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环?”履霜奇道:“小郎要铜环做什么?”
徐佑笑道:“把玩!”
履霜一头雾水,却还是按照徐佑的吩咐找工匠打了个手腕粗细的铜环。徐佑拿着给清明看,清明差点翻白眼,道:“郎君,所谓铜环,不是真的铜,需要含有金……”
“啊?”
徐佑真的吓了一跳,不是重生到这个时代,根本不知道金银作为贵金属的匮乏和重要性,连他立了那么大的功劳,皇帝赏赐也不过金十斤而已。
现在只是授个箓,竟然铜环里要含金?
“马一鸣这么大胃口?”
“入道五斗米,授箓半两金,所以道民数百万计,可得以授箓成为箓生的,少之又少。”清明的师父陈蟾曾经化名曹谷混入天师道,升至一治祭酒的高位,他跟随陈蟾多年,对天师道的种种门路十分熟悉,道:“马一鸣还算对郎君不错,只说铜环,意思多少加一点金即可。有些度师传度的时候,直接要的是纯金环,那才叫大胃口!”
徐佑这时才明白马一鸣说“箓不轻授”的真正意义,苦笑道:“早知先问了你……好吧,加点金就加一点,金黄涂看起来亮目、气派!”
金黄涂就是镀金,镀金一词出自唐代,唐以前,从汉至晋到南北朝,皆称金黄涂。也就是用水银融化金子,合成金汞剂,涂抹在铜器表面,然后加热使水银蒸发,金子附着在铜器上不会脱落。
这个技术战国时就有了,两汉时发展到了高峰,到了现在已经极其成熟,表面上光滑如镜,没有瑕疵和破绽,完看不出是镀金,除非上手感知重量不同。
皇帝御赐的金子不能动,明玉山以前的金器被司隶府搜刮一空,尤其郭勉的金旌船,那面纯金打造的帆可是让人垂涎三尺,静苑之前也多是存的钱帛,很少见到金银。其他的人,除了履霜有点体己,左彣何濡他们跟着徐佑时一个比一个穷的叮当响,盘算一周,竟然找不到金子来涂这铜环。
无奈只好找到杜三省,以略高于市价的铜钱托他兑换了一两黄金,取了三钱薄薄的镀了一层,就这样这枚铜环的成本已经接近五千文。
所以入道者众,可成为箓生的少之又少。一方面是因为大众都有向道之心,却无真正做道士的志向;另一方面,就是因为需要交纳的法信实在太贵了,超出很多人的承受能力。
徐佑不是心疼钱,而是头疼怎么解释这五千文的来历,他扮演的林通可是无家可归的流民,短短五日,搞来五千文,无疑是天方夜谭。
“钱塘失陷,很多士族被族灭,总会有些地方藏着没被白贼搜刮去的钱物,郎君偶然入室,发现点意外之财,也在情理之中。”
清明出的好主意,徐佑照本宣科,将铜环和五百文贽币送给了马一鸣。马一鸣摩挲了片刻,露出满意的笑容,对徐佑的解释没有起疑。因为这段时日不仅仅他一个人发了这笔小财,靖庐的小道士前几天也从一片废墟里挖到了一枚价值几百文的香炉。,其他的更是时有耳闻。
上天总会给某些人好运,可只有好运是远远不够的,这不,林通的钱,还不是到了他的手里?
马一鸣干咳几声,站了起来,道:“随我来!”
钱塘观共前后三进,一进是正殿,二进是真仙殿,殿前立有坛,即为传箓坛。此时的天师道没有经过改革和重塑,各项规章制度不够严谨,甚至可以说稀松平常,连传箓这样的头等大事,马一鸣一个十箓将都可以自主进行,哪里像后世,传箓之功牢牢的被龙虎山天师府掌握在一姓手里,谁也不能染指!
传箓坛分三阶,象征三天三界;立四柱,谓天地日月;设八门十方,为斗宿星君;上五供,喻四季五行。
这五供跟民间献祭完不同,由牲牷血食改为五谷蔬果精珍,天师道严禁以牛羊猪等牲畜的血食祭天,讲究的是清约之道。
马一鸣郑重的换上法服,端坐坛上,开始对徐佑宣讲《五千文箓》,足足一个时辰才宣讲完毕,然后问道:“此为箓文,可谨记于心?”
“弟子愚钝,尚未完记下!”
“无妨,日后只要勤加吟诵,自会明了。林通,你上前来!”
徐佑遵命行事。
“诫为渊,道犹水,人犹鱼,人离道则死,道离诫则散。不行戒者,呼之不至,破戒之人,吏兵远身。所以授箓之后,当传你《道戒十律》!”
“诺!”
马一鸣擎出法剑,剑指徐佑额头,厉声道:“十律:竞行忠孝,可能持否?”
“能持!”
“十律:守中和,可能持否?”
“能持!”
“十律:喜怒悉去,可能持否?”
“能持!”
“十律:不为式过,可能持否?”
“能持!”
……
竞行忠孝;守中和;喜怒悉去;不为式过;诫知止足;与不谢、夺不恨;勿贪宝货;勿逞欲宣淫;宁施于人、勿受人施;道重继祠。
此为道戒十律!
每一律都言简意赅,可仔细回味,又妙处无穷,徐佑俯首道:“弟子皆能持!”
马一鸣将铜环放于地上,挥剑剖开两段,一半纳入怀中,一半递给徐佑,抚须而笑,道:“此为师徒之约,从今而后,你我在道门里一脉相承,祸福与共。”
各怀其半,云以为约,徐佑来时已经听清明仔细说过,并不觉得惊讶,收了半段铜环,恭恭敬敬的道:“度师!”
一脉相承是真,祸福与共却未必,享福的时候师父在前,徒弟在后,患难的时候,徒弟总是背黑锅的那个,师父怕早跑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马一鸣抚须长笑,道:“来来来,快起身!”他扶着徐佑双手,越看越是满意,高声道:“来人,上法服!”
法者,洗垢去尘,息欲静志,专念玄宗,十善为业,行止合道,三界所崇,以正除邪,故谓为法。服者,伏也福也,伏从正理,致延福祥,济度身神,故谓为服。
法服又叫无衣之衣,是天师道重要的法器,只有成为箓生,才会授予最低阶的法服。还是那个清秀的小道士,端了准备好的衣物出来,悄无声息的帮着穿好,对徐佑莞尔一笑,低头退了出去。
道巾道袍,冠簪法衣,一应俱,徐佑左看右看,心里有些想笑,突然觉得沐猴而冠用在此时再合适不过。
“这是五千箓文正本,盖有阳平治都功印,需要时时缄而佩之。我教中弟子,只有得授法籙,才能名登天曹,才有道位神职,你要珍惜这份机缘,不可懒惰随性,有负道真!”
“诺,度师教诲,铭记于心。”
缄,束物之绳。薄薄的五千箓文为素书,细线束之,可放入囊里,也可挂在法服之上,以彰显身份。
“今后,你是打算住在观里,还是……”
“我正要向度师禀明,东城的住处,若是不去住,怕县衙要收回。那里虽然简陋,可毕竟也是个容身处,没了实在可惜……还有,箓生按例没有俸钱,我又不能让度师白养,所以打算仍操旧业,到街上卖字糊口,但每日都来给度师请安,聆听教诲,修习道法!”
马一鸣沉吟片刻,道:“也罢,就如你所言。”
终于搞定了授箓这最难的一关,徐佑摇身一变,成了天师道在命籍、在箓册的道士,为日后在道门的呼风唤雨迈出了第一步。
仪式结束,接下来师徒交心,回到正殿,马一鸣叹道:“通儿,你从入道开始,接连奉上贽臂,心中可有怨言?是不是觉得为师贪财?”
徐佑被他这声“通儿”叫的浑身不自在,忙道:“弟子绝不敢有此心……”
“你有此心,也是人之常情。”马一鸣道:“道由心得,心以道通,诚至感神,神明降接,是以道盛时,古人求心,末法时,世人求财。古人非心不度,末法非财不仙。譬如世人,欲求佳偶,良宝珍物,予取予求,心之所爱,岂计宝货?佳偶不过暂时赏心悦目,尚竭尽所能,况乎真道,怎能不贵?”
徐佑前世里读西游,如来也有经不轻授的说辞,其实道理很简单,钱能通神,没有钱,怎么修仙得道?
“世人惜财,不肯尊师重道,乃将神仙为虚说,长寿为自然,真真可笑。而圣人善劝方便,质求其心,或七宝告灵,或六誓传道,殚精竭虑,无有私念。是以学道之人,欲从师处受箓,必须备法信前往,并不是度师贪财,而是通过舍财,可以考验求道之人是否心诚。”
马一鸣笑道:“我既有意度你入道,所以才把金环说成铜环。你却耿直的很,不偷奸耍滑,仍然赍我金黄涂,此心可谓之诚!”
徐佑恍然,怪不得今天一帆风顺,原来马一鸣在这挖了个坑。要不是清明深知天师道的这些小猫腻,恐怕真的要栽个跟头。
“弟子入道前说过,愿以身家性命付于道门,说到必然做到!”
“好孩子,好孩子!”
马一鸣老怀大慰,道:“今日为师要给人祛病,你若无事,随我一起吧,也好瞧瞧为师的道法如何!”
徐佑应了,究竟是谁人能让马一鸣亲自上门看病,想来非富即贵,念及此,倒有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