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她身边有什么人最懂这等布料、鞋面的研究,乔苒脑海中很快便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乔大老爷。
其余方面平平无奇的乔大老爷于经商之上天赋非比寻常,虽然不是如那些大工匠一般有钻研以及匠心独到的精神,可于乔大老爷而言经商的成功离不开他的一双好眼,能迅速评估出一个物件应有的价值这也是促成他经商成功的天赋之一。
所以于经商之上,乔大老爷也算是老天爷赏饭吃了。
是以,待拿到布料和鞋面之后,乔苒第二日一早便去了乔大老爷的马具行。
马具行的掌柜认得乔苒,大抵是此前乔大老爷有过交待,是以见到乔苒之后,掌柜二话不说便将乔苒直接带去了马具行的后院,此时的乔大老爷正在后院对账。
见她过来,正在对账的乔大老爷抬起头来,似是愣了一愣,而后才道:“你来寻我什么事?是长安商会又有人犯事了么?”
乔苒:“……”
看着女孩子沉默的脸色,乔大老爷似乎意识到这一次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不由生出几分尴尬来,默了默,他解释道:“你先前每回找老夫都是如此。”
他与这丫头之间委实没什么好说的,当年的事虽然已经清楚了其中的内情,可不管是他还是这丫头都没有互相重修旧好的想法。有时候当真是不得不承认,比起乔墨那蠢小子,这个曾让他一度厌恶其存在的丫头是几个小辈之中最了解他的那一个。
“最近商会可还好?”女孩子沉默了一刻之后开口问他。
虽然不知道女孩子是因自己方才那话有些不好意思才这般问了一句还是当真想问商会的事情。
乔大老爷略一踌躇之后,还是认真的回了起来:“商会最近若说有大事也算不上,不过就是筹集钱财去救助各地灾害流民的事,认真说起来也算是大善事,我也捐了不少。”
“如此听起来倒是不错。”女孩子夸了他一句。
乔大老爷心底下意识的一喜,待到反应过来却又觉得自己多半是脑子有毛病,这丫头夸他,他瞎高兴什么。于是一阵沉默之后,乔大老爷再次开口对她说道:“自从先时你让我同大督护周世林搭上了关系,背后有大督护做靠山,我这马具行生意做的也不错,未碰到什么捣乱的。”
正儿八经做生意,他乔正元这辈子还未怕过谁。可人生在世,没有几件事是纯粹的,尤其是在长安城这等地方做生意没有周世林倚仗,他这马具行早有人过来闹了。
“他有马具行的干股,自然不会放任他人捣乱。”女孩子闻言便道,“各取所需而已。”
乔大老爷“嗯”了一声,又是一阵剪短的沉默之后,再次开口道:“近些时日长安商会有个主事年纪大了,准备退了,我想试着争取一下这个位置,问过大督护了,他说随我,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可以寻他,但若是太困难便不要去寻他了,你觉得我可行?”
虽然不清楚长安商会那些人的具体背景,不过周世林这话的意思便是可以一试,想来也是能兜得住的,于是乔苒点头道:“那试试也无妨。”
乔大老爷“哦”了一声这才将目光转向她带过来的包袱之上,女孩子见他在看自己带过来的包袱,也未多话,上前便解开了包袱,而后将里头破了洞的鞋子拿了出来。
摊开的包袱与鞋子依次摆放在乔大老爷面前。
乔苒指着包袱与鞋子对乔大老爷道:“乔大老爷,有些东西想请你看一看。”
乔大老爷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上前看向她摆出的包袱与鞋子,道:“这东西有什么特别的吗?”
乔苒道:“至少一甲子年岁了,日常清洗。”
这话一出,乔大老爷脸色顿变,他似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一般,不等她开口便一个箭步冲上去抓起了摆在桌上的包袱和鞋子细细查看了起来。
这举动看的乔苒突地心里一松,忙问:“乔大老爷,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乔大老爷胡乱点了点头,却未立刻回答她,只道:“让我看看再说。”
乔苒闻言便没有再出声,只看着乔大老爷摩挲着那包袱与鞋面细细端详着,时不时还对着那两物凑近哈了一口气,似是在看包袱与鞋面的变化。
乔大老爷看的很是认真,几乎是一寸一寸的看过去的,也不知看了多久之后,他才重重的舒出了一口气,而后面色复杂的抬起头看向乔苒,问道:“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乔苒挑了挑眉,反对乔大老爷道:“便是不知它的出处,想请乔大老爷你帮我。”
不知出处……乔大老爷听到这句话怔了一怔,而后似是才明白过来,这才缓缓开口:“原来如此。”他道,“这布我若是没看错的话应当就是手艺已然失传,只民间收藏大家藏有的百锻锦了。”乔大老爷看着那摆在桌上的包袱和破了洞的鞋子,说道,“这等料子听闻织就的工艺十分复杂难得,不过一旦织成,便可长久保留,一甲子年岁如初也是绰绰有余的。”
乔苒很认真的听着。
乔大老爷见她这等模样,便干脆将自己关于百锻锦的所知尽数说了出来:“不过这料子成也工艺败也工艺,虽然可长久保存可是外表模样看起来同寻常布料没什么两样,且染色效果不佳,是以真做成衣服来并不算好看。你也知晓,在商言商,这百锻锦的工艺虽然难得,却因着外表不够好看,且穿出去与寻常布料的衣物没什么两样,是以无法卖出高价来。可如此复杂的工艺便是不赚钱要织就一匹百锻锦他的本钱也不低。如此高价卖不掉,百锻锦的工艺自然很快便没落了,只民间收藏大家将它收藏起来做收藏物用。”
乔苒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想了想,对乔大老爷道:“那如此难得又鸡肋的百锻锦工艺究竟什么人才会把它当做包袱和鞋面来使用?”
乔大老爷闻言下意识的看了女孩子一眼,心里忍不住再次发出了一声感慨。他先前想的没错,这个丫头果然是个天生经商的料,不过三言两语便说清楚了百锻锦于行商上的特点。
难得又鸡肋。所以百锻锦并不适合拿来做成成衣以及日常穿戴用品,包袱和鞋面自然也算在其中。
“又贵又不美,所以一般人便是有那个钱财也不会去买百锻锦,而民间收藏大家买来收藏亦不会把它做成包袱与鞋面。”乔大老爷说道,“我所想到的会把它用来做成包袱与鞋面的只有一种情况。”
他说到这里便下意识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女孩子眸光微闪似是也与他想到了一处之上。
“百锻锦这门工艺的发明者可以说是一个天才的大匠,可于买卖行商之上却委实没什么天赋,判断有误,是以第一批百锻锦所织的样品中会有包袱与鞋面这等东西。”乔大老爷说道,“只是可惜这些花了大量人力物力织就的东西并没有卖出去,尽数砸在了手里,所以百锻锦这些鸡肋的织成品并没有流传出发明百锻锦的锦城。”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有大概率出自锦城。
锦城自然比不上长安、金陵、洛阳这等大城,却也没有小到无人知晓的地步,乔苒闭上眼睛,回忆起了正统史书以及野史之中涉及锦城的记载。
这座锦城以丝织物闻名,虽然没出过那等闻名天下的绣娘,可手艺精巧的绣娘却也出了不少的。百锻锦出于锦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不算什么离奇之事。
如今的锦城城中也仍然如此,几乎家家户户以织锦为生,生活也算富足。不过因锦城地势三面环山,一面通过修建的廊桥栈道与外界相连,因此山城极容易受天灾**影响,先时锦城就遭遇过数次山洪与战火的危害。
乔苒心中一动,乔大老爷说出的“锦城”,似乎已经隐隐与明镜先生留下的那个“易子而食”的谜题联系起来了。
难道是因为某一次天灾**之下,锦城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而明镜先生的先祖就是那次“易子而食惨状的牺牲品?
案子的事当然不可能与乔大老爷说,况且乔大老爷对此兴趣也并不大,是以没有多问。
得了结果之后,乔苒向乔大老爷道了谢便离开了乔大老爷的马具行向大理寺走去。
大理寺中唐中元已然等了多时了,见她回来,忙迎上来道:“乔小姐,甄大人请你过去。”
张夫人宅子的事发生在昨日,昨儿甄仕远强压着自己想要去张夫人宅子的冲动连夜赶工将这个月的总结卷宗赶完了便急急忙忙的令唐中元到这里来等人了。
乔苒心知甄仕远多半是想了解案子的境况便问唐中元:“大人去过封仵作那里了吗?”
昨日将张夫人宅子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又暂且封了宅子不让他人进出,那几具尸体便被带回了大理寺,不对,应当说是四具尸体和一具面目全非的活死人。
唐中元点头,道:“去过了,不过大人道尸体的死因并无异议,比起尸体的死因,那所谓的秘法,那个‘老钱’的身份以及张大人和张公子的去向与安危更重要。”
乔苒没有反驳,只是跟在唐中元的身后向甄仕远那里走去。
甄仕远早已在屋中等候多时了,乔苒前脚才跨进屋中后脚甄仕远便跟着开口问了起来:“听说你去查张夫人先祖的事了,怎么样了?可有眉目?”
乔苒点了点头,将身上的包袱和鞋子放在一旁的桌上,而后指着那包袱和鞋子对甄仕远道:“我把那保存一甲子依旧没有损坏的包袱和鞋子让乔大老爷看过了,乔大老爷道这些东西或许出自锦城,张夫人的先祖或许曾是锦城当地的权贵。”
“锦城?”甄仕远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乔苒口中道出的锦城,想了想,点头道:“有这个可能,毕竟锦城这等地方天灾**都经历过,易子而食的谜题或许指的就是锦城。”
只是如今,光知道东西出自锦城还不够,还需要证实。
将包袱和鞋子这等证物交给甄仕远,乔苒便问起了那些尸体的事情。
甄仕远知道她的意思,闻言便道:“尸体的身份未必能查得出来,毕竟这些人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证实身份的东西,而且人也已经死了。哦,不对,一个活着,不过也同活死人无异了。”
乔苒听罢微微蹙眉,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忽开口道:“生死人肉白骨,那个还活着的可不可以算作将死的绝症?”
甄仕远听的顿时一惊,还不等他说话,女孩子接下来的话更是将他吓了一跳:“不知原大小姐能不能救?”
甄仕远目瞪口呆,待到回过神来之后本能的脱口而出,反问她:“你不是同原大小姐不对付吗?”
大理寺可从来没有求到原大小姐的时候,更何况以这丫头和原大小姐之间的关系,如此求过去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甄仕远眼神古怪的看向乔苒。
对上甄仕远的眼神,乔苒默了默,道:“那个‘老钱’的身份很是重要, 他一直这般如同耍猴一般对着我们怎行?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活口,自然是要想尽办法让活口开口说话了。”
女孩子的声音语气皆十分平静:“公是公,似是私,她若是愿意帮忙的话,便是压我一头也无妨。”
甄仕远:“……”
既然她都不介意他倒是乐意走一趟的,不管原大小姐愿不愿意,肯不肯帮忙,至少在其位他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便也问心无愧。
这般想罢,甄仕远当即便道:“好,我这便走一趟,也不挑日子了,今日没什么事,本官这就过去。”
乔苒叫住甄仕远,道:“我同大人一同去,若是原大小姐有什么要求,我在场也方便她提出来。”
办案要快,到时候多走一趟也不过是平白浪费工夫而已。
更何况,她也有好一段时日不曾见到原娇娇了,指不准原娇娇此时也想见她呢?乔苒垂下眼睑,敛去眼底的深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