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知姜梓文申报土狼大队接手收尾工作后,鱼谦踉跄的奔上四楼,顺着走廊战后破败的废墟,一路找到了作为主战场的办公室。历战之后的任源正盘膝坐在办公桌上,低头看着地上被波彻西丢下的躯体,长剑罪衍斜放在桌边。
“老梅和小霞呢!”鱼谦劈头盖脸的问道
“不告诉你,死了吗。”任源头也不抬的说道
“那尸体呢?”
“楼下放着呢,两个人合在…”任源伸手向下一指,话还未说完便见鱼谦风风火火的又跑了出去“诶我说你…算了。”
摆摆头放弃了劝鱼谦的打算,人的悲喜并不相通,他也并不觉得自己这时能够劝解悲愤中的后者。实际上,暂时他也没那个功夫去劝解,今夜通过跳出来的波彻西揭示了太多之前并不确定的信息。除了坐实S市的降临派确实是琐罗亚斯德教派外,还看出了不少别的问题。静心思索片刻低声自语道
“啧啧,看来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
奔进了三楼走廊后,鱼谦慢慢放缓了自己的脚步,有些不敢走到梅箐霞的病房前。在迈进这栋楼之前,他满心焦急的想要冲上来,想要看看老梅和小霞的尸体。但是当他真的走到这里后,反而有些不敢面对即将展现在眼前的现实。
就在几个小时前,自己还拍着老友的肩膀,劝慰他不要为小霞的安危担心。那时的他还寄希望于,虽然嘴上说的严重,但是总是能做出出人意料之举的任源,说不定会想办法让小霞转危为安。也许明天早上,奇迹真的会在少女的身上发生,毕竟在经历了这半个月的他看来,奇迹也并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
可是怎料,就在这短短几小时后,不仅尚余喘息的小霞就此阴阳两隔,还搭进去了她的父亲老梅。想着之前因为噩耗而晕厥的老梅妻子,正躺在几栋楼外的住院部中,他就觉得难以面对明早升起的朝阳。他无比希望时间就永远的停留在这一刻,让人绝望的噩耗响彻的黎明,永远不要来临。
越往前走,脚步便灌铅般越发缓慢沉重。可走的再慢,也不会延长本就存在的道路,当他挣扎着落下了跨越拐角的双足,惨烈的景象无声冲击着他悲痛的心房。
歪斜的吊灯,还在艰难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忽闪的灯光将这幕惨剧展现在世人面前。畸形肥大的怪物,纹丝不动卧在冰冷的地面。带着焦臭的粘稠黑血,缓慢而又坚定的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虽然地上只有一具尸体,但是即便没人向他解说,他心中也很清楚所有的都在这里了。既然任源说都在楼下,那么两个人便都在楼下。至于为什么会是这么具既不像小霞那么娇小,又不像老梅那么苍老的,肿胀如怪物的诡异尸体。其中发生了什么,他畏惧着真相,也在不停的告诫自己不要去思考。
小霞死了,老梅也死了,两人的尸体就在这里。知道这些就已经足够了,余下的噩梦就让它永远的埋葬在深沉的黑夜中吧。
试探了数次,鱼谦仍旧没能再迈出哪怕半步。他是想在最后看望老战友一眼的,也想再看看那个满身锐气,眼神孤傲的少女。可是他不敢,他无法面对那血淋淋的事实。往昔的回忆不停在脑海中环绕,老友和善温煦的话语,和小霞那带着羡慕与憧憬的一声声:鱼叔叔…他平日那双如鹰般厉锐的双眸,渐渐模糊了焦点。
直到全副武装的土狼大队队员,操着枪械趁着夜色无声无息的摸了上来,鱼谦还怔怔的站在原地动也未动,根本没有察觉到其它人的到来。探路的尖兵小心翼翼的确认了他的身份,出生询问时他才从恍惚中走了出来。
“鱼警官?”
“嗯?啊,哦…你们来了啊。”鱼谦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土狼大队成员,下意识的回道“什么时候到的?”
“我们刚到…接到姜联络员的讯息,我们就往这边赶了。”对方也看出鱼谦有些问题,试探性的问道“这是牺牲的两人,在的地方吧?还有任先生呢?”
“哦哦,是的,就是前面的,任源在楼上。”鱼谦抬头想要向对方示意前方那具巨大的尸体,可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愣怔中泪水已悄然爬满了双颊。
“嗯,我知道了。”年轻的士兵回头打了两个手势,早已等候多时的队员们扛着器材迅速赶了上来,越过鱼谦前去进行今天的善后处理工作。其余的人则向楼上,继续进发。
“鱼警官,您要过去看看吗?我是说…呃。”队员斟酌番小心说道“要看最后一眼吗?”
“…我要!”鱼谦失了魂般,迈着狼狈的步伐向前走去,险些被绽裂的地面绊倒。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员们不知他要做什么,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给他让开了路,好奇的看着泪流满面的他。
等绕到前方,终于看到这具庞大尸体的全貌,那破烂不堪的面孔已经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谁。胸口被利刃划成十字的地方,还能依稀辨出老友那苍老的面容。背后佝偻蜷缩的双手,和腰畔歪长的双腿,明示着这具奇特尸体的由来。
饶是见惯了生死离别的鱼谦,仍旧感到无法释怀的悲痛在胸中膨胀。因为自己的无能,身边太多人为此付出了无法挽回的沉重代价。他以为当张昌旭告诉自己女儿身殒的真相时,自己已经放下了压在心头的重担,能够坦然面对所有了。
可是现在看来,所有的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罢了。十年前的梦魇从未有半刻,从自己的心头离开,随着愤怒的复仇之火燃尽的,不仅是自己的过去,还有不曾期待的未来。他的愤怒烧毁了妻子的婚姻,烧没了自己的事业,烧损了柏天清和迟海锋。也最终在今天,导致无能的自己害死了小霞和老梅。
或许自己死在十年前的那天早上,这些就都不会发生了。所有的悲剧都将在那刻完结,身边的人就不会被卷入这场深不见底的漩涡中。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十年前,做出调查到底的选择,才让自己周围的人,与那个不可触碰的世界产生了交集。哪怕今夜,和任源搭档的并不是完全不是称职龙牧的自己,老梅可能都不会这样死在亲生女儿手中。
今夜的悲剧成为了根沉重的稻草,压垮了鱼谦那颗饱受摧残的心,他无声的看着早已辨不出人样的躯体,再次陷入了迷茫中。周围的土狼大队队员们看着突然在尸体前发呆的前者,顿时有些摸不到头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说什么。
“喂!”轻佻中带着几分责备的声音,突兀的在鱼谦身后响起“这可不妙,这可不妙哦!掌控自己的内心老鱼,不要沉溺在负面情绪的泥潭中,这是很危险的!”
“任源。”鱼谦猛然惊醒,回头看到搭档正含笑看着自己,眼神中透着几丝严厉,慌忙抹去泪水“我不是,我只是…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些失态了。”
“不要耽误大家干活,这里没有需要我们的工作了,我们先出去吧。”任源颔首表示理解,示意他先和自己出去。
两人出了楼,在旁侧的花坛边坐了下来。往这里走的路皆是单行道,除了在这栋楼工作的人,等闲不会有人到这里来。对照着前方不远处深夜依然忙碌不休的景象,此处倒意外的有些孤寂和萧索。
“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格外有些多愁善感。”鱼谦呼吸着夜晚带着凉意的空气,苦笑着自嘲道“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当初瑶瑶死了,我也没这般慌了手脚。要是老梅还活着,看到我这个样子恐怕要笑话我了吧…”
“故作坚强的人,才是最脆弱的,终有一天会被压垮。”任源淡淡的说道“你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只是你总不肯承认这个事实罢了。”
“可能是这样吧,我真的是个很软弱的人,不然也不会因为十年前的那个早晨,毁掉了我身边亲友的生活。”鱼谦颤抖着从烟盒中扯出根香烟搁进嘴里,试了数次才点着了火。
“可是你不能软弱。”任源严肃的说道“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了,尤其是对于我们来说,心防上的动摇是大忌。被情绪操控,这可不是个好的信号,你应该明白你已经是半只脚踏进那个世界的人了。如果失去了人理,你可知道等待你的,是怎样的结局?”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任源沉声说道“如果你堕落了,可不是这个世界多了个异人那么简单.你要知道你可是我的龙牧,也是我锚定人理的准绳,如果我出了什么问题,你知道那是怎样的灾难吗?”
“我…”鱼谦被搭档的话惊出遍身冷汗幡然醒悟过来。
“很多人将异源的侵蚀,比作恶魔的低语。”任源缓缓说道“虽然说幻听与幻视,确实是堕落的前兆。但其实侵蚀往往更早的时候便已经发生了,不知不觉中对神示者们产生着影响。最开始只是微小负面情绪的堆积,而渐渐伴随着心防的崩溃而陷入不可自拔的泥潭。”
“你的每一份痛苦,每一丝欢愉,都是异源最渴求的养料。沉沦于情感的涡流,任由欲望主宰自己的心灵,崩溃的人理之堤正是始于这些不起眼的蚁穴。”任源厉声道“为什么异人都是无可救药的?因为他们在腐化前,已经是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了。不管是为了逃避不能承受的痛苦,还是为了追求漫无止境的欲望。在被异源吞噬掉灵魂前,他们已经败给了现实,业已不配被称作人了。”
“那么现在,我问你。”任源肃然说道“你还有信心,正视现实,主宰自己的灵魂吗?”
“当然。”鱼谦死死的捏着手中的香烟,顿时感觉刚才将一切归咎于自身无能来逃避现实的自己,是如此的令人羞愧“即便是我,明明也有能做道的事啊,我怎么能在这里消沉!”
“能够成为我的龙牧,你已经证明你的优秀了。”任源道“不必过于苛责自己,也不要去妄想,不能存在的现实。”
“嗯。”鱼谦重重的应了一声
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搭档,任源满意的点了点头,回望着满天星辰忽而说道“能和我说说吗?”
“什么?”
“你的朋友老梅,和他的女儿小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