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瞎子,却见他一脸纠结,倒没什么焦急的模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嘴糙的很,从来都是有什么吃什么,可这会儿忍不住寻思,这是啥蘑菇啊,怎么就这么好吃呢。
正想着,就发现野郎中和老驴都笑吟吟的看着我,眼里都带着一种戏谑的意味。 老驴抹了抹嘴,笑着问我:“知道这是啥不?”
我有点讪讪的摇了摇头。
“嘿嘿,这可是好东西,寻常人可吃不着。”
“大爷,这到底是什么蘑菇啊?我怎么没见过啊?”我被他吊起了胃口,忍不住问道。
老驴嘿嘿一笑,说:“这是毛灵芝。” 我更迷糊了,要说是灵芝,刚下锅那会儿还真有点像,可毛灵芝又是什么东西?
野郎中的脸上同样带着笑意,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酒,又倒了一碗,抿了一口,这才看着我说:
“我说出来,你可别害怕。这东西其它地方没有,它就专门长在坟头后头。”
我吓了一跳,坟头上长的东西,那咋能吃啊?
野郎中像是故意恶作剧似的盯着我压着嗓子说: “不光是坟头,还必须是百年以上的老坟,坟里的主儿还必须得是横死的、冤死的;坟主死的越冤、死的越惨,长出来的毛灵芝就越肥实。锅里这些是我在老坟头采的,味道也就一般,要是能找着长在棺材板上的毛灵芝,那味道才叫一个天上有地上无呢。”
我看了瞎子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我不禁一阵恶心。
可看到俩老头戏谑的眼神,我忍不住笑了。
我说:“甭管哪儿长的它也是蘑菇,好吃就行。”
说着,我又连夹了两大块毛灵芝塞进了嘴里。 妈的,吃都吃了,一块儿和八块儿有毛的区别。
我本来是有点赌气的意味,没想到俩老头一看我百无禁忌,居然急了,一人抄着一双筷子抢着从锅里捞蘑菇,样子就跟我小时候跟着姥爷去吃大席似的生怕抢不着。
我有时候也算是心大,既然有些事想不明白,那就先顾着眼巴前舒服了再说。
一味的钻牛角尖,那不是我的风格。
山里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这种鬼天气又寒又潮,在屋里围着炭炉喝酒吃肉,再滋润不过了。 野郎中自酿的地瓜干子酒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喝下去就跟火刀子似的单纯的辣。
不过红焖野猪肉味道浓厚,和这酒倒是绝配。
我就着肉喝了两碗酒,头就有点晕乎。
野郎中又要把酒桶递给我,我说我酒量浅,实在不能喝了。
他也不勉强,起身去厨房拿了一筐面饼子过来。
这会儿天已经差不多黑下来了,他把面饼子放下,顺手点着了桌上的一盏油灯,然后坐下和老驴继续喝。
我把碗底的酒喝干,刚要去拿饼子,突然间我就看见,野郎中的脸有点不对劲。
他的右半边脸没什么变化,左边的脸却变得晦暗起来,两边的脸一比较,左边明显比右边黑。
不光黑,在灯火的照射下,我还看见他左边的脸皮正在往一块儿收缩干巴,左眼的眼底也渐渐红了起来。
我一直强压着的疑惑又被勾了起来。
记得野郎中曾经说过,他所属的一门,大成之后几乎就是半人半鬼的存在。
那次在平古岗,他被五宝伞反噬,就曾经露出过一张鬼脸。
事后他告诉我,那是他的法身,只有周围有邪祟,或者精神涣散失控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平常即便是有阴阳眼的人也是看不出的。
这会儿他酒喝多了,居然露出了鬼脸,而且这还是在钟馗神像前……
他真的是野郎中,可他为什么不认得我呢?
“你居然看得见!”
我正想的出神,冷不丁听人沉声一说,不禁吓得一激灵。
反应过来,就见野郎中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正阴着脸目光灼灼的盯着我。
“你又看见什么了?”瞎子小声向我问道,看着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假装的惊疑。
我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装作惶恐的摇了摇头,低下头说没什么。
“别装了,你看见了。你好像能看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啊。”野郎中沉声说道,“不用怕,能和你们一起喝酒吃肉,我当然不是鬼。不怕告诉你们,我是养鬼人。你看到的,是我的法身。”
我继续低着头不说话。
“把手给我!”野郎中忽然抬高了声音。
我抬眼看向他。
他把左手摊在我面前,又说了一句:“把手给我,我帮你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把右手伸了过去。
野郎中一把抓住我的手,用他右手短了一截的食指蘸了点唾沫,在我手心里快速的画着什么。动作神态就和在莲塘镇抓鬼鲶时一模一样。
“嘶……”
野郎中突然嘴角一抽,吸了口气,接着竟然把食指抵在了牙关上。
我头皮一麻,他该不会又想咬手指头吧?
还好,他只是咬破了指尖,用血在我手心里画了几笔。
我仔细看了看,那绝不像是符箓,横一道竖一道,实在没什么规律。
野郎中放开我的手,微微点着头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老先生,您看出什么了?”我忍不住问。
野郎中皱了皱眉,说:
“照我说,你姐姐的事还在其次,你才真是遭了大劫了。”
“我?”
“对。”野郎中眼中精光一闪,说:“即便你姐姐是被红鞋鬼缠身,那总会查清缘由。而你,却是被邪道妖人给算计了!人心可怖,比起鬼缠身,要可怕多了。”
我身子一震,忙说请老先生指点迷津。
野郎中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
“你身上比寻常人多了一块骨头,多了一块阴骨!”
“什么?!”瞎子的反应居然比我还要强烈。
我看了他一眼,正想问野郎中什么是阴骨。
野郎中却起身说:
“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一早,我就跟你们走。”
说完,竟摇摇晃晃的走进了偏房。
老驴也喝得满脸通红,站起身,却拿起两人的酒碗,提起酒桶,晃晃悠悠的跟了过去。
他走到门口,回过头指了指另一边的房门,含混的说:
“你俩就睡那屋吧。”
俩人一进屋,瞎子就拉着我进了另一边的偏房,转身把门关上了。
我这会儿酒也惊醒了不少,问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瞎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挠着头问我:“你真有阴骨?”
“我哪儿知道?”我皱着眉头说。
我连阴骨是什么都不知道,哪知道我身上有没有阴骨。
可刚说完,我猛然间就愣了。
不知道怎么的,我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老何的那个扳指。
那扳指像是某种动物的骨头做的,关键是我把扳指戴在手上,只是一眨巴眼的工夫,扳指就消失了……
难道那扳指就是所谓的阴骨?
我问瞎子,阴骨到底是什么。
瞎子说:人的骨头有正、反、倒、邪、怪、凡、妖、贱、淫等等区分。正所谓相由心生,命由骨现;一个人命格如何,和先天骨相是分不开的。但无论是什么骨相,那还都是人骨,阴骨却是不属于人的。
我让他说重点。
瞎子瞪着眼说:阴骨就是死人骨头!
我说你这不是扯蛋嘛,我专业是干嘛的?死人骨头我见多了,既然是死人骨头,怎么能长到活人身上。
瞎子连连摇头,说他对阴骨的了解也不详尽,索性不再跟我解释,等以后有机会遇到内行人士再问个清楚。
他忽然又瞪着我说:
“我虽然不知道阴骨的具体来历,却知道阴骨的作用。”
“有什么用?”
“干我们风水行当的,最主要的就是帮人看阴阳地势,活人居住的宅子容易看,因为风有风势,水有水蕴,那都在明处;可要是想把阴宅风水看的分毫不差,就不光要看风水地势,还得看阴势的走向。
我说这些你可能不明白,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只告诉你,在风水行当里,有些风水师功力不够,就用邪门方法弄这么一块阴骨种在自己身上。
这样一来,一旦阴势不能确定,就可以凭借阴骨去到阴间,亲眼去观瞧那里的气势。也就是说,有了阴骨,就等于是脚踏阴阳两界!”
瞎子一口气说完,朝着我点了点头,“我好像知道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能找到季雅云了。她是被人陷害进了阴宅,你能找到她,应该就是凭借阴骨。”
想到昨晚的经历,我嘬了嘬牙,说:
“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违背自然规律,进到坟包子里啊。”
瞎子呵呵一笑说:
“你还是没分清一个概念,你以为我们帮人看风水,选阴宅,到最后死者葬下去,就只在一个坟包里待着?你这阴倌算是白当了,你到现在都没弄清,人有人的世界,鬼有鬼的地界。
这么说吧,你以为你和季雅云是进了坟包里;事实是,你昨晚不知不觉已经进了别人家,只不过不是活人住的地方,而是阴宅。
你以为你们出了坟包就出来了?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你们俩还在人家家里呢。那是人家的地盘儿……就好比是活人的宅院。”
我听的目瞪口呆,想到离开病房前老何露出的那抹诡笑,心里越发的森然。
难道那扳指真是阴骨?
瞎子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回过头说:
“先睡会儿吧,等会儿起来还得办正事呢。”
“你到底发现什么了?”我问。
瞎子凑近我,压低了声音说:
“刚才你们吃的,的确是毛灵芝,那东西确实是长在老坟头或者老棺材上,吃了也没坏处。可毛灵芝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鬼灵芝。因为……只有鬼才能把它采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