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伏龙谷与周围地面微妙的高差,再回过头来看地图,凤无忧立时知道了夏傲的全部打算。
从地图上看去,的确伏龙谷恰在西秦两条主要河流的中间位置。
不止如此,在周围其他地方,也还有着几条略小的支流流过。 只是,这些支流看起来杂乱无章,而且没有一条是向着伏龙谷方向流淌的,这也是凤无忧先前为什么会忽略这件事情。
毕竟,没有一条河是向着伏龙谷方向流淌,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方向上用水攻?
难不成,在地面上修一条引流渠吗?
那得费多大的工夫?
夏傲也根本没有做这样的事情。 可是现在,凤无忧却是全都明白了。
这些河流虽然在表面上与伏龙谷毫无关系,可若是仔细看去,尤其,是将一些延长线画出来,就会发现,伏龙谷的位置,竟隐隐和这些河流都有一些交集。
若是凤无忧没有猜错,伏龙谷应当是这些河流的地下水流汇集处。
各处河流的水流在地底都会汇集到此处,相互交错之后,再各自流向各自的方向。
不止是山壁,说不定,伏龙谷整个谷,都是巨大而中空的。 一旦在这里发动水攻……那种后果,凤无忧连想都不敢想。
尤其,夏傲生怕他们不死。
冬季冰封,水流枯竭,伏龙谷作为储水库,里面的水量也定然不多。
所以夏傲把自己陷入到这样一个绝境里,一方面是想麻痹他们,另一方面,则是在等。
而他等的,正是西秦每年春都会有的这一场春雨。 正在凤无忧站在门前望着外面的这一场大雨之时,忽然有人冒雨奔来。
“娘娘,军报!”
传信的云卫到了门前,却被凤无忧挡住,不能进去。
军报抱在在油纸里,被他紧紧贴在身前。
凤无忧怔了一下,才让开了道路,往里退了几步,让那云卫进来,这才伸出手道:“拿来!” 云卫不敢怠慢,连忙把军报双手呈给了凤无忧。
只是他心下也忍不住犯嘀咕。
今日的凤无忧和往日似乎有些不同,房间里的气氛亦凝重得令人觉得喘不过气。
军报简洁,凤无忧只一眼扫过,便将上面的内容全数收于眼底。
“无忧……”长孙云初低叫了一声。
凤无忧将军报递给她,轻声说道:“西境据点已拔,蛮人北归之路已被切断,惊澜和秦皇,决定要总攻了。”
凤无忧一边说,长孙云初一边看。
凤无忧说完,她也正好看完。
一瞬间,面色惨白。
“无忧,马上发信过去,让他们撤出来!”
长孙云初死死抓着凤无忧衣袖,用力到指掌发白。
这哪里是他们要发起总攻了,而是,夏傲终于等到了这场雨,所以,下令放弃西境边城,诱使他们开始总攻。
此地距离前线已经极近,不过是一日不到的距离。
用鹰传信,就更加迅速。
虽然同属西秦,可究竟隔着几十里路。
想来,这雨由北而南,由西而东,渐次下起。
夏傲的命令,一定是见雨即败。
因此,西境边城最先下起雨,那里的守军立时假作支持不住,弃城认败。
然后伏龙谷下起雨,正和西境战报一同传来,令萧惊澜和慕容毅做出总攻决定。
再然后,才是他们所在的位置下起雨,令凤无忧这判断,生生晚了最关键的一两日。
“来不及了。”
凤无忧轻轻摇头:“云初,大军撤退,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夏傲当然想在萧惊澜攻击的时候一举引发水流,好杀他们一个片甲不流,可若是发现联军有撤退迹象,难道他就不会提前引爆吗?
数万大军聚在谷中,想要撤退谈何容易?
不要说顷刻之间撤不完,能在两三日之间完全撤出,就已经算是训练有素了。
长孙云初面色更白,她身子微微摇了几下,喃喃道:“那怎么办,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还有一个办法。”
凤无忧道。
“什么?”
“凤无忧!”
长孙云初的问句和贺兰玖的低喝同时响起。
长孙云初微微一怔,便见贺兰玖神色难看至极。
“你不要命了?”
他极力压抑着怒气,却还是掩不住声音中的严厉。
“我自然要命,可是我想要更多的命。”
凤无忧目光从贺兰玖面上划过,定在长孙云初身上,笑道:“那个方法,就是我。”
大雨泥泞,赶路艰难,可是仍然有一辆车飞驰在去往伏龙谷的路上。
不准骑马,坐车赶去,算是贺兰玖对凤无忧最后的妥协。
贺兰玖面色极差,他已然知道凤无忧要做什么,但就如先前每一次一样,无论他有多反对,但凡是凤无忧做了决定的事情,他到了最终,都只有同意,然后陪着他一起去做。
“阿玖,你也进来好不好?
外面雨太大了。”
凤无忧掀起车帘,叫着贺兰玖。
军报上并没有说哪日发起总攻,这样重要的事情,萧惊澜也不可能写在军报上。
否则,万一军报被劫了,那岂不是一切都暴露了。
“关好帘子!”
贺兰玖没好气地道。
这样的雨,虽然带了斗笠穿了蓑衣,也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他骑在马上,蓑衣下的红衣紧贴在腿上,显出漂亮的线条,却也衬得他露在外面执缰的双手更加惨白。
被雨水泡着,大多数人的肤色都会如此,并没有什么特别,自然也没有人会专门留意。
贺兰玖伸手拨了拨腕上的珠串。
那里,第十一颗珠子也渐渐变成惨白。
果然随着珠子变白的数量越多,下一颗珠子变白的速度也就越快。
那日不过是对长孙云初做了个小小的催眠,竟然就有两颗珠子变了颜色。
这才是……他愿意陪凤无忧前来的真正原因。
他也不知还能再陪凤无忧多久,可是,在他彻底沉睡过去之前,他要竭尽所能,给凤无忧留下一个海清河宴的人间。
唯有如此,他才能真正的放心,无论接下来他是沉睡,还是死亡。
他们猜出了夏傲的计划,可却并没有复信告诉萧惊澜和慕容毅。
事已至此,夏傲的计划已然不可阻挡,这种时候告诉他们,只会乱了他们的心思。
虽然以凤无忧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一定也会破釜沉舟,执意上攻,毕竟,若是在这种时候撤退,在大水之下,只会死伤更惨重,还把背后暴露给了蛮人,而相反,若是他们能攻下山谷中央的小山头,反而有一线生机。
可是这事毕竟会大大影响人心。
若是万一事机不密泄了出去,在士兵中间引发哗乱,那结果就更加糟糕。
因此,不如不说。
除此之外,凤无忧不说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若是萧惊澜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猜到她要做什么。
以那男人的作风,只怕会专门安排人来堵截她,绝不许她靠近伏龙谷一步。
可是,如今他们都在险难之中,她怎么可能坐视旁观。
她不过是怀了个孩子,可她依然是凤无忧。
想至此处,凤无忧伸手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肚子。
这一次,只怕又是惊险。
可无论如何,她会尽全力保护这个孩子!伏龙谷中,萧惊澜和慕容毅站在大帐门口,看着外面的雨势。
他们扎帐的地方地势被垫起来一些,雨水倒不至于进入。
但是其他士兵所在,雨水已经漫过脚踝,甚至连安睡都不能。
许多士兵只能临时砍了树木,想办法架高一些,才能勉强睡下,但水汽弥漫,是注定睡不好的。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慕容毅微微皱着眉:“总不会是想把我们淹死在这里。”
谷中地势低微,雨水自然会聚集,但就算如此,也不至于到能致命的地步。
更何况,此地地面又非岩石,雨水汇聚,同时也在下渗,只要雨一停,最多一日工夫,此时就会再次恢复干燥。
所以,他委实有些想不明白,夏傲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谷外蛮人这些时日倒是一直在进攻,似乎想要进谷援救。
可这也只是他们的打算而已,无论是他还是萧惊澜都断然不可能让蛮人的计划得逞,一直将蛮人死死阻在谷外。
萧惊澜也看着外面的雨,片刻后才说道:“夏傲并不想逃。”
慕容毅点头道:“不错,他若真想逃,就该也发起攻击,与谷外援军里应外合,两相拼命之下,未必没有可能撕开一线生机。”
但偏偏,夏傲只是以守为主,偶有攻击,也只不过是试探,从未真正下死力往山下攻过。
一开始他被围住,希望争取时间等待京城救援,这种行为还可说的通。
可是现在连京城都已陷落,他依然这种作为,就无论如何也说不通了。
“无论他在想什么,这一战都势不可免。”
萧惊澜道:“既然如此,也就不必管这么多了。”
燕云大军压上,西秦北渡平江,就连北凉都出手助战。
这一仗,不可败,不可退。
否则,伤的不止是人命,更是气势。
气势若衰,从此之后,他们恐怕真的只能看着蛮人在天岚大陆上安营扎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