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再次下起了凌冰冬雨,丝丝缕缕挂在寒色天际。江朋煮了上好的茶,又拈几片馥郁的绯红梅花瓣,洒落在那仍旧涌动细碎珍珠的茶壶当中。
随着一阵清亮的茶水茶具碰击声戛然而止,江朋便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走向劳纷雁,见劳纷雁仍旧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看着桌上那张快揉皱的宣纸,他轻碰他一下,问:“还在想岚儿么?”
劳纷雁头也不抬,道:“自然!”
江朋将清香四溢的茶水递给劳纷雁,劳纷雁却不耐烦地将那白玉茶杯推开。
劳纷雁喃喃道:“他生未卜此生休……”
“没错,这便是她留给你的最后一句话。”
劳纷雁继续恍惚:“他生未卜此生休……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说到这里,劳纷雁瞬间星眸闪烁,道:“江朋,你说岚儿会不会去了九天蓬莱岛……没错,她一定是去了那里!”
“无稽之谈!蝶儿可是流浪多年的苗蛮圣女,逃亡经验丰富,她若是和蝶儿在一起,我们就别想找到她们!”
“她没有和蝶儿在一起,她一定一定是回了蓬莱!”劳纷雁为自己这一发现很是激动,打翻了江朋端给他的好茶。
江朋看着倾洒的茶水,长叹一声,无奈问到:“就算她去了蓬莱,你又能怎么办?”
这时,劳纷雁星眸中瞬间燃烧起熊熊火光,道:“攻上蓬莱,把她抢回来!”
(正文开始)
嵩山白雪大如席,一夜之间,便为这座威严的少林寺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白玉棉毯,厚雪反射着冬阳淡黄色的清光,呈现出一片星星点点的细沙散光,将少林寺后院那一老一少的身影映照得愈发温暖,仿佛遗留在岁月长河中难得的回忆碎片。
老师父严格地看着这位少年练功,少年练得却不太走心,细看这少年,即便戴了一鬼面具,却依旧挡不住他双眸的神采奕奕。
慧真大师似乎有些生气,警告道:“今天可是有贵人要来,你若是练不好,我便不允你见她!”
这句话对少年似乎颇有威慑力,他听完连忙板正姿态用心练起功来。
此时,南宫佩岚正踏着一地琼琅碎玉,深一脚浅一脚终于走到了少林寺门前,飞雪中,一位小僧似早已恭候多时一般等在少林寺门口。
走近了,小僧道一声阿弥陀佛,言说慧真大师早已等候她多时了,请她稍待片刻,自己前去通报。
南宫佩岚扫去身上的白雪,拱手道:“有劳小师父了。”
小僧穿过蜿蜒的小径行至后院,寻得慧真大师与鬼面无常,道:“师父,南宫施主到了。”
听到这里,慧真大师微微点头,波澜不惊,鬼面无常那漆黑的眸中却闪现出异常兴奋的光芒,迫不及待要去见人。
慧真大师抽起禅杖猛打鬼面无常后背,呵斥道:“再练一百遍波若金刚,否则我便拒了她。”
鬼面无常无奈,只得乖乖练功。
慧真大师在正殿香炉前坐定,小僧也引了南宫佩岚进门。
南宫佩岚刚一进门,便见慧真大师慧眸微闭,手上缠一串莹润佛珠,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暖一阵酸。
“南宫施主别来无恙啊。”
“还好,大师也依旧精神矍铄,神采不输少年。”
听到这里,慧真大师平静浅笑,请南宫佩岚坐在自己对面蒲团之上,道:“施主此行,可是有迷津,直问便可,老衲自当竭力相助。”
南宫佩岚开门见山,问到“敢问大师,顺势而为与侠肝义胆若二者取其一,您,要如何取呢?”
慧真大师缓缓睁开明澈的双眼,和蔼地看着南宫佩岚,反问道:“南宫施主,老衲问你,为何二者非要选其一呢?”
“侠肝义胆便要精忠报国,顺势而为便要自然无为,随其发展……”
“但在老衲看来,二者并无矛盾,逆大势而为的侠向来为魔,不是么?”
南宫佩岚忖度着慧真大师的话,不再发言。
“施主若一心向善,便要学会懂得恶,接进恶,甚至有时候要让自己成为恶,未经世俗沾染的强大内心是不存在的,如施主这般,已经太为难得。不过若真想整乱世,申太平,施主你还需不断强大,若非站在瞩目的位置,何以颠覆时局?”
听到这里,南宫佩岚陷入了回忆,自己这一路走来,皆是不由自主,因为缺少防备与狡黠,多次让自己深陷绝境,一次次死里逃生,她却从来没有思索过人心的复杂,也不曾相信人心的险恶,可是,这样的自己,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何能成为武林盟主,还武林一片清明呢?
所以,她明白,自己不是武功不够强大,而是阴谋不够险恶,手段不够毒辣,她要学!
“施主是否已然心境明朗?”慧真大师再次数起那一串莹润的佛珠,朱红色佛珠轻碰,发出一阵阵脆响,将南宫佩岚的思绪拉了回来。
“多谢大师,我心中已有打算,也发觉自身的致命弱点。大师,我要去一个我本该生长在那里的地方,就此告辞了。”南宫佩岚起身,拱手,却发觉慧真大师面色红润,气息均匀通畅,仿佛已经睡熟,便打算直接离去。
转身,还未碰及门栓,木门却自己叩开,闯进一位带着面具的男子,这男子似乎很是焦急,头上升腾着白花花的雾气,男子道:“师父,一百遍波若金刚我练完了!”
话音刚落,鬼面无常的眼神便落在了南宫佩岚身上,那一刻,他双眸中似乎盈满温柔水光。
鬼面无常嘿嘿一笑,略带怨念责备道:“来了少林,也不知来看看我么?”
“看你作甚!”南宫佩岚掏出包裹中那件叠好的米色长衫,扔到鬼面无常手里,言:“还你的,从此我们两不相欠!”随之推开鬼面无常就要离去。
这时候,慧真大师仍旧微闭着双眸,忽然再次说话:“缘分难得,聚少离多,施主还是与我徒儿聚一聚吧!”
听到这里,南宫佩岚狐疑看一看面前的一老一少,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鬼面无常见时至正午,便将南宫佩岚带至东厨,要亲自给她做饭吃。
南宫佩岚坐在木桌前板凳之上,打量着少林寺东厨的布局,也干净也简朴。她见鬼面无常抄着木铲子,单手熟练切着土豆,这场面,又是似曾相识,那时候,仿佛自己还挺小,自己也是就像这样端坐在板凳上,一旁一位少年站在另一个板凳上熟练地切菜烧水。
“我问你,我们之间是有什么关系么?”
鬼面无常略微一偏头,道:“怎么,终于开始好奇我的身份了?”
南宫佩岚还是很倔强,怎么能说我对你的身份好奇了呢,那这不给你留下机会让你戏耍我么,她轻蔑地哼一声,道:“你不想说便算了,我才不在意!”
这时候,鬼面无常端上一盘土豆炒蘑菇,一筷子填进她嘴里一大口。天哪,好烫!鬼面无常,你是不是傻!不过,也好香,她咀嚼着这炒蘑菇,还是儿时的味道,蘑菇炒得不生不老,油放得少,没有腻感,再加上略微有些脆的土豆,土豆香与蘑菇香相互混杂,一口咬下去,唇齿皆留香。
她感动了,哽咽了。上下打量着鬼面无常,看看他可曾哪里受了伤,她的眼中慢慢充满泪光,使劲地咽下噎在喉咙的炒蘑菇,颤抖着声音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听到这里,鬼面无常也鼻尖一酸,抽搭一下,眼眶开始发红,好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却是挤出一抹幸福的微笑,朝着南宫佩岚颔首示意。
“留在少林寺吧,从此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鬼面无常凑近南宫佩岚,期待着问。
南宫佩岚一怔,这才明白慧真大师的话“缘分难得聚少离多”,果然是这样,好不容易发现对方还活着,好不容易相认,却只能小聚一番,即刻又要分别。
“你知道么?我娘本不是陶府的妾室,而是蓬莱岛曾经的少主。”南宫佩岚试探着问。
“这我后来听说了,那又如何?”
“我学的功夫,都是来自九天蓬莱岛的,我要回那里看看……”
还未等南宫佩岚说完,鬼面无常便明白了话中之意,眼神中便充斥了哀伤,低沉着声音道:“所以,以后我们还是不能一直在一起吗?”
“没错,我必须回蓬莱岛看看,抱歉了,哥!”
南宫佩岚离开少林寺的时候,原本纷纷扬扬的雪花已经完全止住了,整个天地分外地清净明晰,天是鹅绒的蓝,地是苍玉的白,常见到一树的麻雀,叽叽喳喳闹在枝头,抖落下一阵雪花。
鬼面无常与慧真大师本要亲自出来相送,南宫佩岚立刻便拒绝了,她也很害怕离别,怕自己会舍不得离开,怕自己这么大的人会在离别时分落泪,也怕见到别人落泪。
她一下子走出去很远,亲情的纽带却依旧拉扯得她令她的心很不安分,这离别的感伤不是能用理性消解的,你只能默默得忍受着,让越来越久的时间来治愈它、淡化它。
南宫佩岚一咬牙,拦下一辆东行牛车,即刻前往苏杭那里的一片海上仙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