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晨兮在说那话的时候也只是在强撑着微末的一点儿意识,说完那句话,她又晕迷了过去。
救人在旦夕之间,医生们是不管这些人有没有仇,或者说,有什么仇的,看到危在旦夕的文楚,哪可能不救的道理。
不等杜厉庚有反应,医生们已经快速接过他手里的文楚,推向了另一辆救护车,而此时,华绍庭已经随着华晨兮上了这辆救护车。
救护车的门紧急合上,杜厉庚没能进去,他只好进了文楚的那辆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
两个人分别送进抢救室。
门外,华绍庭和杜厉庚皆一脸凝重地盯着那道紧闭的大门,杜厉庚说:“兮兮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
华绍庭面色沉郁,没接腔。
杜厉庚双手握紧,眼睛失神地看着那个红灯,就这么看着,脑中便闪现出刚刚华晨兮躺在血泊里的样子。
她流了那么多血。
为什么会流那么多血。
华绍庭在想的却不是华晨兮流了多少血,他在想,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和杜厉庚从三楼楼梯口出现的时候,看见的一幕是文楚去拉华晨兮,跟着摔下了楼。
可真的是这样吗?
兮兮为什么会摔下楼梯?
她二人不是在厨房做晚饭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了楼梯口,又双双摔了下去。
华绍庭当然不会认为华晨兮是自己摔下去的,像文贞柳那样,自己摔死自己,他也不相信华晨兮是因为没走稳或是踏空而摔楼。
华晨兮怀孕了,杜厉庚不知道,可他知道。
因为胎儿不稳定,华晨兮没对杜厉庚讲,但这么喜悦的消息,她总要找人分享,所以她跟他说过。
因怀孕的关系,华晨兮做什么事情都格外小心,尤其是走路。
所以,她不可能是没走稳或是踏空而摔楼。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文楚对她动的手。
他和杜厉庚看见的文楚伸手去拉华晨兮的一幕,也许就是文楚推华晨兮下楼的一幕,只不过被文楚巧妙地做了掩饰。
华绍庭想到这里,冲杜厉庚说:“你觉得兮兮是怎么出事的?”
杜厉庚眼睛依旧盯着那个灯,可大概是因为太刺眼,看的眼睛疼,他将眼睛闭上,缓了一会儿,这才开口:“没看清楚。”
华绍庭说:“我看见的,是文楚伸手去拉兮兮的一幕,你呢?”
杜厉庚说:“我们是一起走向楼梯口的,你看到了那一幕,我也看见了。”
华绍庭说:“你相信你看见的吗?”
杜厉庚睁开眼睛,侧身看向他:“你话里有话。”
“嗯。”华绍庭倒也直接:“我觉得是文楚推的兮兮。”
杜厉庚想到刚刚华晨兮晕迷不醒了,还要说那句不救文楚,让文楚死的话,眉心微微一拧,接着脸上就布满了阴霾:“文楚推的兮兮?”
华绍庭说:“只是推测。”
他眼睛望向急救室的方向:“如今文楚也在抢救,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如果她死了还好,如果没死,那就让她亲口承认是她推的兮兮,再让兮兮亲手弄死她。”
杜厉庚拧眉:“低调点,虽然你们华家势力很大,但杀人还是犯法的,这事儿不能让兮兮做。”
华绍庭说:“那就让文楚受法律制裁,但前提是,拿到她的口供,再加上人证,她就必死无疑。”
他望着杜厉庚:“拿口供这事,你去做。”
杜厉庚当下就要反对,华绍庭又来一句:“兮兮不让你救文楚,可你救了,不管文楚最后是死是活,能不能从抢救室里出来,你都犯了兮兮的大忌,我猜,你一会儿连她的病房都进不去,所以,你还是去文楚那边吧。”
杜厉庚瞪着他:“刚刚不是我让救文楚的。”
华绍庭说:“我知道,可兮兮不知道。”
杜厉庚狠狠地抿着唇:“我可以让医生去给她解释。”
华绍庭说:“你还是不太了解兮兮呀,她说了不许救,那你就不能让任何人从你手里把文楚给救了,如今既是被救了,你就辩无可辩。”
杜厉庚本来心情就不好,一听华绍庭还这样刺他的心,他的声音变得冷了下来:“别人的话或许对她没用,但你的话对她绝对有用,你只要给我说句好话,她一定不会恼我怪我。”
华绍庭说:“这事儿我无能为力。”
杜厉庚冷笑:“你知不知道,兮兮很小心眼。”
华绍庭深以为然的点头,杜厉庚道:“你为了让我到文楚身边套口供,连这点忙都不帮,就让兮兮这么误会我,她要是就此不原谅我了怎么办?”
华绍庭说:“不会的,兮兮爱你。”
华绍庭不让杜厉庚去见华晨兮,自然也是因为要瞒着华晨兮怀孕这事,刚刚流了那么多血,胎儿肯定没保住,既一开始不知道,那现在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那样至少不会更疼。
一句兮兮爱你,堵住了杜厉庚的所有言语。
两个男人在外面分工明确,这分工是建立在文楚能活着从急诊室里出来。
华绍庭和杜厉庚都不希望文楚能活着从急诊室里出来。
华绍庭是厌恶极了文楚,真是想对她杀之而后快。
杜厉庚则不想因为文楚而惹华晨兮不高兴,尤其她受伤了,正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他怎么能离开她。
两个男人怀着同样的心思,等待着急诊室里的结果。
很不幸,文楚这个祸害,还是被抢救了回来,从急诊室里推了出来。
这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华晨兮也抢救了回来,如华绍庭所料,孩子没保住。
华晨兮刚刚被推出来,华绍庭和杜厉庚就冲了过去,两个人还没开口问她如何,她倒先开了口,话是对杜厉庚说的:“文楚呢?”
杜厉庚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心疼无比。
如果真是文楚推的她,那他一定会让文楚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眼下,他要怎么回答?
觉得怎么回答华晨兮都会怪他。
他张了张嘴,说了句:“刚从急诊室出来。”
华晨兮问:“被抢救活了?”
杜厉庚嗯一声。
华晨兮看着他,目光从苍白柔弱变成了冰冷刺骨,她忽然扭头,冲另一侧的华绍庭说:“哥,推我回病房,我不要再见他。”
这后面的他,无疑是指杜厉庚。
杜厉庚伸手,正准备扣住担架床的扶手,华绍庭拆台的加一句:“兮兮刚出来,身体正虚弱,她不想见你,你就不要出现,你要是刺激了她,让她养不好伤,你心安吗?”
华绍庭走过来,推开杜厉庚,说了句:“你还是去照顾文楚吧,反正你也有经验了,兮兮这边你不用担心,有我在。”
杜厉庚觉得华绍庭就是故意的,什么叫他照顾文楚也有经验了,分明是让华晨兮更加的疏远他。
杜厉庚不理会华绍庭,只对着华晨兮说:“不是我救的她,是医生。刚刚你不让我送她进救护车,我也没送,是医生们自己把文楚弄进去的。”
华晨兮闭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杜厉庚闭上嘴,走到担架床的边上,低头,冲她额头吻了一下:“我推你回病房。”
华晨兮睁开眼,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不用。”
杜厉庚看着她的眼睛,那一刻,恍惚有一种错觉,华晨兮不会原谅他。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过来的医生已经大声在斥责他们了,于是华绍庭只能先推着华晨兮回病房安置。
杜厉庚一路跟着,可在进门的时候,被华晨兮冷漠地阻隔在了门外。
杜厉庚也知道,华晨兮刚从急诊室里抢救回来,不能受刺激,可他怎么就成了刺激她的人了?
看着关闭着的病房门,杜厉庚只觉得心沉的厉害。
同时也觉得可笑。
他是她男朋友,要谈婚论嫁的未来老公,他们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人,可她出了事,他却只能站在门外。
一抹悲凉在杜厉庚的心底蔓延。
他抬头看着医院里白成一片的天花板,转身靠在了墙壁上。
病房里,安置好华晨兮,只余华绍庭一个人的时候,华晨兮终于流下眼泪,哭出声来。
华绍庭知道她在哭什么,她在哭那个孩子。
华绍庭心里也难过,可对比那个孩子,他更高兴华晨兮没事。
华绍庭抽了纸给华晨兮擦眼泪,一边说:“刚捡回一条命,再这么哭,又会半条命没了,别哭,孩子以后还会有,只要你养好身子。”
华晨兮盯着头顶上方的天花板,声音嘶哑道:“是文楚害死的我的孩子。”
华绍庭说:“我猜测是她推你下的楼。”
华晨兮说:“确实是她推的,她想跟我同归于尽。”
华绍庭眉眼立刻变得阴鸷,声音更是阴冷:“你放心,哥哥不会让她有好下场。”
对比着他阴鸷的眉眼和阴冷的声音,他手上给华晨兮擦眼泪的动作却温柔无比。
华晨兮没再说话,她两只手都挂着吊水,但她还是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肚子。
孩子以后还会再有吗?
应该不会了。
医生说她子宫膜薄,受孕不是难事,但保胎却是极难极难的事情。
也许小心些,是能保住胎儿的。
可她一想到杜厉庚又救了文楚,心里就生出无限的嘲讽来。
她还会和杜厉庚谈恋爱吗?
或许还会。
但她还能和杜厉庚生孩子吗?
应该不会了。
她怕她一怀孕,就想到了今日,文楚害死了她的孩子,杜厉庚却又救了文楚,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
华晨兮一时有些精疲力尽,不是身体,而是这一段感情。
她喃喃道:“哥,这么多年,你从来不谈恋爱,是一开始就知道,爱情是件很伤人的事情,是吗?”
华绍庭将擦了她眼泪的纸巾扔了,又去洗了个毛巾过来,给她擦了擦脸,这才看着她,说道:“哥没你想的那么厉害,连爱情怎么样都知道,哥没谈恋爱,一是没时间,二是没有看上眼的。”
不想她为此事伤神,更加不想她对杜厉庚真有什么芥蒂,开解道:“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今天文楚被送进救护车,确实不怪杜厉庚。”
华晨兮闭上眼睛,华绍庭又说:“杜厉庚也不喜欢文楚,可以说,也相当的讨厌,可他为了你,愿意忍受着那样的厌恶去照顾文楚,这已经很对不起他了,你要是再怪他,那他的苦又向谁说去?”
“你在急诊室里抢救的时候,我和他定了计划,让他去照顾文楚,套出文楚推你并杀意图杀害你的口供,然后将她绳之以法。我知道,凭我们华家的势力,想弄死文楚,很容易,可现在不同以往,弄出条人命,会惊动很多人,爸爸不在了,我们更加要小心。”
华晨兮原本闭上了眼睛,一听华绍庭这话,她又忽的把眼睛睁开。
华绍庭说了很多话,她却只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点,口供!
华晨兮说:“没有口供,有人证也可以。”
华绍庭微微眯眼:“人证?”
华晨兮说:“嗯,老胡,文楚推我下楼的时候,老胡就在客厅里,他看的很清楚。”
华绍庭说:“我居然把他给忘记了,当时见你出事,一时心慌,什么都顾不上,但我也记得,当时隐约是看到下面站了个人的。”
华晨兮说:“就是老胡。”
华绍庭当即就掏出手机,给吕杨打了个电话,让他去华家,把老胡扣住。
吕杨去的很快,但把华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老胡。
他向华绍庭禀报:“少爷,老胡不在华家。”
华绍庭说:“找,翻遍整个渝州,也要把他找出来。”
吕杨应了一声是,下去办了。
华绍庭将电话挂断,望向华晨兮:“老胡跑了,那个老东西是跟在父亲身边的人,躲人的功夫也是一流的,上一次因为文贞柳,他离开过一次,我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他找到的,这一次,他亲眼目睹了这件事情,却没第一时间站出来,反而跑了,说明他并不想沾染这件事,那他一定潜的比上次还深,怕要花些时间找他。暂时还是让杜厉庚套口供吧,我们两边都着手。”
华晨兮嗯了一声,也只能这么办了。
华绍庭趁势说道:“那你不恼杜厉庚了?让他进来看你一眼?”
华晨兮说:“不见他,我想休息了。”
华绍庭闭上嘴巴,看她闭上眼睛入睡,这才起身,推开病房门出去。
一出去果然看见杜厉庚还在外面。
一个人贴着墙,也是有种可怜孤零的感觉。
华绍庭走上前,拍了一下杜厉庚的肩膀,杜厉庚睁开眼睛看他,华绍庭说:“兮兮睡了,你一会儿进去轻声点,别吵醒她。”
杜厉庚动了动唇,还没开口说话,华绍庭又道:“我去看一眼文楚,你抓紧时间。”
然后转身离开。
杜厉庚眼眸微转,看了一眼病房的门,却靠在那里没动。
不是他不想进去,是他不想冒险,如果进去被她发现了,以后想这样偷偷进去看她也不可能了。
他一直等,直等到华绍庭都从文楚的病房回来了,他也没动。
华绍庭问他:“不进去吗?”
杜厉庚说:“再等等,或者,你进去试探一下兮兮是不是真睡着了。”
华绍庭看着他,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无声低笑:“那我进去帮你探探。”
第一遍进去,华晨兮没睡着。
第二遍进去,华晨兮才睡着。
华绍庭出来,喊了杜厉庚进去。
那之后,杜厉庚明面上照顾文楚,但实则总是会旁敲侧击不动声色地问起那天出事的事情,在华晨兮睡着后,偷偷去看她。
吕杨也在整个渝州翻找老胡的踪迹。
诚如华绍庭所料,老胡这一次潜的更深,吕杨也快将渝州翻了个遍了,就是没有找到老胡。
他觉得老胡可能已经离开了渝州,便问华绍庭要怎么办。
华绍庭沉默了片刻,说道:“暂时不找了。”
暂时不找了,不是不找了。
吕杨听得明白,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因华晨兮受伤,好好的年,又没过成。
去年,杜厉庚受伤,住院,华晨兮老往医院跑,陪他。
今年,华晨兮受伤,住院,杜厉庚偷偷摸摸的陪她,大多都在夜里,因为白天华晨兮不睡觉,她又坚决不见他,导致他睡眠严重不足。
如此过了四个月。
华晨兮的伤有了明显的好转,已经可以下床,偶尔到户外活动活动了。
文楚因为新伤牵动了旧伤,恢复的比较慢,是五个月后才能下床走动。
六月的某一天,华晨兮在华绍庭的搀扶下,到了外面的花园散步,这里是高级VIP病人才能享受的一个花园,偏偏文楚也在这高级VIP病房里,所以,又遇上了。
文楚身边陪着的人,自然是杜厉庚。
文楚看到华晨兮,看到她平坦的小腹,嘴角隐了一丝快意的狞笑,再看到杜厉庚是陪在自己身边的,那笑里又加了张狂和得意。
她自然不敢把这么明显的情绪摆在脸上,几乎转瞬即逝。
在看到华晨兮的时候,杜厉庚的眼睛就黏在了她的身上,没发现文楚的这些表情。
华绍庭和华晨兮看见了,两人目光同时变得冰冷。
华晨兮几乎片刻不耽搁,拉着华绍庭就走。
文楚喊住她:“兮兮姐。”
华晨兮猛然转身,冰冷道:“你别侮辱姐这个称呼。”
文楚噎了下,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我为了救你,伤成这样,你不说句感激就算了,怎么还这样恶言相向呢?不过,看在你让六爷照顾我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华晨兮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笑,就那样看着。
她平生第一回如此厌恶憎恨一个人,厌恶憎恨的连她出现的地方都觉得污秽,甚至连她头顶的空气都觉得浑浊。
她又转头,看向杜厉庚。
虽然华晨兮知道,杜厉庚出现在文楚身边是有原因,有苦衷,可怎么办呢,她竟连他也嫌弃上了。
华晨兮又看着文楚,不带任何情绪地道:“是你把我推下楼梯的,为了把我弄死,你甚至想和我同归于尽,别在明眼人面前装腔作势,杜厉庚已经是我不要的男人了,他想要去照顾谁,那是他的自由,你不用感激我,我受不起。至于计较么,你放心,我会跟你计较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