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翔身高一米七多,北方人,南方性格。皮肤属于常年在阳光下暴晒后的黑,寸头理得很短,光头强的发型,看上去眼神和脑筋都不怎么好使。
关琛知道该怎么对付这样的人。
“吃我一招,钟摆过人!”
关琛大喊一声,在足球前面晃了两下,左脚右脚以此落在足球两边,身子也左右倾斜,幅度之大,宛如钟摆摇荡。
然而对面的阿翔始终不为所动,一双眼,放空了一切。
等到关琛用外脚背轻触足球,开始带球了,阿翔如影随形般跟上,一脚便将足球纳入自己身边。
关琛不承认这个结果,他拍打着自己的手腕,反复强调:“打手,刚才打手了。”
“这又不是篮球……”阿翔几欲反驳。
霍利作为客串的裁判,也差一点就要主持公道了。
但在关琛看过来之后,两个人同时表示对判罚没有异议。
“很好。”关琛满意。
然后他无视了阿翔“我不是守门员啊!”和“一对一哪来的点球!”的抱怨,坚持要罚点球。阿翔没有办法,只好站到球门前面。关琛装模作样地指了指球门的右上角,说等会儿就踢那里,让阿翔小心。阿翔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等到霍利用牛仔呼唤坐骑的方式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示意可以开始踢了。关琛三步并作两步,将足球炮弹一样踢飞出去。
球直直地飞向球门,迅猛而凌厉。
还好阿翔蹲得够快,不然脑袋差点遭殃。“……!”
关琛看到球进,高兴地开始绕场疯跑,然后跑到侧拍师的镜头前面庆祝,搞得自己十分伟大,跟进了什么关键球逆转胜负了一样。
实际上现在的比分是【8:2】。
关琛是2。
勉强没丢小弟吴砚的脸。
“真的一点也没有大人的风度。”霍利感慨,转头问阿翔:“跟以前很不一样吧?”
阿翔脸色复杂地眨了眨眼,看着关琛活跃的身影,说:“太不一样了。”
关琛和场边的小朋友们互动完毕,慢悠悠地跑回来。
阿翔的出现,对关琛来说是计划之外的产物。
没想过打趟拳都能被前身的亲戚逮个正着。之前在武馆被阿翔那么一嗓子喊,关琛差点没魂飞魄散。
关琛起初只想随便敷衍一顿,然后赶紧跑掉。但转念一想,如今的他不再孑然一身,就算跑,恐怕也只是跑得了演员,跑不了剧组。林武指就是人家武馆的人,随便一打听就能找上来。
好在“侄子”是个堂的,阿翔则是连堂都够不着,水分很多,并且对前身的印象还停留在好几年前的孩童时期。
以孩童的视角来看,能对大人能有多少了解呢?
小孩子对童年的记忆能保存多少呢?
关琛知道,这里面大有发挥的余地。
跟二师兄交换完联系方式之后,关琛告别武馆的众人之后,带着有很多问题想问的阿翔出来“叙旧”。
刚才在武馆,两人简单地聊了聊,初步判定没认错亲,但面对关琛的时候,阿翔依然有些不敢认他,“小关叔,感觉……你变了好多啊。”
关琛不是很慌。在这边混了半年多时间,一直孜孜不倦地看书,虽然暂且还达不到前身的知识水平,但七分之一总该有——前身本科毕业境,关琛自认高一境,相差七个小境界,对付一个初中生实在绰绰有余。
为显文艺,关琛特意学了田导那种云里雾里的讲话方式,不紧不慢道:
“如果你现在有一只袜子,上面破了一个洞,你用补丁,把洞补起来继续穿,然后袜子出现了另一个洞,你再打第二个补丁。以此类推,等到袜子完全是由不同时候打的补丁组成,最早那只袜子的材料已经没有了,那么这只袜子还是不是最早的那只袜子?”
阿翔点头,理所当然道:“是的啊。因为从最开始的那只袜子,到后来全部由补丁拼凑起来的那只袜子之间,不同的部分在不同阶段是有连续性的……”
“……”等等,这可不是我要讲的啊!关琛连忙打断阿翔的推论,粗暴下了结论:“不是同一只!”
“啊?为什么?”阿翔问。
关琛背书一样,自顾自地说:“人也是一样的。时间一年年过去,一个人的观点、品味、习惯、爱好,如果都跟过去不一样了,那这个人跟过去的那个人,还是同一个人吗?其实不是了。所以,我现在跟你记忆里的小叔不是同一个人了。你用以前的条条框框套在我身上,觉得我这个人越来越陌生也是正常的。”
“可是,你的意识和你的认知是延续的,这说明你还是你啊。”阿翔紧追不舍。
不好糊弄……
太不好糊弄了。
“你到底是不是体育生?”关琛生气了。
他知识储量快见底了。当初跟项均只浅浅地聊到这里,再后面更哲学的东西,项均失去了讨论的兴致,关琛现在自然也说不下去了。
“……我之前,在着火的楼房里救了几个人,差点变成植物人。现在虽然看起来健健康康,但是昏迷了几天,医生说有后遗症,脑部受过损。”关琛压低了声音,避开侧拍师的摄像机跟阿翔说。
然而阿翔面露惊骇,关注点不在脑受损,而在,“火……!”
“很大的火。”关琛警察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好人证,简单展示了一下所言非虚,然后又放回去,露出一副往事不要再提的样子,把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他问阿翔在哪里读书,期末考试成绩如何,有没有女朋友……阿翔沉默了片刻,也配合地一一回答。
问出阿翔现在是某个足球青训营的球员之后,关琛来了兴致,问到阿翔竟然就是半年前报纸里那个被禁赛的少年球员,关琛哈哈大笑,立马去买了个足球,带着阿翔找了个野球场,一边踢球,一边叙旧。
踢球其实是关琛的策略。
大脑专注于运动,说话的同时就不会那么严谨。
……
“你继续说,”关琛一边琢磨着怎么突破阿翔的防守,一边问:“我去读大学之后,那些人怎么说我的。”
“不是什么好话……”阿翔防守很认真,话语断断续续。
“别分心,接着说。”关琛趁机突破。
阿翔若无其事地跟上,然后猛一加速,将球断下。
关琛咬牙切齿:“可恶……”
阿翔轻轻带着球,赶紧安抚:“他们也没有说得很难听,都是些气话。也只有每年过年,或者清明的时候,那些大人才会埋怨几句,说你不去扫墓,不去拜年。”
“他们没说我为什么不回去?”关琛问。
阿翔看了眼关琛的脸色,摇摇头。
关琛也看了看阿翔的神情,知道这小鬼其实知道,但就是故意不说。
“等阿关过来,你可以问问他。”阿翔有处理更衣室人际关系的经验,清楚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
“算了,没什么好见的。到时候见了就要想起以前,烦。”关琛摆摆手。尽管阿翔说的不多,但透露的信息,对关琛来说已经够用。
前身每年连扫墓都不肯去,可能跟双亲发生过争执,也可能是跟双亲的家族有什么矛盾。又或者同时跟双亲和亲戚都闹不合。
“【我们都曾被爱我们的人一再塑造。只要他们稍稍坚持下去,我们就会变成他们的作品。】”不知道为什么,关琛突然想起半年前,曾在魔都那狭小脏乱的屋子里发现的,写在发票背后的这两句话。
霍利听到了关琛的自言自语,他叹了一口气,说:“是的呀,打着【为你好】旗号的形形色色的人和说法,都太多了,眼花缭乱,经常很能迷惑人。我以前就总是吃这一套,做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直到我决定来这边为止。”
听到霍利这么有感触的发言,关琛才想起来,霍利这就是离家出走的典型,家里至今仍有一个态度强硬的老爹。
“你后来是怎么反应过来的?”关琛问他。
“其实知道一点之后,判断起来就不难。”霍利说:“只要看对方的说法,是支持你做出自己的选择,鼓励你获得自己对自己的掌控权;还是给你制订一个以他的偏好为标准的规范,然后攻击、打压、羞辱那些坚持自我,拒绝被规范的人。”
“啊,难怪。”关琛恍然。
难怪,院长说剧本里杀手反抗经纪人的时候,光有爱是不够的。
试镜前,找邢老师分析剧本,邢老师解答,除了爱,还有自我意识的觉醒。关琛听过之后,一直把【爱】和【自我意识觉醒】分成了两种独立的东西。
现在听霍利一讲,关琛有了新的视角。原来两者是可以有关联的,甚至前者可以推动后者的诞生。
趁大家愣神的功夫,关琛突然冲上去挤开阿翔,想抢下对方脚下的球。阿翔虽被挤开,但有个下意识的反应,拉着关琛的衣服一起往草坪倒。但令人惊讶的是,关琛跟不倒翁一样,在身体失衡的情况下,只靠一条支撑腿猛然发力,一踮,一跃,转了个圈,就摆正了身子。一路猛带,把球踢进空无一人的球门里。“五比五!”关琛大喊。
阿翔都惊了。明明球技那么糟糕,但身体控制却……
同样惊讶的还有拍下了这一幕的侧拍师。
“芭蕾舞者的脚,是把人的脚部功能给应用到极致的体现。”关琛单腿站立,稳稳当当,无论另一条腿怎么摆,身子也丝毫不见晃动,“他们对脚的训练和开发,是其他任何运动都比不过的。有些格斗漫画里,会出现跳芭蕾舞出身的腿法高手,这不完全是为了搞笑。”
关琛建议阿翔也学一下,学了这个,可以让脚变得柔软,运动中不容易受伤,同时发力更有效率,可提升攻击力。
“为了提升武艺,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吗……”阿翔嘀咕了一声后,问出了今天最大的疑惑:“小关叔,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不管是足球,还是格斗,你以前都……”
关琛没听到似的,用手掌遮在眼眶上面,看了看已经落到楼房后面的太阳,缓缓道:“肚子……饿了。”然后招呼上侧拍师,准备走人了。“这次五比五勉强平手,以后有缘再战。”
霍利说他要回家吃晚饭,就在这里跟关琛分道扬镳,明天长平影城再见。
“等等,”阿翔试图挽留关琛,“真的不再等一下阿关么?他应该马上就快过来了。”
关琛不想浪费时间,一是怕见到和前身有关的旧人旧事,二是真的想要重新看一遍剧本,重新整理一下思路。
“那……小关叔,留个电话?”阿翔拿出手机,款式老旧,还是翻盖的。
关琛嫌弃地撇了撇嘴。这种复古手机,连关注微特都做不到吧。
最终,看在阿翔球技不错的份上,关琛还是留了一个号码。以后吴砚要是想进青训营,关琛可以打电话给阿翔了解一下情况。
把足球随手送给球场边上的小孩之后,关琛挥挥手,走了。
近两小时后,回到旅馆。
关琛重新看起了剧本。这次他着重看丁午失忆后,接触的那些角色的台词。
剧本还是那个剧本,但关琛已经不同。他打算重新给丁午设计【选择】。以整个剧本整体的视角和结构,从让丁午的反应,做到前后能有呼应。使角色的转变,更自然,更有说服力。
“咚咚咚。”
关琛听到有人在敲他房门,声音很怪。
关琛拿起钢笔,走过去在猫眼一瞄。
原来是大师兄回来了。
打开门。谢劲竹两手端着两碗面,刚才拿头撞的门。
明天剧组就要转到长平影城拍群演戏,谢劲竹作为有名有台词的配角,有拍摄任务,所以今天白天陪钱良义谈妥了事情,谢绝酒宴,饭也没吃就赶回了剧组的旅馆。
听侧拍师和小实习生讲,关琛也没吃晚饭,谢劲竹就借了旅馆的厨房,烧了两碗面条。
关琛让谢劲竹进了屋。谢劲竹看到摊开的剧本,满意于关琛的认真。
坐在茶几前面,谢劲竹聊起了今天的收获。
一个是工作室开拓了脱口秀的介绍业务,今天成功收编了两个新的搞笑艺人,年纪很轻,都很有意思。关琛戏拍完之后,可以到魔都见见他们,一起吃顿饭。
另一个则是——
“接到几个邀请,有节目想找你上。不过制作和收视都比较小。”谢劲竹跟关琛说。
虽然《警察的故事》还有三个月才上映,但第一支预告发布后,已经陆续有节目和杂志联系到了关琛,商谈合作。大节目大杂志有自己的骄傲,目前还在观望,但一些船小好调头的节目,没这么多负担和包袱,已经积极地在联系关琛,想趁着大节目入场前碰碰运气。
“一个是演员综艺,给题目,然后一轮轮表演,让导演点评,参赛的几个都是拍过一部两部的新人演员。不花钱的话,我们差不多可以撑个两期;另一个是密室逃脱的……”
钱良义的意思是,让关琛都去。但谢劲竹觉得没必要都去,甚至可以都不去,因为之后两个月,《警察的故事》进入宣传期,张景生和节目组联系的节目,制作和影响力更大,不必现在自降身价参加小节目。
“《追击者》那边昨天联系我们,要了你的资料和一些数据,好像是准备专门设计一些游戏来宣传电影。”谢劲竹说。
关琛静静听着。
谢劲竹一边呼呼吃面,一边洋洋洒洒分析利弊,但最后对关琛的总结却是:“反正这几个节目可去可不去。最后看你自己决定。”
关琛收着眼帘,低头吸进一大口面:“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