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寝殿内的一百零一根烛火已经全部点亮,荧荧烛光将大殿映照得亮如黄昏。拓跋蝶也看清楚了李存昭出一趟门带回来的女子,之前,她没见过什么美女,但今夜,她见到了。
站在玄衣少年旁边的女孩儿,自然而然抱臂而立,一袭淡黄色长衫在飘渺的月色中微摆,嘴角含笑,眉目清朗,一派潇洒的遗世独立之态。如水木清华,婉兮清扬,如春日嫩柳,迎风独立。不卑不亢,不喜不怒,不骄不躁,有的只是清清冷冷的自信与零零落落的淡漠,仿若不惧全天下的背弃,独自花开花残生发美丽。
拓跋红微微怔了一下,不自然皱一皱鼻头,怀疑地质问到:“李存昭,她是谁?”
这时候,李存昭也直接说明了自己的安排,吩咐起来:“她名叫南宫佩岚,以后便由她保护我就好,夜里你可以好好去休息了!”李存昭心中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他找到了他的阿岚,也因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拓跋红这个烦人婆了。
苗蛮尽数归顺大梁朝廷时,拓跋红作为苗蛮圣女也作为俘虏来到了京都长安,他见她可以御蛊制毒,没有轻视她分毫,反倒是体贴入微,多方打理,让这位思乡的女子生生爱上了长安。
可当拓跋红适应长安的一切后,便开始显露大大咧咧的本性,她毫无顾忌地关照李存昭,帮他缝补衣物,帮他端菜烧茶,甚至他晚上批折子批得晚了她都得来一通唠叨,简直就像话多的中年妇女一样,短时间这样也就罢了,可她一直不知收敛,近日竟然自告奋勇做他的贴身侍卫,日夜守护在他十步以内,并且随便出入他的寝殿。
奈何她身上的毒蛊太有用了,他找不到借口把她支走,也不能直接撕破脸让她伤心,只能默默忍受。
此时,拓跋红听到李存昭这话,瞬间打一个激灵,她看南宫佩岚的眼神也陡然增加了一股敌意:“她是什么人,哪里比得上我这个苗蛮圣女更能护你无恙?”
听到这里,李存昭更加心花怒放:“阿岚武功不在我之下,且是武林上赫赫有名的蓬莱少主,保护我自然更加专业!”
拓跋红被噎了一句,脑回路急转,又质疑道:“还不知道这蓬莱少主什么来历,江湖人向来不识大体,当心她是来杀你的!”
听到拓跋红话语中对南宫佩岚针锋相对的火药味,李存昭也愠怒了神色,道:“你放一百个心吧,阿岚是我认识八年的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害我呢?”
拓跋红再也无话可说,只得通红着脸瞪着南宫佩岚,南宫佩岚隐约知道了拓跋红的心意,她想,这女子莫不是喜欢上了阿昭,如今阿昭将她换下去,换成个男人也就罢了,还换成自己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孩儿,心中定然是难过得不得了。
南宫佩岚清浅一笑,走近拓跋红,瞥一眼李存昭,凑近她的耳根轻言:“你放心,我不会动你的李存昭,夜里我就守在寝殿门外,我们只论君臣,不谈情爱。”
“你还想谈情爱!”拓跋红大喊一声,更加通红了脸,昂起手将打下去。
谁料,李存昭眼疾手快握住了她飞速下滑的手腕,随后便恶狠狠凝视着她,拓跋红看那李存昭的眼神,仿佛要把自己碎尸万段的模样,她深感委屈,已然含泪。这时候,李存昭也是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抓着她的手腕随手一扔,她便失去平衡堪堪摔在地上。
李存昭冷冷命令:“拓跋红,你退下吧!”
见到此情此景,南宫佩岚是如何想的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略微为这位红衣女子感到不值,同时也感到一丝痛快,李存昭不是把南宫翊的女儿骗到手了么?南宫翊不是又一次抛弃了自己的女儿么?如今你们遭受这些苦痛,是你们自找的!
她变了,变得令她自己都胆寒。
拓跋红强忍着眼眶的眼泪没有流出来,立即起身并粗暴地打扫完毕身上的尘土,轻哼一声摔门离去。
拓跋红刚开门的时候,南宫佩岚与李存昭又听到屋外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红儿,你这是怎么了?”
随之,便是拓跋红奔逃与那名男子追过去的声音。
李存昭对南宫佩岚解释到:“那男子名叫祁英,与拓跋红一起来的长安,他们二人打小认识,是青梅竹马,和我们一样。”
南宫佩岚看着灰洞洞的门外,轻轻点一点头。
浓郁的夜色当中,拓跋红不顾一切奔逃,她好伤心,自己掏心掏肺对待的男人竟然为了别的女人摔倒自己,这是多么讽刺多么狼狈。她跌跌撞撞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行至一座小酒肆。
借酒浇愁,她要上了十九坛烈酒,还有面盆那般大的酒碗,只是一碗,她也是喝不完的。但今天,她觉得这些统统都还不够。
她一碗又一碗灌下去,烈酒灼烧着她的喉咙,刺激她止不住地流出热泪,她不住得咳嗦,浑身燥热,她不知道此时的她是多么狼狈,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好孤独,好冷清!
但她的孤独没有长久下去,很快,她的对面便坐定了一个人。来人是一位少年,精神抖擞,有一口洁白的牙齿与一头雪白的长卷发,背挎一弯弓,伸手便按在了拓跋红的酒碗之上。
“红儿,别喝了,多伤身体啊!”祁英的眉宇略微显的愠怒,但更多的是对对面女子无尽的担忧。
拓跋红却是抢过酒碗,骂道:“你凭什么管我,我就要喝!”
听到这话的祁英眼神中顿显无限哀伤,他悲伤言到:“呵,我是谁?我是你祁英哥哥啊,自愿陪你到长安做俘虏的祁英哥哥啊!”
拓跋红喝昏了头,丝毫没有察觉到祁英话语中的悲怆,她仍旧自顾自得问到:“你说,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祁英不言。
拓跋红没有等到祁英回答,只能自己直面现实,喃喃自语道:“没错!没错!她武功高强,她貌美如花,她智计无双,她手段狠辣,还有她江湖背景势力强大,我是哪里也比不上她的!我真是可笑,幻想着能够守护那位可怜的李存昭一生一世,却难敌他一句青梅竹马!”
祁英看着笑出泪痕的拓跋红,情不自禁凑近她,替她揩去眼角的几滴泪花。
拓跋红却并不领情,她粗暴地推开祁英,继续独自喝起酒来。
祁英无奈,只得默默守着她,并暗地里吩咐店家把酒兑了水然后温热,价钱还是照付。只是不要让她再喝这样多这样烈的酒,她曾三年居住在蛊虫横行的地下宫殿苦修蛮毒苗蛊,地下湿寒的空气早已侵入她的冰肌玉骨,落下了不小的病根。
拓跋红喝着酒,忽然就发觉索然无味,她双目无神地看着祁英,问到:“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你对他越是看重,他越是觉得你低贱不堪,你对他越是冷淡,她越发觉得你贵不可言?”
祁英答到:“或许吧”,李存昭确实是这样的,对于他祁英来说也是这样,拓跋红对他很是冷淡,他也依旧觉得她贵不可言。
然而,拓跋红却仿佛没有听到祁英的回答似的,继续自顾自地问到:“我作为苗蛮俘虏来到他身边,本以为会受尽折磨此生休矣,而他从来没有像对待俘虏一般凌辱我,难到只是因为我有用吗,只是因为我手中有蛊么?难道他对我就没有一点情谊吗?”
此时,祁英心中在简直在滴血!拓跋红,你们女人何尝不是这样,我越是对你看重,你反倒越觉得我的爱低贱不堪,你将我对你那赤诚的真心丢到尘土中碾碎,他越是对你冷淡,你反倒觉得他贵不可言,哪怕折磨自己也要换他多看你一眼!
拓跋红,我到底哪里不好了,我们从小一同长大,我喜欢了你十年,守护了你十年,竟然不敌你与他在长安的半年!
要知道,这半年来,我也是一直在你身边啊!你是不是把我对你的爱都司空见惯了,以至于你早已经忘却了它的存在!红儿,不要一直追赶着那个森冷冰凉的玄衣少年了,你回过头,看看我,我一直在你身后,我的胸膛一直温暖,我的话语一直温柔,我一定能够抚慰你三年来在暗夜中积攒的伤!
拓跋红看祁英一言不发,哪怕是骗她说李存昭对她还是有些情谊的也不肯说,她的心中愈发烦燥,端起一碗烈酒直接浇到了祁英的身上。
祁英依旧面不改色,他可以宽容她的一切,无论是任性还是放肆,他也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受任何委屈。祁英只是柔声安慰道:“红儿,你别伤心,无论他对你有没有情谊,我对你一直会是情谊满满!”
拓跋红冷笑:“男人的话不可信!”
祁英也不着急于解释,可不可信,不是一句话就能决定的,日久天长,你总会明白!也许,只有等到你失去了我才会彻骨地明白你真正的心意。
这晚,祁英背着拓跋红回到她的房间,长夜漫漫,也不辞辛劳彻夜守护,也许这便是真正的青梅竹马的情谊吧,从小便一同成长,往昔回忆的每个角落都已经有了对方的身影,无论最后经历了什么,无论对方变成了什么样子,记忆中她的影子是一辈子消磨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