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佬来了,它们自然就消停了。”
陈树在一片“哐哐哐”的砸墙声音里打了个哈欠,病房里的灯光清楚的照出他眼角因为困而挤出的一点水光。
大概是陈树的态度实在和他之前说的危险程度对不上号,以至于我看着窗户玻璃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不停消失又出现,层层叠叠的手印,因为太过密集带来的恶心感都快要比恐惧感多了。 只是,我们俩这边的气氛显然没有感染给那对小夫妻。
他们俩靠在一起,坐在孩子病床边上,面有菜色,尤其是孩子的妈妈,那身体发抖的频率就像是被放在了甩脂机上。我觉得她今天要是能活下去,明天称体重一定会很惊喜。
陈树从他那个百宝袋一样的背包里取出了一截蜡烛。
那蜡烛的颜色十分古怪,并非常见的白蜡或者是红蜡,而是青黄混杂的颜色,有些像是秋天青黄混杂的草地,让人看着就发自内心的感到不舒服。
陈树头也不抬的忽然对我说:“刘楠,伸手。” 我下意识的就伸出了手,陈树动作飞快的在我手上掠过,紧接着,我手指一疼,鲜血涌出。
“你干什……”
我质问的话还没说完,陈树就用那根越看越古怪的蜡烛在我手指上用力碾压了一下。
蜡烛里那根发霉一样的棉芯吸饱了血,渐渐变成了艳红色。
这样的颜色转变绝对是不科学的,然而在陈树这么个人面前,我也没办法讲究什么科学了。 陈树把蜡烛塞给我,郑重叮嘱:“拿着,就算死了也不能松手。”
我:……
我死了以后那是我能控制的吗?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我真想给他上上课。
把蜡烛给了我,陈树又拿了两张符纸给那对夫妻,并且,收走了他们一家三口所有的红色三角形护身符。 我有些不放心的跟他耳语:“那个护身符挺有用的,你的符纸确定能行?”
陈树二五八万的拿眼角瞥我。
“那要不然今晚你上,我歇着?”
行,你赢了。
我看看手里那根像是在垃圾桶埋了半年才能有这种颜色的蜡烛,忍者把它扔掉的冲动,对陈树问:“蜡烛什么时候点上?” 陈树:“蜡烛自己心里有数,你就别操心了。”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一直在怼我?”
陈树惊奇:“你刚发现吗?”
我:“……”
就在我短暂沉默的时候,我才发现,外面那些踹门敲窗户砸墙的声音,好像都在逐渐减弱。
而在这减弱的杂音里,有一道阴冷冷的声音,模糊难辨,分明是听不清楚的,却让我能发自内心的恐惧,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陈树侧耳倾听片刻,突然说:“来了。”
我鬼使神差的看向手机屏幕。
12点了。
病床上睡着的小朋友轻轻咳嗽了两声,这边本来应该让人感到开心的声音,在此时此地,硬是把他父母吓得像是进了阎罗殿一般。
那孩子醒来后,第一眼就看向了病房门板。
他张了张嘴,像是在喊什么,但是声音太小,我看了半天,才从他的口型里辨认出,他喊的是两个字。
——外婆。
“你说的大佬就是他外婆?”我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陈树,“一个护身符就打退了,你至于这么如临大敌吗?”
陈树一脸认真地瞅着我:“今晚要是能活过去,你还是去找个同事给你看看病吧。”
他用食指压在太阳穴,说:“我看你这里有问题。”
病床那边,孩子父母听清楚孩子喊的是什么之后,两个人都吓得不轻,视线跟着孩子的目光看向病房门那边。
这个时候,外面那些杂音已经完全消失了。玻璃上的手印也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几十几百个手印在上面反复重叠的可怕画面似的。
门外,苍老喑哑的嗓子唱着一首耳熟能详的歌谣。
只是,越听,我越是毛骨悚然。
“摇啊摇,摇啊摇,一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说我坏宝宝,外婆打我眯眯笑,手里握着杀人刀。”
那声音简直像是从一个个又老又破的风箱里发出来,一路划破声带,带着让人浑身不自在的沙哑。
只是,在听清了歌词以后,那声音带来的恐惧,完全不值一提了。
我心想着,这是外婆?
这是狼外婆吧?
孩子的父母显然也都听清了,全都是不可置信的模样,紧接着,俩人齐刷刷的护住了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尽管,他们也一直在发抖。
陈树手中握着桃木剑,目光如炬地盯着门板,严阵以待。
诡异的歌谣停在门口,门板响了两声。
“茂茂,开门,外婆来看你了。”
这本来该是个相当温馨的开场白,可说话的人捏着嗓子,那装出来的温柔反倒是更加可怖一些。
病床上的小孩儿瑟缩在父母的怀里,一动都不敢动,纯洁的眼睛里,盈满了恐惧无助。
房门吱吱嘎嘎的颤抖着,提醒所有人,门的那边有谁正在努力的想要打破这一层名为保护的阻隔。
“嘎吱——!”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一阵寒冷的气流直冲进房间里,那一瞬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冻僵了。
走廊里的灯光不知何时熄灭了,房内的灯光向外照出一片四边形的区域,一个满脸惨白,眼珠浑浊,嘴唇黑紫的老太太,神情阴翳地站在那里。
孩子妈惊恐万状喊了一声:“妈……”
扎人外婆好像根本没生过这个女儿一样,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用那可怕的脸,硬生生摆出一张扭曲的慈爱面孔来给小孩看。
她脸上的沟壑褶皱一挤就簌簌掉落不少白色粉末,挪动脚步的时候,两条腿都是僵直的,黑色的裤管像是两根木桩子,“咚咚咚”地戳到地上。
孩子妈已经吓得满脸是泪,她死死抱着孩子,哭喊道:“妈,你别过来,求求你,茂茂是我儿子啊!”
然而,没有用。
那催命符似的“咚咚咚”声在病房里格外刺耳,一秒不停。
眼看着扎人外婆都要走到病床前,我心提到了嗓子眼,陈树怎么还不动弹?
这货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唰!”
陈树扬起桃木剑,划破空气,带起劲风,我眼前有金光一闪而逝,直直落在扎人外婆头顶!
扎人外婆抬起木头一般的右臂,那皱巴巴的紫黑色手腕与桃木剑撞到一起,发出“咔嚓”一声。
断的不是扎人外婆的手腕,而是陈树的桃木剑!
半截桃木剑掉落在地,陈树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双目圆睁,竟是一时间没了动作。
扎人外婆的脖子像是装了生锈的齿轮,缓慢的,一格一格地转向他,那双像是装了污水的浑浊眼睛,锁定在陈树的脸上。
我大喊一声:“陈树!”
陈树浑身一颤,猛然惊醒,在扎人外婆出手的瞬间,将手里剩下的半截桃木剑捅了过去。
“咔嚓!”
最后半截桃木剑,也碎在了扎人外婆手里。
这短短的十几秒让我在心中惊颤不止,先前觉得陈树是故意夸大其词想要骗我找阴媳妇的想法也淡了下去。
陈树的桃木剑我是见识过的,如今在这所谓重丧煞的手中,竟是被摧枯拉朽!
扎人外婆再次抬起手,我分明见到了她手中有寒光闪烁。
陈树被划破脸的那一幕在我脑海中闪过,绝对不能再让他受伤,那伤口太古怪,血流不止!
我一着急,就想掏出陈树刚才从一家三口那拿回来的护身符往扎人外婆身上扔。
可我手才伸进兜里,陈树就喊道:“别用护身符!”
我顿时进退两难。
他狼狈闪开扎人外婆手里的寒光,仗着老太婆行动不便,在狭窄的病房里兜着圈子。
“拿着蜡烛,去那孩子身边,谁让你走都别离开他!”
我看他那左支右拙的样子,捏着护身符的掌心里满是汗水。
“快去啊!”陈树又一次大喊。
我闭了闭眼,将护身符推到口袋深处,捏着蜡烛快步走到孩子的病床边上。
我刚走到那孩子病床边上不到一步远的地方,手中的蜡烛“呼”的一下燃烧起来。
我闻到了一股子呛鼻的味道,像是在烧塑料袋,又像是在烧发臭的垃圾。
总之那味道让我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一只小手捏住了我的衣角,我差点被吓得当场跳上房顶,一低头,对上了小孩儿那双写满恐惧却仍旧澄澈的眼睛。
我单手捏着蜡烛,另一只手盖在他的眼睛上。
“没事,闭上眼睛。”
掌心有睫毛滑过的柔软触感,这是个乖孩子。
就在我收回手的那刻,脑袋忽然就犹如针扎一般的产生剧烈疼痛。
“那孩子就是个祸害!”
“你不把他送人,那就是想逼死我!”
“我是为了你好啊!”
“乖孩子,你爱你妈妈,就不该害她。”
“听话,把这个吃了。”
无数记忆碎片在我脑海里像是滚油一般沸腾着,我几乎无法站稳,只能扶着病床的床头,才不至于丢人的瘫坐在地上去。
手里的蜡烛火光摇摇晃晃,照得我眼前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