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王九年四月中旬。
雍城准备举行盛大的加冠亲政大典。
文信侯吕不韦在平定了咸阳叛乱之后,特意率群臣从咸阳赶来。
这一日。
风和日丽。
蕲年宫,太庙前。
高台之上,嬴政高居其上。
数千身着甲胄的秦军锐士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下方。
群臣也一一站在台下。
吕不韦跪坐在高台之上,坐在吕不韦对面的是叶千秋。
此时,只听得礼官上前,手持加了太后印信和丞相印信的诏书,朗声念道:“秦王加冠,开始!”
只见嬴政跪坐在高台之上。
吕不韦站起身来,从一旁的侍者手中拿过了一卷黑布。
只听得那边的礼官朗声喊道:“一加布冠!”
“令月吉日!”
“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随着礼官的话音落下,一众秦臣尽数朝着嬴政躬身行礼。
而吕不韦则是亲自给嬴政缠上了这布冠。
吕不韦缠上布冠之后,朝着一旁复坐下去。
叶千秋站起身来,朝着嬴政身旁走去,从一旁的侍者手中接过黑冠。
那边礼官继续朗声念着。
“二加爵弁,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
“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礼成!”
叶千秋将黑冠给嬴政戴上,又用长钗将嬴政的黑冠给固定住,戴上了冠冕。
做完这一切的叶千秋也坐回了原位。
今日,嬴政加冠大礼。
由他和吕不韦一起替嬴政加冠。
这是嬴政一早就定好的。
此时,冠冕已经戴在嬴政的头上,一身黑袍的嬴政脸上平静无比。
随着礼官的那一声“礼成”落下。
台下的一众秦臣,尽数朝着嬴政躬身,齐声高呼道:“大王万年!”
“大秦万年!”
而后,那些在台下站着的秦军锐士,也齐声高呼道:“大王万年!”
“大秦万年!”
这一道道声浪,一浪盖过一浪,朝着云端袭去。
这时,嬴氏宗主之长将穆公长剑给拿了过来。
嬴政将剑鞘系在腰间,一把将长剑拔出,遥指天际。
台下的声浪愈发的高昂,直冲云霄。
……
加冠大礼井然有序的进行完毕之后,众人前往宫殿议事。
嬴政派人清点了秦王印玺与各方呈出的兵符。
吕不韦当场请辞“仲父”称号,还政于秦王。
这时,只听得嬴政坐在上首朗声道:“文信侯吕不韦加封地百里,仍领开府丞相,总摄国政,其余封君、大臣、将军,凡平定嫪毐叛乱有功者,皆着文信侯酌情加地晋爵。”
“所有参战内侍,皆晋军功爵一级,王绾进长史,职掌王城事务。”
“蒙恬进咸阳令兼领咸阳将军,职掌国都军政。”
“王翦进前将军,副桓龁总署蓝田大营军务。”
“内侍赵高进少府,职掌王室府库。”
“加封道家掌门太玄子为大秦护国法师,公子扶苏太傅,封地百里。”
随着嬴政亲政之后的第一道诏命落下。
“大王万岁!”
大臣们立即异口同声拥戴,终于松了一口气。
朝臣们听到嬴政加封道家掌门太玄子为大秦护国法师,皆是暗自心惊。
他们从咸阳赶来雍城之后,便听闻太玄子几乎以一人之力,将嫪毐的千余叛军全部诛杀。
那一夜,雷光闪耀。
太玄子如同仙神下凡一般,执掌天雷,灭了数千叛军。
本来有些朝臣还是不信的,但随着嬴政宣读完诏书之后。
这一众朝臣也终于明白,不管太玄子到底有没有天神之威,太玄子在大秦的地位已经牢不可破。
道家再度进入了群臣的视野当中。
多年来,秦国政出多头,传闻纷纷。
朝野之中,人心惶惶了许久。
如今,众臣见秦王嬴政颁布这一道诏书,顿时,知晓当今王上并非是一般人物。
朝野之中的群臣,一向对嬴政的秉性不太清楚,只怕嬴政亲政之后,立马撤了吕不韦的相邦之位,任人唯亲。
如今,嬴政这亲政第一道诏书一发,大臣们心下便安稳了许多。
一切封赏都合乎法度!
除却了太玄子这个护国法师从未有过,稍微让人意外,其余一切都十分稳妥。
但不论是护国法师之名,还是公子扶苏太傅一位,手中都不握实权,不同于封侯拜相,尚且都在情理之中。
群臣心安,自然直呼嬴政圣明。
冠礼一结束,嬴政便连夜回了咸阳。
叶千秋随驾,一同回了章台宫。
翌日一早。
小朝会之后。
吕不韦来见嬴政。
叶千秋尚且没有从章台宫离去。
吕不韦见叶千秋也在,笑道:“正好太玄先生也在。”
“还省了不韦再多跑一趟。”
嬴政道:“相邦有何事?”
吕不韦道:“启禀王上,臣今日前来,是为了将罗网这件凶器交还给王上。”
嬴政闻言,微微一挑眉,道:“哦?”
吕不韦道:“罗网是当年先王在世时交给臣的一件凶器,刺探六国之情报,杀人于无形,罗网可谓是一件利器。”
“前番,臣已经将罗网的各种组织人员架构,还有各种联系方式都尽数交给了太玄先生。”
“眼下,臣手中所掌控的只有两把剑。”
“一把是掩日,一把便是惊鲵。”
“黑白玄翦已经由太玄先生掌控。”
嬴政点了点头,道:“此事,寡人已经知晓。”
“相邦操劳国事,这些小事的确要有人替相邦分忧。”
“这样好了,太玄先生和相邦将这三把剑都交给小高子去掌管。”
“罗网是凶器,小高子是寡人的内侍,他掌管罗网,一旦有什么消息,也能第一时间让寡人知道。”
“相邦和先生以为如何?”
嬴政看着叶千秋和吕不韦说道。
叶千秋微微一笑,道:“王上的安排,很是合理。”
吕不韦也点头道:“理当如此。”
嬴政笑道:“那好,那就先这么定了。”
今日,嬴政召来廷尉、司寇、宪盗、御史、国狱长、国正监等一班行法大臣,在东偏殿举行了小朝会,专一计议对嫪毐乱党的定罪处罚。
依照百余年传统,秦国法度严明,任何罪行历来都是依法定罪,从来没有过朝会商议某案的先例。
但是,自从吕不韦摄政之后,首开此举,后来虽未成法,但却已经为朝臣默认的章法。
大刑可朝会,朝会可宽刑。
此时,一干重臣已经离去。
殿中只剩下叶千秋、吕不韦和嬴政三人。
嬴政道:“今日关于嫪毐如何定罪一事,丞相似乎有未尽之言。”
“国有法度,自当依法行处。”
吕不韦正襟危坐,道:“然则,法无万千之细。”
“若确有特异人事,也当就事论事,妥善处置。”
“当年蒙骜宽刑,便是量事量情而宽,设若不宽,秦军大将几无存焉!”
“我既为秦相,便当处处为秦国长远计,当严则严,当宽则宽。”
“老臣所虑者,惟太后一人!今太后涉案,若不法外议处,王室颜面何存?”
“此事理也,非法理也,我等自然得三思而后行。”
嬴政闻言,半晌没有说话。
而后看向叶千秋,想要听一听叶千秋的看法。
叶千秋本来极力避免在朝堂政务之中,但若是此时一点建议也不给。
嬴政估计会觉得他是有意推脱。
叶千秋淡淡一笑,只回道:“嫪毐谋逆作乱,是秦国法治之耻!”
“但若是事事依法,嫪毐何能以宦者之身入得宫闱?”
“不过,此事自然当以廷尉府领事勘审此案,严查不怠。”
“至于太后,也当议处。”
吕不韦闻言,朝着叶千秋看了一眼,然后不说话。
嬴政听了,拍案道:“先生此言,甚合我意。”
“法若不法,何以成法?”
“先生虽是道家之人,但在这方面却是从来深合寡人心意。”
一番商谈之后,嬴政定下了方案,叶千秋和吕不韦也一起向嬴政告辞,出了宫殿。
离了章台宫中央主殿之后,吕不韦朝着叶千秋道:“过几日,老夫请太玄先生喝酒。”
叶千秋笑道:“如此甚好。”
二人在宫门前分开,叶千秋刚刚要回白云斋。
结果,走到半路上,便被一个内侍给拦住。
那内侍道:“太玄先生,王太后有请。”
此时,刚刚正午时分。
叶千秋听到华阳太后要见他,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自从上次见过华阳太后,这中间也已经隔了两个月。
如今,嬴政已经亲政。
但相邦依旧是吕不韦。
华阳太后这是着急了呀。
叶千秋没有拒绝,直接跟着那内侍前往华阳太后所在的甘泉宫中。
……
甘泉宫中。
华阳太后已经等候叶千秋多时。
在甘泉宫中和华阳太后一起等候叶千秋的还有昌平君芈启。
二人看到叶千秋前来,脸上都泛起笑意,昌平君更是早就站在甘泉宫外相迎多时。
华阳太后坐在主位,道:“先生与王上一并回到咸阳,在章台宫中与王上呆了一日,可谓是深得王上信任啊。”
“如今,先生已经是大秦护国法师,又任公子扶苏太傅。”
“当真是可喜可贺。”
一旁的芈启也说道:“现在应该称呼太玄先生为国师了。”
“我也算是公子扶苏的舅爷,现在太玄先生既然成了公子扶苏的太傅。”
“那往后咱们还当该多多走动才是。”
华阳太后也深以为然的说道:“确实是该多多走动。”
叶千秋闻言,淡淡一笑,道:“王太后和昌平君的心意,我晓得。”
“不过,我乃是闲散之人,只是王上信赖,封了个国师的虚名而已。”
“至于太傅一位,公子扶苏尚且不足一岁,离开蒙之时尚早。”
“往后,我还不是不方便出入王城。”
华阳太后闻言,微微一笑,从手中摸出一块玉来,递给一旁的侍者,道:“这枚璞玉乃是上等的好玉。”
“往后,国师若是想入宫,可凭借此玉,来去自如。”
叶千秋笑道:“如此贵重之物,我受之有愧啊。”
华阳太后摆手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国师护卫王上,铲除嫪毐叛乱。”
“是大秦的有功之臣。”
“更何况,国师精通妙法,往后,哀家还要向国师多多请教养生之法呢。”
叶千秋闻言,没有再推辞。
华阳太后见叶千秋收下了璞玉,笑意更深。
让人摆上宴席,来与叶千秋宴饮。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华阳太后方才说道:“其实今日相请国师前来,的确是有一件要事。”
叶千秋笑道:“哦?是何要事?”
华阳太后道:“嫪毐叛乱,文信侯吕不韦有着重大的责任。”
“嫪毐出自文信侯的府上。”
“嫪毐为非作歹,捣乱大秦朝堂,文信侯难辞其咎。”
“然则,文信侯依旧还是秦国宰相,着实是不太合适。”
叶千秋淡笑着,道:“那依王太后的意思,是不是想举荐昌平君为相?”
华阳太后道:“哀家确实是有这个意思,芈启若为秦相,定然可称为王上的左膀右臂。”
“只是不知道国师能否助昌平君一臂之力。”
叶千秋道:“我只是一介散人,如何能决定得了这一国宰相之任免。”
“王太后莫要说笑。”
华阳太后却道:“眼下的秦国,唯有国师一人,可称之为王上之心腹。”
“只要国师在王上面前顺便提上一嘴。”
“此事,便算国师办成了。”
“哀家和昌平君定然会记得国师的相助之恩。”
昌平君在一旁表态道:“姑母太后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还请国师助芈启一臂之力。”
叶千秋闻言,却是微微一笑,道:“王太后和昌平君着实言重了。”
“此事,我可以从中斡旋。”
“不过,王上是否会在文信侯之后选择昌平君为相,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
华阳太后闻言,大喜道:“有国师此言,足矣!”
叶千秋微微一笑,道:“听闻自宣太后之后,芈姓族人手中便掌握着两把剑。”
“不知王太后可否在将这两把剑交给王上之前,让我一观。”
华阳太后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道:“原来国师也喜好名剑。”
叶千秋淡淡说道:“天罗地网,无孔不入。”
“越王八剑这样的凶器,我的确是有些兴趣。”
华阳太后笑着抬手,双掌一拍,随着掌声的响起,只见两个身着黑衣的女子悄然间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那是两个身材凹凸有致,面容精致的女子。
她们的手中各自握着一把剑。
她们的面容几乎一模一样,一看便是双胞胎。
只见这两个女子,一个手持紫剑,一个手持蓝剑。
二人入得殿中,朝着华阳太后躬身施礼。
华阳太后朝着二女说道:“将你们手中的剑让国师一观。”
二女不动声色的走到叶千秋的桌前,将各自手中的长剑放下。
叶千秋看着这一紫、一蓝两把剑。
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同时伸出双手,一手拿起一把剑来,左右看去。
只见这双剑之上各自刻着剑的名字。
“转魄!”
“灭魂!”
叶千秋瞧着这两把剑,感受这剑身之上的剑气,倒是对打造这越王八剑的欧冶子多了几分兴趣。
越王八剑,他也算是见过了其中四柄剑。
这四柄剑,各有特色,都是世上少有的利剑。
可惜,欧冶子是百余年前的人物。
终究是无法相见了。
从转魄和灭魂出现的时候,叶千秋便明白了,华阳太后已经是打算将这两柄剑交给嬴政,取得嬴政的信任。
叶千秋知道,即便是没有他的存在。
嬴政也势必会起用昌平君芈启。
嬴政虽然年轻,但是帝王心术一点都不少。
为了维持秦国的稳定,平衡朝中各方势力。
嬴政一定会在吕不韦罢相之后,起用楚系之人为相。
眼下秦国朝堂一共有三股势力,以吕不韦为首的外客,以华阳太后为首的楚系,还有嬴姓宗室。
吕不韦罢相之后,嬴政不会再让外客成为宰相,嬴姓族人之中,没有可用之才。
唯有楚系之中的昌平君芈启尚且可堪一用。
所以,嬴政的选择并不多。
这也是为什么叶千秋会答应华阳太后的原因。
顺水推舟的人情,这白白得来的人情,何必不要呢。
至于昌平君芈启现在暗中是否已经在反秦。
叶千秋觉得倒不至于。
芈启背叛秦国,是在华阳太后去逝之后的事情。
而且,那时候的秦国要吞并楚国。
芈启身为楚考烈王之子,为楚国的延续,而反叛秦国,倒也说得过去。
目下的秦国尚且没有东出,芈启不具备反叛的土壤。
更何况,事实尚未发生。
纵使真走到了那一步,也有嬴政去定夺。
他不会去过多的干涉秦国政务。
就好比嬴政要让赵高掌控罗网一样。
叶千秋也不会拒绝。
一切都在朝着固有的轨迹发展着。
这样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叶千秋在甘泉宫呆了没多久,便直接离开了。
……
翌日一早。
相府的家宰便来相请叶千秋,请叶千秋到府上赴宴。
这是叶千秋和吕不韦约定好的。
叶千秋自然是欣然赴约。
到了相府之后。
相府肉眼可见的门庭冷落了很多。
在大书房中,叶千秋见到了吕不韦。
吕不韦笑道:“太玄先生,来的正好。”
“且看这卷书如何。”
叶千秋走了过去,从吕不韦的手中接过竹简,看了起来。
叶千秋看了片刻,方才赞道:“精彩。”
吕不韦笑道:“先生请坐。”
叶千秋坐在一旁,道:“今日相邦邀我前来仅仅是喝酒?”
吕不韦笑着说道:“太玄先生还是这般快人快语。”
“喝酒自然是要喝的。”
“不过,有件事,不韦还是要提醒一下太玄先生。”
叶千秋道:“哦?不知相邦要提醒我何事?”
吕不韦道:“嫪毐一案牵扯到了太后,太后毕竟是王上生母。”
“如今,虽然王上因为太后纵容嫪毐反叛一事,对太后心中生了嫌隙。”
“但,太后终究是王上生母。”
“打断骨头连着筋呐。”
“今时今日,若是太后嫪毐一事被打入冷宫。”
“将来,王上难免会后悔。”
“到时候,会想起先生劝解依法查办之事,可能会因此对先生有了不满之意。”
“君,始终是君。”
“臣,始终是臣。”
“先生以为如何?”
叶千秋闻言,淡淡一笑,道:“相邦精通世事,洞察人心。”
“不过,相邦知道我和相邦最大的不同在何处吗?”
吕不韦闻言,诧异道:“哦?”
“愿闻其详!”
叶千秋笑道:“我和相邦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乃世间一浮萍。”
“浮萍者,无重也。”
“王上是君不假,但我非臣也。”
“这一点,不会因为王上封我为护法国师,公子太傅就发生改变。”
叶千秋此话一出,顿时惹得吕不韦一怔。
良久之后,吕不韦方才笑着叹息道:“是啊,倒是本相忘了先生的神通了。”
“以先生之厉害,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王权富贵,在先生眼中,确实是不值一提!”
“不过,先生可千万不要在旁人面前再提起“非臣”之言。”
“这可是犯忌讳的。”
叶千秋闻言,笑道:“多谢相邦提醒。”
吕不韦点了点头,然后道:“其实,今日邀请先生前来府上一叙,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相邦尽管说来便是。”
叶千秋在一旁说道。
吕不韦道:“我知道,我这个相邦是做不久了。”
“在我离开咸阳之前。”
“我还有一件事,要托付于先生。”
叶千秋道:“相邦请直言便是。”
吕不韦道:“我欲将文信学宫交给先生!”
“先生乃是当世仅存的大才。”
“道家之圣贤者,目下,唯先生一人也!”
“文信学宫,有我这多年来的心血。”
“我若是离开咸阳,恐文信学宫会落入破败。”
“若是先生能入主文信学宫,成为学宫之主,那来日定然可以将文信学宫发扬光大。”
“当然,先生若是入主文信学宫,那么学宫自然可以更名为太玄学宫。”
“只要那些士子能留在秦国,不外流向东方六国。”
“便是先生之大功也!”
“不韦在此拜谢先生了!”
说着,只见吕不韦站起身来,朝着叶千秋深深一躬身。
叶千秋见状,急忙起身,虚扶一下吕不韦,然后说道:“若是相邦托我其他事情,我可能办不到。”
“但是,此事,相邦尽管可以放心。”
“文信学宫,我来主掌。”
吕不韦闻言,大喜道:“我就知道,先生会同意的。”
“明日,我便上书王上,将此事禀报于王上。”
“以王上对先生的了解,一定会同意此事的。”
叶千秋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
说到这里,吕不韦笑道:“不韦心愿已了,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亲眼看到王上一统天下。”
叶千秋闻言,心中微微一动,从吕不韦的话中已经听出了几分“狡兔死,走狗烹”的味道。
吕不韦是个聪明人。
历来在秦国为相者,很少有结局好的。
纲成君蔡泽算是个例外,他早就急流勇退。
而吕不韦不同,他是聪明人,自知掌握权柄太久,因为迟迟不肯同意嬴政亲政一事,与嬴政心中有了嫌隙。
他这个相邦是做不久了。
就怕相邦做不成,性命也要丢了。
叶千秋又宽慰了吕不韦两句。
“相邦不必如此悲观。”
“只要相邦归隐山林,王上不会为难相邦。”
吕不韦叹息道:“王上和庄襄王终究是不同啊。”
叶千秋和吕不韦相谈甚欢,聊了许久。
吕不韦此人所学甚杂。
他是经世致用的典范,对于治国之道,有着自己的理解。
经商和治国有异曲同工之妙。
吕不韦能走到今天,和他的才华是分不开的。
叶千秋和吕不韦交谈之时,总是能从吕不韦的身上发现纵横派的思想。
吕不韦虽然不是鬼谷传人,但是,纵横派的精髓,吕不韦也算是通晓了许多。
这天下间的学问,本就是有互通之处。
吕不韦被文信学宫的士子文人们称为吕子,倒也不无道理。
就在叶千秋和吕不韦谈的很是欢快的时候。
有一个女子走进了大书房之中。
这女子生的端庄雍容,身上自有一股令人难以忘怀的气息。
只见那女子进来之后,笑道:“聊什么呢,聊的这么开心。”
叶千秋还是第一次在相邦府见到女眷。
“这位是?”
叶千秋有些疑惑的看着吕不韦。
吕不韦笑道:“这是我的至交,红颜知己,琴清姑娘。”
“琴清?”
叶千秋道。
吕不韦笑道:“太玄先生也听过琴姑娘的大名?”
叶千秋道:“邹衍大师的入室弟子。”
“自然是略有耳闻。”
那边,琴清朝着叶千秋浅浅一笑。
叶千秋和琴清点头示意。
琴清道:“原来先生便是将道家天人二宗给重归一统的道家掌门人太玄子。”
“闻名不如一见。”
“太玄先生之风姿,着实令人侧目。”
“先生所著《道经》十二篇,的确可以称得上是道家的名篇,琴清拜读之后,深感先生胸怀之宽广,志向之远大。”
叶千秋淡淡一笑,道:“琴姑娘不愧是邹衍大师的高足。”
吕不韦朝着琴清问道:“清儿,你怎么来了?”
琴清朝着吕不韦道:“我听闻太玄先生到了府上,便想着来给你和太玄先生抚琴一曲,助助兴。”
吕不韦闻言,笑道:“你有心了。”
说着,吕不韦朝着叶千秋道:“太玄先生,清儿的琴技可是一绝。”
“咱们今日有耳福了。”
那边,只见琴清早已经抱琴过[龙腾 ]来,坐在一旁,开始弹奏起来。
琴音乍起,让人心神一震。
吕不韦早已陷入了琴清的韵律之中。
叶千秋却始终是淡淡笑着,脸上只有平静。
音律之道,博大精深。
有很多人都会将武功融合到音律之道中。
叶千秋也是此中高手。
琴清的琴弹的的确不错。
若是单纯抱着欣赏的心思去听,的确是令人回味。
但是,叶千秋可不认为这琴清很单纯的只是来弹个琴,助个兴。
从这琴清的琴曲之中,他听出了一抹似曾相识的味道。
似乎在某一瞬间,这琴清身上的气质和东君的气质十分相像。
不过,东君那小丫头,比起琴清来,要稚嫩的太多。
叶千秋心中猜测着,或许这琴清就是上一任东君。
不过,又觉得不太可能。
如果上一任东君尚在,东皇太一为什么会让新人继承东君的封号呢?
叶千秋将这事掩藏在心底,并没有显露出半点其他神色。
一曲奏完,琴清主动离去。
叶千秋和吕不韦继续把酒言欢。
……
几日之后。
叶千秋来到章台宫中,面见嬴政。
嬴政亲政之后,变得忙碌起来。
空闲的时间变得很少。
他刚开始亲政,什么事情都想亲力亲为。
这会儿,抽出一会儿空来见叶千秋。
叶千秋道:“不知王上今日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嬴政笑道:“先生请坐,坐下说。”
叶千秋点了点头,落座在一旁。
嬴政笑道:“文信侯说要请先生入主文信学宫,主掌文信学宫之事,还提议将文信学宫改名为太玄学宫。”
“此事,寡人认为,甚好!”
“先生不日便可以到太玄学宫去认个门儿了。”
叶千秋点了点头,道:“此事文信侯已经与我说过了。”
嬴政道:“那好,咱们说第二件事,前日,祖母太后请寡人到甘泉宫一坐。”
“向寡人合盘托出了罗网之事。”
“祖母太后手中掌控着的两柄剑,已经到了寡人这里。”
“寡人已经让小高子去训练她们了。”
“小高子初掌罗网。”
“还需要先生多多指教才是。”
“先生若是得空,可以去让小高子带先生去看一看他挑选的新剑奴。”
叶千秋点了点头,道:“此事好办,我一会儿便可以去。”
嬴政闻言,笑道:“有先生在,寡人心安啊。”
叶千秋道:“王上还有何事?”
此时,嬴政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只见嬴政朝着叶千秋叹息道:“确实还有一事。”
“经廷尉备细勘审一应在押嫪毐乱党。”
“王城密宫坊两个内侍头子分别供认了一事,当年嫪毐去势之日,乃文信侯府上女掌事的马夫,他是持文信侯的手令入宫,令密宫坊总管亲自操持去势。”
“那操持嫪毐去势的内侍供认,只对嫪毐拔须洗面,便交人密车带走。”
“还有,太后身边的两名侍女供认,太后身旁的女官奉文信侯之命进入太后宫中做事。”
“嫪毐有巨阳之事,也是其有意透露给太后。”
“据查,嫪毐乃是巴蜀琴清族侄,当年文信侯曾受琴清之托,允诺助其族侄入仕。”
“后来,嫪毐持琴清烙印宽简投奔文信侯,成为文信侯门客舍人。”
“这些事,都有人证物证,足证嫪毐之祸事,皆由文信侯而起。”
“当日,先生所谋略之事,都已经一一应验了。”
“眼下,先生以为,罢相时机,是否已经到了?”
嬴政目光灼灼的看着叶千秋。
叶千秋一脸平静,道:“既然人证物证皆在,罢相之事,自然可以提上日程。”
嬴政道:“那先生以为,罢相之后,该由何人出任相邦!”
叶千秋笑道:“不瞒王上,华阳太后曾经两次邀请我前往甘泉宫做客。”
“上次做客之后,华阳太后请我在王上面前举荐昌平君芈启为相。”
嬴政一挑眉,道:“哦?”
“还有此事?”
“先生答应了?”
叶千秋点头笑道:“对,我答应了。”
嬴政闻言,道:“先生为何要答应?”
叶千秋笑道:“举荐良相本就是为秦国计。”
“文信侯罢相之后,纵观秦国朝堂上下,可为相者,不多。”
“但芈启绝对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当然,如何定夺,还全在王上手中。”
嬴政闻言,微微颔首,道:“此事,寡人会细细思量。”
叶千秋和嬴政又商谈了一番,然后方才从章台宫主殿之中离开。
出了大殿,赵高便跟了上来。
赵高朝着叶千秋行礼,恭敬道:“国师有礼了。”
叶千秋点了点头,道:“小高子,走吧,去见一见你新招的剑奴。”
赵高躬身抬手道:“国师这边请。”
……
赵高如今是少府,深得嬴政信任。
走在半路上,叶千秋和赵高闲聊道:“小高子,你几岁进的宫啊?”
赵高回道:“国师,小的六岁便进宫了。”
叶千秋点了点头,道:“那你进宫也有些年头了。”
“那家里还有人吗?”
赵高摇了摇头,道:“早些年,就和家里人失散了。”
“天下七国战乱不休,他们或许早已经死在了战火之中吧。”
叶千秋闻言,微微颔首,道:“别灰心,你掌管了罗网,以后有机会,可以让罗网的这些个剑奴顺便替你去找一找家人嘛。”
“也许,他们还活着呢。”
赵高闻言,道:“多谢国师提点,小的记住了。”
叶千秋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赵高接掌了罗网,叶千秋手中的断水剑、黑白玄翦、乱神都已经给了赵高。
让赵高去寻找合适的剑奴。
这天下间,战乱不休,有太多的孤儿。
赵高要找到合适的剑奴,并不是一件难事。
无非就是广撒网,多捕鱼。
很快,叶千秋就跟着赵高来到了训练罗网杀手的地方。
这是王城之中的一座偏殿。
此时,殿中有不少人都在其中训练着。
有的在扎马步,有的在对打。
还有的被人抛进了大水缸之中,练习闭气。
叶千秋和赵高一直玩里面走。
走了没多久。
进了一间小屋里。
这屋子里,有一个大概四五岁的小姑娘坐在那里,面上似乎一点惧怕之色都没有。
她的双膝上有一把剑。
那是一把外型美丽的长剑,护手的中间为鲵鱼,剑尾为莲花,剑头镂空,剑身左右各有三道凹痕。
小姑娘坐在那榻上,看到叶千秋和赵高走了进来,也无动于衷。
叶千秋看着那小姑娘,朝着赵高问道:“她是?”
赵高笑道:“回国师的话。”
“她是惊鲵剑的下一任剑奴。”
“惊鲵?”
叶千秋若有所思的看向那小姑娘。
片刻后,朝着那小姑娘走了过去。
叶千秋看着那小姑娘,小姑娘对叶千秋的到来无动于衷。
叶千秋朝着那小姑娘道:“你叫言?”
小姑娘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抬起头来,看向叶千秋,道:“你是谁?”
叶千秋笑了笑,道:“你可以叫我太玄先生。”
“太玄先生?”
小姑娘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
这时,叶千秋转过身去,朝着赵高道:“小高子,这个女娃倒是很特殊。”
“确实有资格成为惊鲵。”
“你的眼光还真不错。”
赵高闻言,朝着叶千秋恭敬笑道:“多谢国师夸奖。”
叶千秋一边往外面走去,一边和赵高说道:“对她好一些,不要用你的那些肮脏手段。”
“一把剑能有多锋利,还要看使用这把剑的人有多锋利。”
“如果罗网终究只能在黑暗中潜行,那罗网终究有一日会被连根拔起。”
“你明白我的话吗?”
赵高看着叶千秋高大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后朝着叶千秋躬身道:“小的多谢国师指点。”
叶千秋微微颔首,道:“其他的剑奴,我就不去看了。”
“你自己掌握分寸。”
说罢,叶千秋的身形凭空消失在了赵高的眼前。
赵高也见怪不怪。
自从在蕲年宫见到叶千秋以一敌千,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些叛军全部给诛杀之后。
赵高便已经深刻的明白。
太玄子的恐怖,绝非是他能够抵挡的。
在这世上,唯有太玄子才是最让人恐惧的人。
不,应该说,太玄子已经不是人。
他已经等同于神一般的存在。
若非是神明,又岂能拥有那般毁天灭地的力量。
在那样的力量下面,纵使是千军万马,又能如何。
人力之渺小,在神明面前,显得太过脆弱了。
这时,赵高回过神来,朝着屋中的小姑娘看了一眼,然后计上心头,突然说道:“掩日,将惊鲵送回农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