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事情进展和王主任一汇报,他立马就给我调了个班,让我赶紧去亲自请陈树。
上了去大觉寺的地铁,我才拖拖拉拉的给陈树打个了电话,结果他说他没在家,在大觉寺。
我心里有点好奇,陈树跑到大觉寺去做什么? 不过,这倒是让我心里的忐忑少了点。
打从上次的那通电话我就知道,陈树想给我配阴婚的心思一直没断过,这也是我抵触和他接触的原因之一。
现在把见面地点约在大觉寺,佛门清净地,他总不好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今天是工作日,大觉寺却依旧来往香客如云。
旅游的、拜佛的、还愿的……大敞的山门容纳了这世间百种人生,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在这里求个如愿以偿。 我站在山门前等了一会,就见一个灰扑扑的沙弥一点也不稳重的跑了出来。
那沙弥有点眼熟,我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该回医院去看眼科。
“沈毅,你小子过来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还好今天我有空,不然你就在外头且等着吧!”
这不着调的做派,不着四六的风骚气质,是陈树没错了。
“你怎么……”我指着陈树的脑袋,后半截话说不出来。 这家伙,一颗脑袋剃了个秃瓢,明光锃亮的,都能反光了。
“当然是高人见我有慧根,领我遁入空门。”
陈树忽然就收了一身懒骨头,似模似样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还真把我给唬住了。
就在这时,山门那边追出来好几个小沙弥,气势汹汹地四下一寻摸,眼神一下就定在我们这边,随即大步跑过来,那架势活像是要捉哪个为祸人间的妖孽。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什么情况? 陈树还在和我吹:“沈毅啊,你现在也看到了,哥哥我如今拜入高人门下,有些事情就不能掉价。虽然我也很想看在情分上帮你,但这出场费,也不能太低,太低了就是打我高人师父的脸!”
“抓住他!把这个骗子送去警察局!”
小沙弥一声暴喝,几个小和尚从身后一把将陈树扑倒。
“卧槽!沈毅!救我!”
我一脸麻木地看着陈树在地上四爪扑腾,活像个被人掀翻了的王八。 呵,这玩意可不就是个王八龟孙子,去尼玛的高人,又特么忽悠老子!
在警察局走了一圈,我才知道,陈树这个混账玩意,再网上买了套沙弥的衣服,混进大觉寺,借着给游客算命来赚钱。
大觉寺那边已经找他很久了,今天可算是逮着了他。
陈树认错态度良好,大觉寺的出家人慈悲为怀,警察叔叔和稀泥。
于是,我顺利地签了字把陈树领了出来。
我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睥睨他。
“高人慧眼识你?”
陈树干笑。
“出场费低了打高人的脸?”
陈树继续干笑。
我被这王八犊子气得肺疼,一个字都不想和他多说,抬脚就要走。
“哎哎哎!沈毅,沈小毅!别着急走啊,哥哥这不就是和你开个玩笑!”
陈树没脸没皮的拽我,又说:“你要是走了,怎么和你们王主任交代?不怕你领导给你小鞋穿?”
我顿住脚步,考虑两秒,决定做一个冷静成熟的社会人,不要和陈树这种不要脸的玩意计较。
这是我脾气大度,绝对不是因为怕被领导穿小鞋。
回到陈树那个有两棵大银杏树的家,陈树仿佛立志要“戴罪立功”,特别积极地跟我问起了周老板的事情。
我把周老板的情况和陈树详细说了,就见他表情一点点凝重起来。
看他这样,我心里没底,想问问,又怕他继续忽悠我,心里不上不下的,那叫一个难受。
半晌,陈树问我:“沈毅,你是想救那个煤老板,还是想救那个大姐?”
我愣住,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大姐是在绝望之下,带着满心恨意投水。这种和一般的没脸子可不一样,要么你让她把仇人弄死,了结心愿自己离开。要么就得把她打散,让她不能害人。”
陈树的话像是一盆冰水兜头盖脸地泼下来,让我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按照正常思维,那肯定是让活人继续活着。
可是,我想到那个削了半边脑袋的徐姓患者,想到办公室里还没吃完的那些山西小米,有些理智上该说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要救那个人渣?这种缺德玩意,谁知道他害过多少人?他难道不该遭报应?
我一路纠结着,带着换上正常衣服的陈树回了医院。
陈树把我和我说过的话,又和王主任说了一遍。
王主任连个犹豫都没有的,直接就说:“救活人。”
我喊道:“主任!可是那……”
王主任连话都没让我说完,直接问我:“把姓周的弄死,谁给赔偿款?他们家那个上初中的孩子,你来养活?还是让他辍学出去打工?”
我哑口无言。
王主任摇摇头,不再说我,而是对陈树道:“你只管开价,这是周老板的买命钱,我想他不至于要钱不要命。”
从王主任办公室出来,陈树就催着我带路去感染楼找周老板,半路上,他老大哥似的拍拍我的肩膀。
“沈小毅,别这么丧啊,晚上哥哥带你去放松一下?”
我没精打采地把他的手推开。
上次去保定,陈树去花了三千块钱坟头蹦迪,我还没忘呢。放松一下?可别回头跟他一起被警察叔叔找去喝茶。
陈树又说:“哎,你也别太难受了。人嘛,都是这样活着。谁也不是神仙,没法普度众生!”
我没吭声,任由陈树勾着我肩膀,被他半拖半拽地往外走。
王主任和陈树说的我都明白,可我心里就是憋屈,难受,像是点了一团火,烧得我脏腑窒闷。
带着陈树去了感染楼周老板的病房,关着门的病房里吵的快要掀了房盖。
我和陈树对视一眼,以一种双胞胎心有灵犀般的默契同时行动——陈树放下想敲门的手,将门扒拉开一小条门缝,撅着个腚在那偷看加偷听,我则是想办法把过来看情况的小护士们都劝回去,拍胸脯保证这边病房的事情我能解决。
多半是周老板这病房“有问题”的事情已经在感染楼传的人尽皆知,小护士们态度都很不坚定,见我揽责任,扭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病房里站着周老板那个前凸后翘的美女秘书,旁边还有三个陌生面孔。
两个作道士打扮的男人,年长的约莫四十岁左右,年轻的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瞅着仙风道骨的。
剩下那个男人和陈树那孙子一样,剃了个秃瓢,手里捏着串佛珠,但是没穿僧衣而是穿了身运动装,因为他背对着房门,看不到脸,只能看穿衣风格推测应该是个年轻人。
运动装一直没说话,一老一少俩道士那小嘴叭叭的就没停过,声音还神秘兮兮的压低,搞得和做贼似的。
我跟陈树站门口都不怎么能听清,只隐约听到“怨气太大”“索命”“危及性命”之类的词语。
大约是被他们的话给刺激着了,周老板跟回光返照似的,也不哼唧了,一连串说出一堆恶毒话来。
“我要让她魂飞魄散!”
“多少钱我都给,给我弄死这个贱人!”
“还有她那个死鬼丈夫,让他们都永世不能超升!”
“下地狱,让他们都给我下地狱去!”
“他们活着是废物,死了还敢和我作对,这些臭不要脸的东西!”
我在门外,听着周老板这些混账话,脑子里跟炸了似的,很想拉开房门冲进去狠狠揍他一顿。
陈树压住我的胳膊:“你能赔得起人家煤老板一条命的钱?”
于是我就冷静了。
周老板的秘书小梅给屋子里那仨人每人一个红包,把人往外送。
我和陈树赶紧闪身躲到一边去。
等小梅送完了人,陈树拉着我敲响了病房的门。
周老板这会儿已经没有刚才的精神头,病病歪歪地躺着。这也没多久时间,人消瘦得和饭局上判若两人了。只是,都这样了,他还不消停,嘴里还在哼哼唧唧什么“都去死吧”“不得超升”之类的话。
看到我带着陈树进来,周老板狠狠拿眼刀子削了我一眼。我怀疑要不是这货现在爬不起来,他可能想自己动手把我脑袋拧下来。
他肯定是知道徐姓患者夫妻俩在医院的时候,我都做过什么的,看我不顺眼很正常。
我全当什么都没看见,给他和小梅介绍了一下陈树。
当然,是尽量往靠谱的方向介绍,至于那些不靠谱的,一个字都没说。
周老板没说话,只是轻蔑地笑。
小梅看老板那态度,直接就单方面撕毁了和我的约定。
“我们已经请了大师,您还是去别处找找生意吧。”
陈树眼皮子一掀,懒懒散散的靠在房门上,那姿态比周老板可嚣张多了。
他用看臭虫的眼神看着周老板,还撇着嘴“啧啧”两声。
“那些人肯定没告诉你,你活不过今晚了。”
周老板脸色嗖的一下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