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白虎帮和郭永春的事,陈乐天这天心情格外的好,在大将军府里转悠、赏花、品茶。
吴方的未来会怎样,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青天阁的入学考试。
在大将军府里逛了一个多时辰,喝了五六壶茶,陈乐天连府上一半地方都没逛完,觉得有些无趣,在处名为陶然亭的亭子里歇歇。 却见秦铁牛兴冲冲的跑来,告诉陈乐天:“今日是青天阁秋闱报名第一天,热闹的很,咱们也去瞧瞧呗。”
陈乐天疑惑道:“往年不都是九月初一开始报名吗?今年怎么提前了?”
秦铁牛笑道:“好像是钦天监的人说今年大利之年,提前开招能招到天赋异禀的学生什么的。”
陈乐天若有所思,回家拿了李大将军亲笔写的推荐信揣在怀里,与秦铁牛一起出门往青天阁而去。
青天阁在京城东郊,是间。 大宋号称有三万间,学子遍天下,足可见大宋对于教书育人有独特情怀。而青天阁正是天下的鼻祖,是世间学生都想进的地方。
譬如佛隐寺在佛宗的地位、孔庙在儒家的地位、草庐天师府在道门的地位。而,就如同佛隐寺、孔庙、天师府的结合体,无论何门何派的学子,都挤破脑袋的想进来一修。
虽说是以儒家为开端,但时至今日,早已脱离儒家的藩篱,其最大的特点在于有教无类,佛宗的和尚,儒家的青衫,道门的天师,即便是那些自称从西洋远渡而来长相奇特的洋人它都收,只要院长愿意收,门派宗属都无所谓。
据宋史记载,三千年前,大宋始建国时便有了青天阁,当时宋国不过是个大点的青石小镇,青天阁自然也就成了世上第一间。当时的青天阁也就是在三亩地上搭了几座小木屋,笼统不过三位先生八位学生外加两只猫三条狗。
第一个千年,青天阁出了九位皇帝、二十位丞相、三十位大将军。 第二个千年,青天阁和宋国朝廷共同在宋国境内建立起了完整的制度。让宋国几乎每一个孩子都能在里学习。
第三个千年,青天阁里出来的那些英雄,造了乱世,之后,又开了太平。
青天阁,就是大宋的旗帜,是一切欲修身之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入的地方。很奇异的是,青天阁虽然是大宋的旗帜,可青天阁中走出的学生却并非都为大宋服务,远走他乡替他国卖命的人才比比皆是,就像民间百姓所言“大宋国的宣纸天下第一,青天阁的白眼狼也是天下第一”,而宋国官家却似乎视而不见,依然默许青天阁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白眼狼。
陈乐天这次离开军伍,回到京城,就是为了参加考试,进入青天阁,做一个修行者。
现如今的陈乐天,连修行的边都没摸到,不过没关系,陈乐天相信自己学习的能力。 青天阁十几丈高的门楼上,遒劲有力的隶书金字,让人看了忍不住热血沸腾。而这尊门楼下,走过多少庙堂的文正忠武,走过多少江湖的天下第一。难以想象,没有青天阁的大宋,是个什么样。
门楼下一字排开摆着三十张桌子,而每张桌子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老有少。看热闹的人多,但报名的人更多,各个国家的人都有,连金发碧眼的西洋人,都有至少百位以上。很多人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很显然都是不远千里万里而来报名的。
青天阁的入学筛选是从报名就开始的。按照规定,报名的时候教习们是有权力询问报名者问题的。若是回答的不合教习的意,那很可能就直接被拒绝报名。像陈乐天这样怀揣推荐信的人虽然不少,但有推荐信不一定就铁定能报上名,经常有许多手握京师大官推荐信的报名者被拒绝。
但大部分人都是没有推荐信的,这些人往往需要被教习打量一番,并且接受询问,甚至有的时候,教习还会还会让报名者当众展示自己的能力,比如说某考生说自己精通琴艺,那么教习就有可能让人搬一驾琴来让他弹一曲听听。
但是没有人能找到这些教习们好恶的规律,似乎,他们只是随性而为,又似乎,一切准绳都已经化在了他们的骨血中,只是别人看不懂罢了。但不管怎样,由于报名很耗费时间,所以这场报名会持续七天,天亮开始,天黑结束,一连七天。 “咱们大宋呐,合该天下第一,就凭咱这青天阁的招牌,梁国魏国就都造不出来。”一个看起来至少有八十岁的老头满面红光,仰望着巍峨门楼上金光闪闪大匾额,呵呵笑道。
“那是自然,我到十五岁,也要进青天阁。”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小男孩,紧握双拳,斩钉截铁的道。一旁的父亲摸摸小男孩的头道:“那你可要多在学堂上努力了,别整天把先生胡子都气歪了,哈哈。”小男孩不服气:“先生是说不过我才生气的,再说了,咱们的院长说了,先生也不一定都对,觉察出问题,做学生的就要直说,不能憋着。”父亲瞪眼给了小男孩一脚,道:“照我说,把你一顿狠揍,你就什么问题都没了。”
父子二人一番争论,惹得旁人一阵哄笑。
陈乐天排起了队,秦铁牛见此很是意外,小声道:“你也准备考秋闱啊?以前不是听你说过,战死沙场才是好男儿吗?”
陈乐天看向隐在山中的青天阁楼群,道:“可惜我没战死,所以我要试一试另一种人生。”
秦铁牛完全听不懂,挠挠头,道:“不管你咋活,我都当你好兄弟,嘿嘿。”
排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陈乐天。陈乐天从怀中掏出推荐信,双手递给对方。端坐在另一边的是个白发老者,打开推荐信。旁边侍立着的少年瞥见推荐人‘李戎生’三个字,忍不住抬头打量一番陈乐天。白发老者看完推荐信,点了点头,道:“签下名字吧。”
“是。”陈乐天恭恭敬敬写下自己的名字,接过二十日后考试所用的考凭,后退几步,拱手一拜,然后才转身。他知道,负责报名的这三十位先生,最起码的都是青天阁中的教员,甚至可能其中的一些人是某一科的总教员。倒不是为了给这些教员留下好印象,而是陈乐天认为,这些能够培养出帝王将相江湖魁首的人,值得他十二分的尊敬,若没有这些辛辛苦苦的先生,大宋不可能人才济济,也就不可能拥有如今天下最强盛的地位。
“在下孙子书,是天河坊的捕快,没有推荐信。”紧接陈乐天之后的,是一个跟陈乐天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老者道:“为何参加秋闱?”
叫孙子书的年轻男子道:“天下何人参加不得秋闱?”
老者呵一声,反问道:“天河坊四个月前某日,午时,蝉鸣聚众斗殴者几人?”
孙子书答:“十三人。”
老者又问:“父兄有官身者几人?”
孙子书答:“四人。”
老者再问:“今日其中有几人来报名?”
孙子书答:“九人。”
老者终于抬起头,一指指向站在一旁没有离开的陈乐天,道:“此人是京城人氏吗?不准看他,看我。”
孙子书硬生生止住扭到一半的头,转过脸来看着老者的脸,想了想,道:“是。”
老者露出满意的笑容:“好,签名吧。”
五年前,秋分日。
陈乐天只有十三岁,这天吃过午饭,他跑出门瞎溜达。
转悠到邻近的天河坊,他看到一个跟他一般大的男孩,正吃力的背着一大捆木柴在走。“来,我帮你。”陈乐天瞧见那男孩虽然背得很吃力,但眼神很专注,很像先生给他上课时所说的‘专心致志’,于是便毫不犹豫的上去帮忙。
两个孩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柴抬进那陌生男孩的家。还是个孩子的陈乐天背着双手在陌生男孩家转悠了起来。男孩的家不大,但很干净整洁,院子里晾了几件看起来是男孩的衣服。
男孩很懂礼数的给陈乐天倒了一杯热水:“家里没有茶,只有白水。”
陈乐天摆摆手表示无所谓,一副大人的风范,问道:“你一个人住吗?”
男孩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父母都去世了。”似乎知道陈乐天肯定会问‘你父母呢’,所以就提前回答了。
陈乐天哦了一声,道:“我叫陈乐天,你呢?”
男孩道:“我叫孙子书。”
叫孙子书的男孩点点头,并没有多问。两个男孩在院子里聊了一个下午,确切的说,是孙子书听陈乐天说了一个下午。从京城里的相府聊到西凉国的太子,陈乐天说的天花乱坠,孙子书听的津津有味。直到晚饭时候,孙子书做了一大锅白水面条,两个孩子呼噜噜一人吃了三大碗。
分别时,陈乐天打着饱嗝道:“我家就在隔壁坊,秋实客栈就是我家开的,如果你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去找我家先生,刘礼生。对了,我明天就要去从军了,希望我能活着回来,再吃一顿你煮的面条,很好吃。”
那是陈乐天和孙子书第一次见面,或许是两个失去父母的孤儿同病相怜,两个半大孩子就这样结下了连他们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深厚情谊。
五年之后,在京城汴梁,在青天阁的报名现场,已经从男孩长成男子汉的他们再次重逢。
“只要咱们是一个根上的,不管出去游荡了多久、多远,终究,还得重逢在根上的,你说是不是?”陈乐天拍拍孙子书肩膀,哈哈大笑。
孙子书满面微笑,不答话。一如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大部分都是陈乐天在说,孙子书在听。
陈乐天从军的这五年,孙子书常来店里照看,后来做了捕快,他更是几乎每日都要来巡查一番,这也免去了客栈很多城狐社鼠的骚扰。
陈乐天道:“这几年,多亏你了,不过咱们是自家兄弟,我就不说谢了。”顿了顿,又接着叹道:“老师已经出门游历去了,这么大年纪了,我真不放心。”
孙子书点点头道:“我听刘先生说过,他的梦想是游历天下,如今你成材了,他也就放心了,能无牵无挂的去完成他的梦想,对他来说,是开心的事,我们要替他高兴。”
陈乐天笑道:“好,替他高兴,希望他在旅途中能遇上个美丽的姑娘,然后生几个孩子,哈哈…走,咱们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