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只凭着手的形状,她也认得出是谁。 她对他如此熟悉,可是他们之间却如此陌生。
“是。”
慕容毅没有如意料中得到长孙云初的手,却得到了她微微福身一拜。
他的手在空中停了停,收了回去。
“孩子朕找其他人来抱着。” 慕容毅说道。
想了一想,又多加了一句:“你身体不方便。”
长孙云初垂着眼睛,也不知有没有听出这话的解释意味,只是乖顺地交出了孩子。
于公,这是西秦的皇子,她没有理由不交出去。
于私,慕容毅说的没有错,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自己行走都是困难,更不要说带着一个孩子。 慕容毅本想叫个侍卫过来,看了一眼垂目而立的长孙云初,心念一转。
“烟画……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他对后宫的事情向来不关心,也不知道长孙云初的婢女叫什么。
“奴婢是叫烟画。”
烟画连忙上前。 “抱好皇子。”
慕容毅示意她将皇子接过来。
?烟画吃惊之下连忙上前,就连长孙云初都抬了抬头。
慕容毅并未去看他们的反应,只是回身叫了一队侍卫过来。
“保护好娘娘和皇子,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是!”
这些侍卫是慕容毅贴身服侍的,比谢邈的御林军还要亲自几分,是慕容毅自西北调来的。
他们爽利又充满锐气地应了一声,与京城的少爷兵们完全不同。
交代好一切,慕容毅转头便去了别的地方。
臣子处虽有见识高深者极力维持,也有胆小之人乱阵,他要过去压住阵脚,让这些人不至乱来。
“娘娘,我们快走吧。”
直到侍卫出声提醒,长孙云初才意识到,慕容毅不是把孩子抱走,而是叫了人来保护他们。
他是真的认为她的身体不合适。
“好。”
她点了一下头,配合着侍卫快步往升龙口的方向赶过去。
“小姐……皇上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烟画抱着小皇子,小声和长孙云初议论:“比先前温和了好多。
你说,皇上有没有可能……”“专心赶路。”
长孙云初淡声说道。
她知道烟画想说什么,但她却不想再去深究了。
而且,现在的慕容毅,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从前她跟着云尉一起和慕容毅出行,下了雨云尉自己滚的一身湿,光顾着狂奔找躲雨的地方,慕容毅却把外衣脱给她。
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他喜欢她,而只是单纯的因为,她需要照顾。
所以现在慕容毅这样的举动,她半分也不会领会错,也半分都不会多想。
他本来就从未想过要娶自己,可是娶了自己,他也会做好一个丈夫该做的……只是,她所认为丈夫该做的,与他所认为的,不同。
他以为,只要给她衣食无忧,便可。
而她想要的,却多了太多。
长孙云初是最先往升龙撤去的那一部分人,走了一段路再回身,慕容毅已经落在很后面。
他的身影已经变得很小,但隔了那么远,长孙云初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她看着他在数处奔忙,中间隔着许许多多人,与许许多多的朱紫衣衫,这一刻,长孙云初忽然前所未有的看清楚:他是皇帝。
他要面对江山与百姓,朝堂与臣民。
而她,也不过是他臣民中的一个而已。
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本就不可奢求太多,更不可能如凤无忧一样,拥有秦王独一无二,全心全意,自始至终的爱。
一片落叶飘来,落在长孙云初的肩头。
她轻轻地弹了一下,把那片落夜弹开。
她年少的绮丽的关于爱情的浪漫幻想,在这一刻,终于从她的生命里彻底消失。
宗庙大门被冲破,但火却还在燃烧。
现在整个宗庙都在燃烧,为了冲破大门的阻碍,不知蛮人付出了多少代价。
此时,里面的人仍然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出。
凤无忧带着云卫几步落在大殿之前。
“连丝弩!”
她看了大殿片刻之后,立刻大声发出指令。
一阵咔嚓声响,弩箭很快换装完毕。
凤无忧指着大殿左侧倒数第二根柱子,大声喝道:“放!”
夺夺夺夺……密雨连珠般的声音接连发出,十多支弩箭一同射在了凤无忧所指的那根柱子上,而且连位置都相差不远。
但与寻常弩箭不同的是,这些弩箭的后面,都连着一根细细的金丝。
这金丝凤无忧在南越的时候用过,最多可承受两个人的身体重量。
如今弩箭射出,但金丝仍然连在弩机之上。
“绕弦!”
凤无忧又一次大喝。
十多个拿着弩机的云卫闻令而动,手法整齐一致地转动了弩机几圈,把金丝牢牢地绕在了弩机之上。
“拉!”
凤无忧手向下一挥,发出最后一道指令。
十多个云卫立时紧握住弩机双翼,同时向后急窜。
嘣……金丝绷得死紧,似乎随时有可能断掉。
十多个云卫的动作因为这一下吃紧而略有停顿,但只一瞬之后,他们立刻全身发力,继续向后方猛力牵拉。
凤无忧他们这一行人太少,少到根本不足以对战局产生什么大的影响。
所以,蛮族那位母神只顾指挥着大军与前来拦截他们的西秦军队作战,而根本没有留意到他们。
但,也不知是不是直觉,在一片战乱之中,她竟本能地察觉不对劲,而且身后似乎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地咯吱声。
她下意识转头,立时看到了凤无忧一行人。
一根金丝是很不显眼的,可是当许多根金丝,还有许多人保持着同一个诡异的动作时,那就算想不显眼,都不可能。
更何况,还有火光的映曜,更是让这些金丝闪烁间分外夺人眼目。
“拦住他们!”
蛮荒母神怒吼。
她已经猜到这些人想要做什么,她必须要阻止他们。
可是,晚了。
就在蛮军听从命令开始往这边赶的时候,那根早就被火烧了半天,而且火势最严重的柱子,焦脆的柱身早已经不住十多个云卫的合力牵拉,在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之后,轰然断裂。
云卫们个个都吃足了劲,以至于柱子断裂的时候,他们没有控制好,或向前或向后,有地向前扑出好几步,有的则直接倒地摔了个屁股墩。
“你们这不行啊,回去还得练。”
凤无忧对自己的训练成果表示了忧心。
明知道要断了,都没准备点预案吗?
便是打架,姿势也要美。
一众云卫连忙跃起身,不肯给主子看到这么灰头土脸的样子。
在他们的身后……“咔啦……”“咔啦……”一阵巨响之后,尘土与火星之间,大殿上方和周围其他几根柱子发出的这种细微声响,却更令人心惊。
“让里面的人快点出来……没出来的退回去……快去传令!”
蛮荒母神已经顾不上他们了,冲着身边的人怒声大吼。
蛮人略带点奇怪的腔调大声响起,整个火场都有些异域风情。
但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却是于事无补。
在一阵密似一阵的咔啦声中,终于,整个大殿哗啦一声,发生了第一次垮塌。
其后,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片连着一片,一处接着一处,不断地断裂,不断地垮塌。
砖瓦和梁木砸下去的声音中,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和嘶嚎。
里面不知多少人被困在其中,他们来不及跑出来,也来不及退回去,就只能被坍塌的宗庙和肆虐的大火,狠狠地困在里面。
凤无忧眸中精光闪动,如鹰一般盯着不远处的蛮人。
她所擅长的是特种小队,而特种小队最擅长的是乱中取利。
在许多场合里,特种小队的人员交换比往往是一比五,比八,比十,甚至还要更高。
只要蛮人被这场坍塌吓怕了,吓乱了,在他们的带领之下,引导着西秦军士的围攻,定然能取得惊人的杀伤。
可是很快,凤无忧就一挥手,说道:“撤!”
“娘娘?”
聂铮诧异出声。
居然没冲上去?
这太不符合他对凤无忧的认知了。
在聂铮的印象里,越是这样的时刻,凤无忧越是胆子比天还大。
可是这一次,她竟然下令让他们撤。
“蛮人和西秦人一样,他们不怕死。”
凤无忧简单解释。
聂铮顺着凤无忧的示意看过去,果然,虽然宗庙坍塌,里面一定死伤惨重,可是这些已经冲出来的蛮人,却没有一个人流露出哪怕一丝的胆怯或者慌乱。
他们仍然在做着的自己的事情。
和西秦侍卫拼杀的拼杀,试图过来围攻他们的则快速移动,似乎……里面死的根本不是他们的人。
“他们都没有感情的吗?”
一个云卫的声音不愤地响起。
无论是萧家军,还是云卫,都是非常重视战友情意的地方,他们根本无法相象战友死了却无动于衷。
“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习惯了。”
凤无忧说道:“我父后的笔记里说,蛮荒生存条件恶劣,他们大概已经很习惯看着族人死去却无可奈何。”
于是渐渐地接受,再然后,就根本不怕死了。
反正,人总是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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