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第一次见到李佳欣真人,就在红色圆形小洋楼的化妆间里。他和关金鹏边说着话边走进化妆间,一抬眼便看见李佳欣站在那里。
美人脸上的妆画得很精致,但仍然掩饰不住眼神中淡淡的倦怠之情。想想这原本就是一部大女主的电视剧,如今要加快进度,显然是需要连轴转的,的确很辛苦。
只见她穿着一袭淡灰色斑点旗袍,发髻上点缀着精致的雕花头饰,随随便便靠墙一站,立刻显现无懈可击的婀娜身姿,千种仪态,万般风情。 加上举手投足间的优雅风度,眼神间自然流露出的一点点慵懒和忧郁,实实在在是三十年代才华横溢女画家的翻版。
看到两人进来,就见她很有礼仪地站直身体,轻启朱唇喊了声:“导演!”
“蜜雪儿,准备的怎么样?”关金鹏点点头问道。
“嗯,差不多了。”李佳欣颇为自信的点了点头。
接着就见她把目光移到贺新的身上,不等关金鹏介绍便主动上前打招呼道:“贺先生,你好!” 贺新有点惊讶,不光是因为第一次听到她本人的声音感觉非常陌生,跟电影如银铃般的配音差别很大,她的声音略显低沉,却颇有英气。
而且当她把跟关金鹏对话的粤语切换到普通话,听上去居然没有那么的生硬。
“佳欣姐,你好!”贺新忙冲她点了点头,习惯性的想伸出手,却犹豫着又缩了回来。
没办法,他上辈子活了四十多岁,心中却依旧像是住着一个小男生,从小不跟女生讲话,遇到漂亮出众的女性,紧张,拘束。
这完全不同于他初见周讯、江姗时的心情,那是激动,而现在却是害羞、拘谨,就如同当初到中戏报名时第一次看到程好时一样。 李佳欣或许见惯了这种在她面前一下子变得拘束的男生,落落大方的主动向他伸出手,再次笑眯眯地说了声:“你好!”
“哦,你好!”
他没敢唐突佳人,手稍稍一搭便随即放开。
关金鹏原本还想跟李佳欣说两句,但当看到两人开始互动的时候,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来,镜片后面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们。尤其是贺新,这一幕让他突然想起了蓝宇,当蓝宇再次遇见陈捍东的时候,好象也是这样,神情紧张、拘谨,而眼神中却充满了炙热。
关金鹏兴奋了起来,拍摄进度很紧张,一方面他是担心李佳欣跟贺新的配合问题,另一方面他也担心贺新能不能尽快进入状态。 而此时贺新在面对李佳欣时所流露出来的那一丝细腻的东西,正好和戏里田守信这个人物是契合的,他在面对潘玉良时,正是这种炙热、害羞和拘谨。
这时关金鹏突然感觉自己还想关照李佳欣的话反倒是没有必要了,应该让他们先试试,或许一方的情绪会被另一方带动起来也说不定。
“阿新,你先换衣服,一会儿你们俩先对对词,晚上我们先试拍一段,OK?”老关临走时关照了一声。
“OK!”
“你先忙,我到楼上去熟悉一下台词。” 临时的化妆间就这么一间,一个人要换衣服,另一个肯定要回避。李佳欣指了指楼上,笑嘻嘻的打了声招呼。
“我这儿弄好了,就上来找你。”贺新很绅士地把她送到门口。
他的头发已经长长很多了,下午剧组的化妆师抽空帮他稍微修了修,大致跟拍《紫蝴蝶》时的发型差不多,只是没有抹头油,自然中分,倒是像个学生的样子。
张淑平帮他配的蓝白粗条细格子的衬衫、背带裤和一件米黄色的猎装。贺新跟张淑平已经合作多次了,尺寸都不用量,定做的戏服穿在身上非常合身。
他对着镜子搔首弄姿的打量了自己一番,整了整身上那件中山装不象中山装,夹克不象夹克的猎装,还疑惑道:“这么新潮,那年代有这种款的衣服嘛?”
受到对自己专业质疑的张淑平顿时没好声气道:“这是二十世纪初的款!不懂别瞎说。”
“是嘛!”
这货对张淑平不爽的口气毫不在意,又左右照了照,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道:“嗯,样子是不错。张叔,回头这件衣服我要啦啊!”
贺新有个习惯,每次拍完戏总会留一件纪念品,比如《单车》时候的那辆银色山地车,他到现在还骑着呢。
还有《蓝宇》时的好几套日系的休闲服饰;《小裁缝》时候的小提琴;《香火》时那个骗人三千块钱的小佛像;包括前不久刚刚拍完的《恋之风景》,他生生把张淑平亲自画的那本《小盲女》的漫画给抢了回去。
张淑平早就知道他这个臭毛病,撇了撇嘴,鼻子“哼”了一声。
也许合作《蓝宇》时,见他抱着一大堆衣服回去,还以为他是占便宜。但到了如今,他这种早已脱离了占便宜的范畴,在旁人眼里这就是纪念品。
当然太贵的东西他是不会伸手的,比如后世一位湾湾的女演员拍完戏顺了剧组几百万的珠宝,结果被制片人追到家里给揍了一顿。
他收拾妥当,颠颠的跑上楼,就见李佳欣拿着剧本正在跟一个贺新下午在楼下见过的戴眼镜的年轻女子一字一句的学着普通话发音。
这时贺新才知道李佳欣的普通话为什么不象大部分香港明星那样生硬。原来关金鹏这次虽然拍的是电视剧,但他还是延续自己拍电影时的臭毛病,坚持现场录音用同期声。
这一点确实挺难为李美人的,虽然早在前期准备的时候,她就找了普通话老师苦练普通话。但是口音这个东西是很难改变的,况且时间又紧,所以她只能把老师带在身边,按照剧本上的台词,逐字逐句的学。
然后,贺新跟她对词时,发现李美人虽然偶尔某个字的发音还会带点香港味,但总体还算过得去。
“Rdy?”
“tion!”
贺新背着一个黑色皮包站在门外敲门,摄影机设置在屋里,不一会儿就听到高跟鞋下楼的声音。
“吱呀!”
门打开,画面中便出现贺新那张满脸笑容的脸。
“守信!”
李美人刚喊了一声,就听到关金鹏喊了一声:“停!蜜雪儿,你的声音稍微雀跃一点。”
“好的导演。”李美人忙应了一声。
接着便试着用雀跃的语气,喊了两声:“守信!守信!”
“导演,你看这样可以吗?”
“嗯,就这样。重来!”
“守信!”
李美人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雀跃,就见她侧让一步,画面中出现了她立体的,近乎完美的侧脸。
贺新跨进门,站在门厅里笑吟吟地望着她,喊了一声:“玉良!”
话音刚落,就听关金鹏喊了一声:“ut!过了!”
这就是所谓的过场戏,很简单。
下一个镜头是两人说说笑笑上楼的戏,相对于前面的过场镜头,难度稍微要高一点。
机位要重新调整,然后布光。
不得不说,李美人还是相当努力的,趁着这个空当,赶紧跟她的普通话老师又熟悉了几遍下一个镜头要说的台词。
贺新则到外面去抽了根烟。
等他进来的时候,发现外间多了一个背着照相机,手里拿着个笔记本,一看就是记者模样的年轻人正在和现场制片窃窃私语,看到贺新进来,这个记者明显眼睛一亮,连忙喊了一声:“贺老师!”
也许贺老师在学校里是他的外号,不过在外面常常会有记者或者工作人员也这么喊他,听多了也就习惯了,他不会摆出一副装逼的样子,假惺惺地说什么当不起老师这个称呼之类的话。他客气地朝这位记者点点头。
只是那位记者刚想张嘴,就听见李佳欣在里面化妆间喊:“贺先生!”
“来了。”贺新忙应了一声,快步进门,嘴里还说着:“佳欣姐,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你叫我阿新就行……”
现场制片倒是很知趣,看到贺新走进化妆间,连忙把门关上。
不一会儿,机位到位,灯光调试完成,现场制片这才过来敲了敲门,通知他俩准备开拍。
“蜜雪儿,一会儿,你把右手搭在这个位置,这样镜头会先出现你的手和手臂。上楼的时候,不要走太快,也不要太刻意,就好象平时家里来客人了,你跟客人一起说着话上楼,轻松随意一点。”
关金鹏亲自给李佳欣做着示范,甚至在楼梯扶手上划了一个记号,让李佳欣一会儿把手搭到这个位置,这样设置在二楼楼梯拐角处的镜头正好能拍到她的手和露在袖子外面的半条胳膊。
“Rdy!”
“tion!”
李佳欣和贺新两个人一前一后上楼,拐角处,李佳欣往楼梯扶手画记号的地方一搭,画面中正好出现她那戴着闪亮戒子的手和半条纤细雪白的手臂,看到这画面坐在监视器前的关金鹏不由嘴里“啧”了一声,有些暗自得意自己安排的这个镜头巧妙。
然后就就见李佳欣走到拐角处,回头跟贺新笑道:“我上一次跟你说的那些话,居然没有把你这个好朋友给吓跑了。”
贺新手挎着包,抬头看着前面那个妙曼的背影,道:“我想你一个人,可能收拾不了这么多东西。”
说着,也微微一笑道:“现在是不是还乱七八糟的吧?”
这时两人正好走到二楼拐角,面对镜头,李佳欣回头,再次在画面中展示她那如汉白玉雕刻的完美侧脸,抿嘴一笑道:“你都猜对了!”
说着,便直接从摄影机便走过,在她身后露出贺新那张舔狗般灿烂的笑脸。
这个镜头关金鹏非常满意,刚刚想张口喊过的时候,就听贺新先喊了一声:“停!”
“怎么回事?”
就见贺新晃着他刚才挎着的那个包,道:“错了!包错了!”
刚才开拍的时候,他从道具小王手里接过包往肩上一挎也没注意,直到这个镜头快拍完的时候,他无意中目光往下一扫,突然发现自己刚才进门的时候挎的明明是一个黑色的皮包,怎么现在一转眼成了一个蓝色帆布包。更诡异的是,即便是道具拿错了,自己没发现,竟然连场记和导演关金鹏都没发现。
现场举着话筒的收音,还有摄影师、灯光、场务等现场的工作人员很不厚的一阵哄笑,只有道具小王和闻声跑出来的场记,忙不迭的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
道具小王更是满脸通红,举着刚刚找到的那个黑色皮包颠颠地跑上去,赶紧把贺新手里的蓝色帆布包给换下来,同时嘴里还在不停道:“导演,新哥,对不起,是我拿错了。”
“你还跑上干嘛呀,反正我还得下去重拍。”贺新倒是无所谓,还笑呵呵的跟他开了句玩笑。
关金鹏虽然一脸郁闷,但一方面他脾气好,平时在片场不太轻易骂人,再说了刚才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只得摆摆手道:“以后注意点,别再搞错了。”
“知道了,导演!”道具小王点头哈腰的应着,然后灰溜溜的下楼。
贺新也跟着下楼,只是刚刚到楼下就见刚才那个年轻的记者正举着相机朝楼梯上乱比划,他不由皱了皱眉头。
按理说拍摄期间应该是保密的,除了剧组自己的摄影师,一般不允许其他人随便拍照,更何况是一个记者。只是他不太清楚情况,这个记者既然能够出现在片场,没人说什么,应该是有人事先打过招呼的。
挺好的一个镜头,就因为一个包的错误,只能重拍了。楼上的李佳欣也笑呵呵的下楼准备重拍,但是当她刚刚走到楼梯拐角,一抬眼正好看到楼下那个年轻记者手里照相机的镜头,顿时脸色一变,扭身上楼,同时对着关金鹏用粤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贺新虽然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是言语中的焦虑和不耐烦的语气却彰显无疑。
楼下的贺新心里难免有点纳闷,虽然他跟李佳欣认识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但是李美人给他留下的印象是很有礼貌,也不端什么架子的一个人,怎么会一下子反应这么大?
说拍戏压力大吧,好象也不至于,刚才下楼的时候还是笑呵呵的,只是一见到记者就翻脸了。
紧接着就听见关金鹏喊现场制片上楼,不一会儿现场制片蔫头耷脑地从楼上下来,跟那位局促不安的小记者低声说了两句,然后把他请出来小楼。
李美人不下来,戏就没法拍了,他不好上去催促,只能低声问现场制片道:“怎么回事?”
现场制片是关金鹏老班底,也是香港人,这货朝楼上瞟了一眼,神情多少有些不满道:“她是一朝被蛇,十年怕井绳。”
哟,这货还挺有文化的!
要是别人的八卦,贺新肯定不会关心,但是李美人的,他倒是想打听打听。
现场制片跟他也算是老熟人了,没啥可避讳的,便把他拉到角落里,悉悉索索聊起了李美人的八卦。
原来就在《画魂》开机前,李美人被香港的狗仔拍到在香港街头上演了一出“贵妃醉酒”。据说李美人平时一向以端庄示人,而且酒量很大,但进了酒吧不过短短两个小时就喝醉了,最后还是她姐姐开车把醉的东倒西歪的李美人送回家。
虽然不知道李美人为什么会深夜买醉,但是香港的娱乐报刊和八卦杂志,一向秉承了他们原来的爸爸——舰队街的光荣传统,特别擅长各种猜测、炮制假新闻和自嗨。
于是有的说是因为李美人的旧情人黎民最近跟舒琪分分合合,也有的说是李美人的另一个旧情人刘软雄最近又为人父,而李美人却只能独守空闺,寂寞难耐啊云云,反正闹的沸沸扬扬。
这次来内地拍戏原本就是想躲避香港那些烦人狗仔的追逐,顺便避避风头,但今天在片场突然看到一个记者,还把照相机的镜头对准她,于是李美人瞬间就发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