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少年连滚带爬跳下床榻,打着哈欠勉强睁开朦胧睡眼之时,日头早已西沉了大半。
“姑奶奶,您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
少年一脸郁闷看着面前得意洋洋的少女,狠狠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脑袋。
“待在酒楼里太闷了,我想出去走走。”
“就为了这事儿?”
少女郑重其事点了点头,仿佛理所当然。
“云海区巴掌点大的地方,还能拦住大小姐不成?”
少年笑着拎起茶壶,一屁股坐在四脚圆凳上。
“毕竟腿长在自己身上,想去哪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少在这阴阳怪气个没完!”
“真想出去转转?”
少年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只觉神清气爽,困意全无。
少女眉头微挑,顿时来了火气。
“要不是人生地不熟,谁稀罕叫你!”
“戴上面纱,甭让旁人认出你来。”
少年长长抻了个懒腰,头也不回走出客房门外。
“我可没求着你。”
少女故意转过头去,嘴上满不在乎,余光却反复打量着少年脸色。
不过多时,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漫步行走在熙攘长街上。
高的眉清目秀,衣冠简朴,英气十足。
“这还差不多。”
少女小声嘟囔着紧随其后,脸上逐渐显露出几分笑意。
少女左右张望,蹦蹦跳跳个不停,像极了刚刚出笼的丝雀。
“大小姐早些时候不是还说过,自己长这么大,什么世面没见过?”
矮的身姿曼妙,轻纱拂面,妆容淡雅。
“真没想到,这里还蛮热闹的嘛!”
“你……”
少女又羞又恼,瞪大眼睛伸出一只拳头,冲着少年高高举起。
“这些东西,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少年故意捏细了嗓子,举手投足间模仿着少女白日里的姿态。
“还有,别总是一口一个大小姐,您来您去的。”
“本姑娘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婆,用不着你在这儿无事献殷勤。”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少年嘿嘿一笑不再言语,忽见少女猛地转过头来,冷冷开口道。
“姐姐?妹妹?还是……”
少年正扳着手指逐个排除,只觉脑后传来一声闷响,重重挨了一巴掌。
“那还能怎么称呼?”
少年顿时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本姑娘又不是没有名字,犯得上在这瞎琢磨吗?”
“你又没告诉过我……”
“臭小子,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少女眉头微皱,气呼呼止住脚步。
等了半晌,还不见有半点动静,少年这才抬起脑袋,怔怔开口道。
“这就完了?”
少年小声嘀咕了几句,低头看向脚下。
“我姓柳,名苏儿。”
“我去!”
“你还真是个奇葩。”
“不然呢,还要怎样?”
少女不以为然耸了耸肩膀。
“古语有言,葩者,花也。”
少女语气微顿,饶有兴致地看向眼前少年。
“奇葩?”
少女目光微凝,薄唇轻启,一如当日灰耗子听闻此言时的表情。
“咳!咳!”
少年被这一言惊得呼吸紊乱,忍不住剧烈咳嗽了几声。
“你是在夸我……”
“如同奇艳花朵一般美貌?”
“正是……正是如此。”
少年弱弱吐出一道声音,有些哭笑不得。
正要开口解释,忽然迎上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话未出口,心中却先打起了退堂鼓。
少女故作淡然,却难以遮掩眉宇间透露出的几分喜色。
“苏儿……姑娘?”
他心中清楚得很,若是方才稍有迟疑,或是直言不讳,恐怕免不得一番纠缠。
“算你小子眼光不错。”
少年挠了挠头,赶忙讪讪一笑。
“只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怎么,我这名字还叫你难以启齿不成?”
“自然不是!”
少女自顾自向前走了几步,将少年远远抛在身后。
“苏儿姑娘,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怪怪的?”
“我看倒是你整个人都不太正常。”
少女背对着少年挥了挥手,笑着打趣道。
“答非所问,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少年驻足原地,冷不防吐出一道声音。
“记得,化成灰都记得。”
街上人来人往,烟火气息愈发浓重。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渐行渐远……
少年心中如是所想,无奈摇了摇头。
日暮西垂,染红了半边天。
府中上下灯火通明,却出奇般寂静。
偏殿一隅,两道身影对坐于茶案之前。
青州内城,北域秦家府邸内。
烛火摇曳,熏香缭绕。
另一人轻轻挽起袖口,抿了抿杯中茶水,并未开口答话。
半晌过后,不紧不慢吐出一道声音。
其中一人正襟危坐,缓缓斟满面前两只茶盏。
“父亲,明日便是约定之期了。”
这是他从记事起就保留下来的习惯。
父亲向来不苟言笑,却从未对他有过言语苛责。
“云儿,说说你的想法。”
秦云暗自拽住桌角旁的衣袖边缘,两根手指反复缠绕个不停。
即便如此,他还是对面前这个鬓角泛白的中年男子怀有深深的畏惧。
由内而外,与日俱增。
哪怕是调皮捣蛋,纵然是错事频出。
教诲常有,训斥全无。
男子淡淡开口,声音浑厚低沉。
“父亲,您认为我做的,是对还是错?”
又或者说,这种打心底里无法消除的情感,并未畏惧。
“云儿,想什么呢?”
男子目光落到茶盏之内,心思却不知飘向何处。
“父亲,我需要一个答案。”
秦云小心翼翼开口对答,心头如有巨石沉坠。
“是对还是错,于你而言,果真有那么重要吗?”
男子渐渐露出笑意,却又缓缓摇头。
“不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对错之分。”
秦云重重点了点头,一反常态般决然。
“看来你果然长大了。”
秦云还要再说些什么,忽见男子摆了摆手,顿时止住言语。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想做,便去做。能做,更要去做。”
“父亲,可……”
“成,或是不成。”
秦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一脸茫然。
“这是我从小便教会你的道理。”
“凡事皆有变数,却无非两个结果。”
“父亲,一旦此事成真,恐会动摇商会根基。”
“命里有时终须有。”
“该来的,早晚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