士们只在平静祥和的精神世界中徜徉了一个清晨,就立刻回到血与火的战争世界里。
托特克先是召集武士们整队,随时准备战斗。然后让一千武士押着五百多俘获的奥托米武士,前往瓜马雷城外一箭之地,在守军的面前依次把俘虏们处决。远处一阵哀嚎与惨叫,很快又是一片寂静。
修洛特垂下眼眸,他的原则已经退步很多了。他可以面不改色的接受处死敌对的战士。就像父亲说的,既然上了战场,武士的生死就各安天命。
托特克面色冷硬,眉头微微一皱。城头虽然一时慌乱,却终究没有敌军出城。既然这样,诱敌的计划就算结束,接下来就是毁灭所有的村庄。
随即,总指挥官便让一千美洲虎和两千武士继续驻守营寨。这三千人将由他亲自率领,看守着瓜马雷城。
修洛特又看着他在大帐中坐定,冷漠的拿出那块画满红圈的木板地图,把剩下的五千武士和两千民兵分成七个营。在地图上指了七个位置,武士们就带着残酷的神色点头而去。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修洛特便又看见远处升起的浓烟,风中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世界似乎依然安宁。又过了很久很久,武士们按营队陆续返回,面上微微出汗,就像刚出去跑了会步。
他们面色如常,换下战棍上磨损的黑曜石锐片,鲜血便从武器的缝隙中流出来。
从浓烟升起到武士返回,这一次,修洛特没有看到一个人影逃向瓜马雷城。一切如同无声的默剧,生命消逝在烟火后,没有带起一丝波澜。
托特克便在七个红圈上画上红叉,然后和武士们对话几句,透过大帐的缝隙,看了看正午的太阳。他就把七千人分成十四个五百人队,武士们就又四散出营。
看到这一切,少年祭司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修洛特鼓起勇气走进大帐,站在冷酷的托特克面前,握住总指挥官强壮的胳膊,一双无情而冰冷的眼睛就注视了过来。
“什么事,修洛特?”托特克冷酷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今天的祭祀仪式做的还不错。”
“总指挥官,今天是羽蛇神的第一个神日,在这个庆祝新年的吉日,我们不应该制造这么多鲜血。”
“嗯?”托特克眉头皱起,“你是说把村庄留到明天再毁灭?可是我们已经动手了,拖到明天会逃走更多的人。”
“我是说,我们可以手下留情,战士和男丁是潜在的威胁,但我们可以放过女人和孩子。”修洛特认真的道。
“国王的命令就是杀掉所有的奥托米人。”托特克摇摇头说,“修洛特,别犯这种孩子气,你可是祭司。”
接着,不等修洛特继续说话,托特克就一把抓住修洛特的胳膊,指着远处的平山城道:“你的投石车能打下瓜马雷城吗?”
修洛特看了看城池,摇摇头,“现在的投石车威力还不够,虽然能射到这座城池,但威力有限。”
托特克点点头:“我们也没时间围城。既然打不下这座城市,就只能把村庄和农田烧掉!”
说着他又侧过身子,严肃的注视着少年:“修洛特,奥托米人不值得同情!有时间就给战士们多举行些祭祀活动,或者好好研究那个投石机。”
随后他便挥挥手,让卫兵带修洛特出帐。
修洛特在大帐外彷徨几步,忽然想起一个人,就急匆匆而去。
进了偏帐,修洛特看到阿维特盘腿坐在土台前,正在一个木板上写着什么。偶尔有信使和斥候来往,汇报军情。
修洛特凑上去一看,吃了一惊,木板上却是方正的繁体字:“沿途发现村庄一百九十八,今天预计烧毁二十一,十天内可以完成任务返回...”
看到修洛特,阿维特笑了笑,指着木板说:“怎么样,我的文字写的不错吧?”
修洛特点点头,不过几个月,阿维特已经能把汉字写的分毫不差,确实不错。
随后,修洛特有些急切的问道:“阿维特,总指挥官要杀掉所有的奥托米人。我们能手下留情吗?”
阿维特微笑着反问道:“修洛特,难道你不知道奥托米人是我们的敌人吗?如果把奥托米的民兵放进山林,墨西加的武士就会损失惨重。”
修洛特点头回答:“我明白。我不是说奥托米的男丁,而是说那些妇孺。”
“哦!我明白了。”阿维特哈哈大笑,眉毛弯出两道飞扬的弧线。“过了年,修洛特你已经十三岁了,是渴望成人的年纪了。”
“不如这样,我去和托特克说,让武士们给你带几个奥托米少女,把你从男孩变成男人,你就不会这么心软了。”
修洛特一阵口干舌燥,被阿维特的调笑弄红了脸,这家伙真的做的出来。
“你看,虽然祭司不能娶妻,但只要你把这些奥托米少女收为侍妾,她们就得救了。”阿维特继续循循善诱,“伟大的蒙特苏马一世可是有数百个侍妾,生下了上百个神裔武士。你也可以收下几百个奥托米少女。”
修洛特呆了一呆,随即站在原地怔怔的盘算。他的智商已经在一天的煎熬中变成了负数,此时便掰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考虑起到底要救多少个少女。
看到修洛特也一本正经的胡思乱想,阿维特反倒又担心起来。
他伸手,用力的弹了下修洛特的额头,严肃的说到:“修洛特,你想什么呢!我们墨西加的战士,可和其他软弱的部落不同,武士们的成人礼都在十五岁以后,优秀的武士会更晚。”
“我的学生,过早过多的欢歌会严重损害身体的强健,损失头脑的智慧,流失天神赐予的生机。那些出名的美洲虎战士往往能磨炼自己的身体,压制欢歌的欲望,直到二十岁!修洛特,我希望在十八岁之前,你不要被异性的欢歌所吸引。”阿维特收起笑容,认真的说到。
“但我真的想要救下无辜的女人和孩子。”修洛特固执的对视着。
“这世界上没有无辜的人,人都有死的原因。女人会织布种田,抚育孩童。孩子会长大,拿起武器杀人。”
“给我一个理由,不要用你以前说的什么生命什么平等。”阿维特正色到。“只要你能说服我,我就去说服托特克。”
修洛特开始冷静的思考着。
“我们可以把她们俘虏起来,然后带回联盟。”修洛特回答。
“我们没有足够的粮食,也没有人手花在看管她们身上。”
“这些女人和孩子想要对我们产生威胁,需要十几年的时间。”修洛特又道。
“确实,那十几年以后呢?”
“十几年以后,我们会足够强大,能够彻底的征服奥托米人,把这些平民变成联盟的子民。”修洛特有些自信的说道。
阿维特看了看修洛特,微微点了点头,却道:“也许吧,这算是第一个理由。但现在,我看不出放了这些人的好处。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我们可以把这些人俘虏起来,再带到瓜马雷城下,和他们交换粮食。军队现在缺乏粮食。”修洛特说到。
“如果城邦不拿粮食换呢。”
“那我们也把她们放掉,城邦就失去了人心。”
“平民的人心又算的了什么?”阿维特呵呵一笑,“不过换些粮食倒也不错。这算是第二个理由。但是,我为什么要帮这些平民呢?再给我一个理由。”
阿维特注视着修洛特的眼睛,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修洛特反复思量着,良久他才道:“这是我内心的想法,珍惜生命不是这个世界的天理,但它是我的喜好,这让我内心满足。”
“哦?但我们处死了这些人的丈夫和父亲,她们并不会感激你。”
“我不需要这些人的感激,我只需要让我的内心得到平静和满足。”修洛特小声的回答着,却似乎用尽了力气。
“所以,我的学生,这只是你的爱好对吗?并不是你应该遵守的天理,爱好服从于伟大的事业。”阿维特温柔的询问着,仿佛带着催眠的魅力。
“是的,这只是我的爱好,与世界的天理无关,它服从于伟大的事业。”修洛特艰难的重复着。
“好!珍惜生命是修洛特的爱好。这是第三个理由,真正打动我的理由。”
阿维特终于拍手笑道:“修洛特,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无论过去的记忆是什么。生命和平等只是你的爱好,就像有的人好色,有的人好战,有的人好酒,这只是一个更加善良的爱好。”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以按照爱好行事。但爱好必须服从于伟大的事业,它不是底线。”
“底线不可违背,那就变成弱点,弱点带来死亡。和凡人不同,一个伟大的统治者决不能有弱点。所以,修洛特,无论你的记忆中有什么,把软弱的部分忘掉!这便是我教给你最重要的一课!”阿维特用力的按着修洛特的肩膀,坚定的注视着他,目光中满是期待。
“而作为统治者,我们唯一的事业,是这个国家,是墨西加人的未来,是这个世界上至高无上的权力!”低声留下最后一句话,阿维特终于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深藏的雄心与渴望。
他给了修洛特一个用力的拥抱,转身大步离开,向着托特克的营帐走去。
修洛特依然站在原地,他要迈出走向伟大统治者的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