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前者话音落下,迟海锋举着易拉罐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视线越过罐体铝制的边缘,和对方交汇在了一起,瞳孔中流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
“我说鱼哥,这有些不合适吧?”
“哦?什么不合适?”鱼谦反问道
“这个这个,虽说我们哥俩凑到一起,聊案子很正常。不过你刚刚说的这个…”迟海锋咽下了口中啤酒道“这不是还没完结的案子吗?这不算泄密吗?”
“这个嘛,我想应该不算吧。其实这个案子在专案组里,也没什么人负责的,是关注度很低的案子。再说这不是,和你聊这个案子吗?”鱼谦笑笑说道“和你这个当事人聊的话,应该不算泄密吧。”
“关注度很低,没什么人负责的案子吗…”迟海锋面色微怔,带着几分自嘲的讶异说道“原来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是个很重大的案子呢。”
“我原本也以为,是个很重要的案子。不成想在专案组里,根本就没人关注。”鱼谦叉着双手道“正好你出院了,关于这个案子你也帮我分析分析。”
“分析什么?”迟海锋笑问道
“当晚你也在场,你说为什么我们的行踪会被那伙劫匪提前知晓啊。”
“哈哈哈,这有什么好分析的啊,哈哈哈。”迟海锋一拍前者的大腿,大笑着说道“当然是因为,我提前通知了他们啊。”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我说的嘛小柏不可能泄露我的计划。”鱼谦也跟着后者笑了起来。
两人爽朗的大笑声再次充斥了这件小小的一居室,响亮的笑声交杂着几丝苍凉的悲音经久不歇,直笑得两人眼角都流出了眼泪。惊的窗外欢叫的鸟儿住了口连连抖着翅膀,扑愣愣的向远方飞走了。
半晌之后两人终于止住了笑,也将情绪平复了下来。鱼谦抹着眼角的液体,面色淡然的问道
“你早知道了?”
“从一开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迟海锋放下了易拉罐,从果盘中捡起了枚荔枝双指用力一捏,半透明的晶莹果肉从鲜红色的果壳中爆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
“唔…直觉?感觉?或者说预感?都差不多了,从十年前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位敲门拜访我的客人了,只是我没想到的是。”迟海锋笑着说道“最后开门看到的会是鱼哥你,怎么说呢,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啊。”
“不过是鱼哥你,总好过别人。这样我也不用担心,最后还能不能再见大家一面了。算上昨天刘局、王政委他们,我这次出院的时间还真卡的不错呢。”
“你既然早就知道了。”鱼谦语气平静的问道“为什么不走呢?”
“走?我吗?去哪?”迟海锋失笑道“我还能去哪里呢?”
“去国外,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他们总不至于,这点退路都不能给你安排吧?”鱼谦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就算他们不替你安排,难道你自己就没有办法吗?”
“也许他们能够替我安排吧,我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迟海锋摇了摇头淡笑着说道“再说我从十年前就在等待这一天了,为什么要跑呢?”
“为什么?”鱼谦痛心疾首的问道“老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吗…是呀,我有时候也在想这是为什么呢…”迟海锋仰起头来双眼焦距远远的散发了出去,好像在凝望着遥远的宇宙中不知明的发光体“可能这,就是宿命吧。”
“狗屁!”鱼谦咬牙切齿的低吼道“你特么少在这里给我打哑谜!”
“先打哑谜的,难道不是鱼哥你吗?”迟海锋回过头来嘿然笑道“你今天明明不是来探望我的,还装模做样的在我面前演戏。既然鱼哥你觉得这样比较好,我就陪你演下去喽。不过我倒是更好奇,如果不是我反复逼你说出来,你还打算演到什么时候呢?”
“我原本打算…”鱼谦的神色黯淡下来,幽幽地说道“今天就当作来看望你出院,然后稍微聊聊就回专案组去。”
“你原本打算就这么回去?”迟海锋颇为惊讶的问道“你都知道我和那些东西…还打算放我走吗?”
“我并不知道你和降临派的人有所勾结,或者说直到刚刚你亲口承认之前,我都还不能确定。”鱼谦叹了口气道“我确实拿到了些情报,但还不能确定情报的真假。”
“那你就不怕我查觉到危险,直接跑路了吗?”迟海锋不解的问道
“我更怕知道真相…再说你跑了也无所谓。”鱼谦淡淡的说道“我的搭档和我说,你在整个事件中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抓不抓你没什么区别。”
“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吗?”迟海锋苦笑了两声道“我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个搭档是谁,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啊。不过他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不过就算如此,鱼哥你不恨我吗?”
“我恨你什么?”鱼谦反问道
“我和当年害了瑶瑶的人勾结,还泄露了你的行动计划,并且从各个角度上来说。”迟海锋耸耸肩道“我都算是个站到了人民对立面的坏人不是嘛?”
“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么多年了我很清楚。当年残害瑶瑶的人,也都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了。至于那晚的计划,既然你和降临派有往来那么你应该也很清楚,不管你有没有泄露情报结果都不会有区别。说不定,还会更糟。”鱼谦缓缓说道“其实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为什么?”鱼谦再次问道“既然你知道那些人有多么的危险,你为什么会和他们勾结到一起?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宿命论,自己的人生难道不该自己去选择吗?”
“如果自己的人生可以自己去选择,那该有多好啊。”迟海锋轻笑一声,语带苦涩的说道“人生就像滩烂到他奶奶家的泥潭,所有人在被憋死前,都觉得自己能挣扎出去。可是实际上,从第一脚踏进去的时候,就没有退路了。自己的选择?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觉罢了。”
“明知道是泥潭,你还要踏进去吗?”鱼谦恨声说道“老迟啊老迟,你为什么就那么糊涂呢?”
“不是明知道是泥潭,还要踏进去。而是踏进去了,才知道是泥潭啊。”迟海锋看着后者幽幽的说道“鱼哥,你不是想要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他们勾结到一起吗?好,那我就告诉你。”
“…”当双方放弃表演的时候,鱼谦看着眼前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老友,顿时感到阵阵彻骨的阴寒从脚后跟升起,一路直冲头顶。
当遮蔽物被掀开,现实被赤裸裸的展现在面前之时,鱼谦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回避那个被自己逃避的真相了。眼前的男子此刻的身份,已经不单单是和自己共事十余年的战友。他还是自己,乃至人类的敌人,S市降临派琐罗亚斯德教派分部的挂名祭司。
而他自己,则肩负着消灭这些危害世界的恐怖分子的宿命。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种立场去面对曾经亲密的战友。这种陌生而煎熬的精神痛楚,令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愈发感到悲凉。
看着前者夹杂着失望与纠结的眼神,迟海锋下意识的垂下了眼睑避过了前者的视线,轻声说道“鱼哥你刚刚说,当年残害瑶瑶的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在专案组里的搭档。”鱼谦不明白后者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顿了顿问道“难道不是吗?”
“他的这个消息,可靠吗?”迟海锋追问道
“应该可靠吧,十年前瑶瑶的案子最后,就是他处理的。而且在我看来,他并没有在这点上欺骗我的必要。”鱼谦沉吟片刻之后皱眉问道道“难道说你知道些不同的消息?当年对瑶瑶下手的人,还逍遥法外?”
“如果你的那个搭档说的这么肯定的话,那可能真的都被绳之以法了吧。”迟海锋点点头道“话说鱼哥你应该也知道,我与之勾结的那个邪教,叫琐罗亚斯德教派吧?”
鱼谦点点头回道“我知道。”
“那鱼哥你应该也知道,当年就是这个教派的人在背后捣鬼,对瑶瑶下的手吧?”
“嗯,这些我都知道,所以。”见后者迟迟没有进入主题,鱼谦忍不住追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和他们勾结上的?”
“这个就要从十年前说起了。”迟海锋斟酌了下言语,沉声说道“当年根据嫂子的证词,局里上下把S市翻了个底掉,都没有找到有关那个教派一丝一毫的线索。最后局里迫不得已,也只能按照自杀结案了。之后鱼哥你也,一直没有放弃的调查了现在。”
“可实际上鱼哥你知道吗?虽然局里按照自杀结了瑶瑶的案子,但是当时局里上下其实没有人相信,一个六岁的孩子会用如此离奇的方式自杀。当时憋着口气想要将案子查清楚的,不止鱼哥你自己。”迟海锋指了指自己道“包括我在内,大家其实都一直没有真正放下这个案子。”
“我知道…”鱼谦长叹道“你们嘴上都劝我放下过去,其实到头来你们谁也没放下。可那毕竟不是人类能做下的案子,光凭我们怎么可能查出线索。”
“我们确实查不出线索,但是不代表线索不会找上门来。实际上,在那个案子结案不久之后,嫂子口中的那个教会的幕后组织者,就找到了我。”迟海锋轻描淡写之间,却出口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你说什么!”鱼谦浑身一个激灵,急忙问道“你说染儿(鱼谦妻子云染的昵称)说的那个教会组织者,找到了你?!”
“嗯,也正是那次会面让我知道了,为什么我们怎么调查,都查不出丝毫的线索。”迟海锋仿佛回忆起什么十分恐怖的事情,脸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抽动着,下意识地浮现出了警戒之色“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人类,那是头魔鬼!”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做什么?”迟海锋苦笑着说道“告诉你,然后看着发疯的你去和魔鬼拼命吗?”
“…”对此鱼谦无言以对,他知道老友说的没错,如果当年迟海锋告诉了自己,如无意外结果不过就是多搭上自己一条命而已。
抑制住激愤的情绪后,鱼谦深深的吸了口气,沉声问道
“你口中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叫普罗米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