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雾朦胧,似虚似实间,确有一座宫殿赫然屹立于江面之上。
几根雕金红纹大柱,上面盘绕着曜鳞赤须龙,一座缥碧玉桥上站着数十名男男女女,皆有得一副好相貌,浑身上下以暗紫为主调衣饰针脚间尽显华丽,桥下是碧澄一片的莲花池。
湘西苗域,迄今已存世六千多年,远古时期的苗人祖先,有着少数心怀歹意之徒,以苗域巫蛊之术,害死中原各族上百万的族民,用活人炼制出人丹,据说服下丹药者能容颜永驻,得已寿与天齐…… 但因此法阴邪至极,有违人伦,千年前已被当时在位的苗王下令销毁,对于苗疆后辈来说——从前之事太过于久远,至今也仍是个谜。
在苗疆,在关于长生的背后,是一场将天地都谋划算计尽的阴谋,而这场局早在六千多年前便已布下。苗王宫、药鬼谷世世代代都将涉入这场前人所布下的阴谋之中,越陷越深、不得善终!
这是苗人祖先的决定,更是十万里阴阳苗界的选择。
船舫内红烛摇曳,舫外细雨横斜,雨水顺着船檐流淌,悄然划落入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 参见苗王陛下……” 那数十名男男女女皆是苗疆十二峒的长老,以大长老为首,诸人皆向主位那倚坐在盘龙金座上,微微闭目冥思的男子施礼叩拜。
天青色的缠枝银纹素衫,腰间佩戴一块墨玉佩,淡墨色玉质迎着落日的余晖,依然透着淡淡光华,一见便知乃玉中极品,那名男子的相貌,犹如一副黑白相间的水墨丹青画卷,美到了极致,微风撩起他的青丝,如温润的淡玉,说不出他的雅致风华,道不尽他的秀逸雍容。
可这些,都无法被他无形中所散发出的冰冷煞气所掩盖。
一双桃花眼微眯起来,端起盖杯,轻抿着盏中那御品的洞庭碧螺春,微扬起头俯看那些匍匐在自己脚下,论起辈分也都是爷爷辈的人。
眸中终是没有一丝波动,“ 都平身吧,好一个湘西十二峒啊!你等扰了本座游湖的雅致,可是要付出代价的。”苗王牧魅夜清冷的嗓音,嘴角轻勾出的弧度邪魅至极。 大长老额间渗出豆大的汗珠,弓弓着腰,与其他人一样都低垂着头,就差没将脑袋缩骨缩进衣领里,脸上满是恭敬之色,众人哪怕是站着,也难掩一旦看见了牧魅夜,骨子里面的卑躬屈膝。
牧魅夜睇着他们的举动,眉眼间早已是几许不耐,自己对于这帮老家伙们,仅有的耐性已经快被磨没了,嘴角微含着笑意可却认真起来:“ 可有再派人入万鬼窟,寻觅远古苗帛残片的下落?”
“ 陛下并非是我等懈怠,那万鬼窟是千年禁地,黄沙遍野,闯入者尸骨无存,通往那万鬼窟的路,可谓是一条有去无回的黄泉路啊……苗王陛下求您开恩!”
一名玄袍长老走上前几步,屈膝跪了下去,他都不知自己方才哪来的勇气,敢这么跟苗王牧魅夜说话,那长老哆哆嗦嗦的打着寒战,支撑在地面上的两条手臂如同抖筛子般颤动。
苗王牧魅夜嘴角含着一缕恰如其分的笑意。 对上苗王的视线,有着让人浑身一凛的彻骨寒意,眸光有些意味深长,勾唇浅笑道:“ 五长老平日里没少草芥人命,现如今,与本座说千年万鬼窟是条有去无回的黄泉路,你自己不觉着可笑么?”牧魅夜的脸色愈发阴沉。
口中忽然发出一道尖锐的笑声,在眉心处,万年蛊王入体的所留下的纹迹,逐渐轮廓分明起来。声音里透着一股逼人的冰冷之意,仿佛利刃凌厉无比,割着人们的心脏,一股血腥的味道开始在空中弥漫,气氛显得冷峻而令人战栗。
五长老如同一个废弃的玩偶,被苗王牧魅夜,随意的扔在一旁,全身筋脉已被尽数震断,一股又一股的鲜血喷涌而出,丝毫没有任何停顿,五长老惨绝的叫声,映衬着筋脉尽断所流淌出的血液,宛如地狱里爬出的冤魂,来人间索命……
没有人看到牧魅夜是如何动手的。
其他的几位长老,当下无一人敢出言劝阻,人性就是这么可怕,做了几十年的异性兄妹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没有一人肯拿性命冒着风险,哀求牧魅夜,而是眼睁睁的看着五长老被虐杀。 五长老血日一脸的狰狞,带上他的不甘,永远的闭合上了双眼,从动手的那一刻起,牧魅夜便没想给他活命的机会。
这既是震慑其他几位长老,更是在报他幼时所受的那些辱骂……
“ 二长老和六长老手上各有一片远古苗帛,找到他二人,五日之内让其带上帛书来姑苏见本座,逾期——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眸中泛着丝丝寒意,意简言赅:“ 滚!”
人影都已仓皇退去。
牧魅夜的神情自若,很快这世间就再无苗疆十二峒……仿佛已将心中的千万愁绪,化做一个淡然的笑。
“ 这天下就算再大,也终究是陛下您的囊中之物,恭喜我主苗王。”
莲步微移,一道身影从象牙屏风后轻步走出,身席月白色马面裙,领口以苏绣的繁琐绣技,绣有几朵略沾露水的野百合,鬓角间留着几缕恰到好处的碎发,淡雅又不失妩媚,精致又不庸俗。
橘红色的唇瓣水嫩欲滴,有着那谪仙降世般的脸庞,哪怕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却依旧是这世间最美的一道景致。
那女子的面容虽是上乘的,可跟牧魅夜的风华绝代比起来,却太过于普通。
嘴角上挂着些许似有似无的邪笑:“ 本座不心狠手辣,怎配这江山如画?”牧魅夜确在笑着,可心底却泛着悲凉,眼前浮现出的朦胧倒影也皆是她,牧魅夜想要的——只是希望蚩念楹能够陪在他的身边,她是他心头的唯一,由他来守护,而不是如今坐拥这万里江山,却被她当成哥哥!
圣使神差寒江雪,清如泓,明如月的眼眸中含着荧荧水汽。
纵然,昔日她多么的冷傲孤寒,可对着牧魅夜五官菱角分明的轮廓,她依旧看得如痴如醉,一旦对上他清冷目光,脸颊还不由分说的泛起了红云。
寒江雪在离牧魅夜几步之外处,双膝跪了下去,很多人都是畏惧于苗王的威严,而她却是跪得心甘情愿,哪怕他从未对自己笑过。
牧魅夜清冷的目光看着她,眼底终究没有丝毫波动,淡漠如冰,翻掌轻勾了下手指,示意她起来。
“ 鱼儿上钩了。”他的声音很好听,空灵悦耳还带着一丝丝的凉意。
寒江雪柔声道:“ 陛下,适才在饭庄的那几名官家人,实在碍眼了些,属下恐他们会坏了您的事……”语气中透着对别人性命的凉薄无情,红唇一勾,扬起一抹冷傲的弧度。
还未等寒江雪再说下去,牧魅夜薄唇紧抿,睇着她眸光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可言,直接一副命令的口吻:“ 若没有本座的命令,今后任何人都不准动他们。”他的话是旨意是命令,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什么。
苗疆神差,也算这世间一等一的高手,可是在苗王牧魅夜面前,寒江雪永远都是唯唯诺诺的,最初时见到他是如此,现在也是,在心中扎根最深的一句话——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寒江雪心中自嘲,那些人何德何能,谈何坏了苗王陛下布的局。
生怕他会厌恶自己,赶忙出言道歉:“ 对不起陛下,让您不悦了。”手中有道寒芒闪过,一柄锋利的匕首,顺势便要朝着自己胸口处刺去。
身形如雷电般闪过,不知何时起,原本在寒江雪手中的那柄匕首,已经被牧魅夜两根手指夹在掌中,挺拔的身姿背对着她,寒江雪让他感到恶心,可为了接下来计划的进行,心中强忍着对于她的杀意:“ 让本座不悦?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寒江雪你既然想死,本座倒是不介意帮帮你。”
神色蓦然一凛,手中刀锋凌戾,将那柄匕首扔还给寒江雪,抛出时牧魅夜所用的内力到了寒江雪手上,彷如巨石,手骨处传来几声脆响。
“ 漕帮那边交给你了,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将其屠戮殆尽已是定局,但还不是现在……”牧魅夜对寒江雪说道。
寒江雪唯唯诺诺的点头。
他语气有些淡然,“ 夜深了,都退下吧!”寒江雪跟着船舫宫殿四周近千名的影卫,倏然一并消失在月色之中。
月光下,牧魅夜拿着只青花瓷的酒壶,一手垂在身侧,冰冷明澈中略带柔情的眸光,低声喃喃道:“ 一杯敬江山,一杯敬明月,一杯我敬你念楹……”连饮了三口梨花酿,眸子里也渐渐跟着沾染了几分醉意,他喜欢烟火气,却不喜欢人,不过她想要人间烟火,他便陪着。
入了夜,江岸上早了无人烟,仅有寒江雪那衣着单薄的身躯,独滞在江心亭,发丝早已在风中凌乱,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手里紧紧的攥着一枚荷包,指甲仿佛要把掌心剜出鲜血才肯罢休,荷包的并蒂莲图纹她绣了许久,手指头上被绣花针,扎出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小针孔。
绣了那么久,又是为何?她应该知道的,牧魅夜不会收下荷包,那个寄托着她爱意的荷包,“ 我知道您早已心有所属,可我就是爱您啊。晋昀,你对蚩念楹的温情,倘若有十分那我只图半分,便已心满意足……”寒江雪泣不成声。
她不知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何人,为何生下了她,却又将她扔进葬骨岭内不管她的死活,就连寒江雪这个名字,都是初相见时,他帮忙取的。
葬骨岭地势复杂,一日一变,六年前的一个秋夜,寒风凛冽,她原以为她要死了,可在茫茫黑夜中,他的出现,给予了她希望。
一盒梨花酥,一名相貌隽秀的苗族少年晋昀,那时他还不是苗王牧魅夜,有着一双纯澈如同小鹿般的水眸,能够认识他,是寒江雪生命中最高兴的时刻了。
可他却吝啬到,连一点点的笑容,都不肯施舍给她。
再后来,她也知道了,原来是因为晋昀早已心有所属。那盒梨花酥,是他天还没亮,就去摘来梨花捣成酱馅做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吃的,却被饿急了的寒江雪,不明缘由的拿去吃个一干二净。听她的家人说她独自上山摘草药去了,着急出去寻她,那盒梨花酥便没来得及相送,漆黑的夜晚,壮着胆子穿过葬骨岭……这也是因为他要去寻她。
那个女孩是药鬼谷 药鬼蚩尧的孙女——名唤念楹,他是苗王牧魅夜也好、晋昀也罢,可对她的心从未变过,真的好羡慕、好羡慕蚩念楹,她就算是跳下忘川湖死了,可依旧活在牧魅夜的心里,他会记得她喜欢穿天青色的衣裙,记得她害怕黑天,记得她最喜欢吃梨花酥,偶尔还会偷挖药鬼爷爷的花酿来喝……
牧魅夜将自己最温情的那一面,都毫无保留的给了蚩念楹,他是湘西苗王当今天下至尊,却也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为了能哄她开心,甘愿跪下身去!
蚩念楹对其不屑一顾,可对寒江雪而言,牧魅夜是她拼尽了性命,也永远无法触及到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