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绪方几步出门的瓜生,在出了房间后,便用比绪方要快上一些的步调,赶到绪方的身侧后,便用错愕的语气朝绪方问道:
“真岛君,你原来还会讲汉语的吗?”
“我以前求学的寺子屋中,负责执教的老师会讲汉语。”绪方道,“我的汉语就是跟我的这名老师学的。”
绪方随口编出的这个谎言,可谓是无懈可击。
毕竟这理由听上去非常地合理,而且也没人能验证其真假。
在听完绪方随口编出的这咋一听根本挑不出什么问题的理由后,瓜生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厉害啊……真岛君你有了‘会讲汉语’的这技能,都不用愁吃喝了啊,日后到一些大的城町中开一间专门教人汉语的私塾,上门求学的人肯定络绎不绝。”
瓜生的这句话倒是正确的。
拥有了“会讲汉语”的这一项技能,在这个时代倒的确是非常容易找到一条活路。
因为以“朱子学”为首的汉学,占了这个时代学术界的绝对主流的缘故,因此肯定会有在学问上有不小追求,或是干脆只是想附庸风雅的人想要学习汉语。
所以就如瓜生所说的那样,绪方日后在江户、京都、大坂这样的大城町中开设专门教授汉语的私塾的话,是不用担心没有客人上门的。
有“会讲汉语”的这项技能在手,你甚至还能去应聘幕府的翻译官。
虽说江户时代的日本采取着“锁国令”,但仍然有与中国、朝鲜、荷兰3国维持着正常的外交状态。
为了维持与这3国的正常外交,幕府一直以来也都有培养或招募能讲这3国语言的人才。
所以你若是能讲汉语,且到幕府那边去应聘翻译官,幕府绝对是持欢迎的态度。
在听到瓜生的这句话后,绪方笑了笑:
“到大城町那里开设教授汉语的私塾吗……不错的主意,只可惜我对教书没什么兴趣啊。”
在闲聊之余,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留屋。
那带着淡淡脂粉味的空气,再次朝二人迎面而来。
一路走到远离留屋的位置后,瓜生缓缓停下了脚步,两手叉腰,深吸了口户外的新鲜空气后,露出大大的笑脸:
“真是舒畅啊!”
说罢,瓜生抬起手,拍了下绪方的背。
不过因为瓜生的身高比绪方矮了差不多30cm的缘故,所以瓜生要把手稍微抬高后才碰得到绪方的背。
“真岛君,你看到泷川那家伙刚才在听到你用汉语背诵《论语》后的表情了吗?”
在抬手拍了下绪方的背后,瓜生接着说道。
“在看到自己所瞧不上的一个只在寺子屋学习过几年的浪人,竟然能用汉语如此熟练地背诵《论语》后,那眼珠子都快从眼眶中掉出来了。”
“只可惜我不会画画啊。”
“如果我会画画的话,否则我一定要将泷川刚才的那副传神的表情给画下来。”
“还有啊,真岛君,我不知你刚才有没有发现。那个泷川刚才在说出那番长篇大论的时候,眼睛一直有在瞟风铃太夫。”
“我还真没有发现。”绪方此时接话道。
绪方刚才只顾着去听泷川的“高论”,没有去留意、也不想去留意泷川的眼睛都有看向何处。
“我看他那模样,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想得到风铃太夫的表扬呢。”
瓜生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那家伙都有够锲而不舍的,太夫她都在明里、暗里的无数场合中表现出自己对泷川没有任何兴趣的态度了,泷川仍一个劲地想向太夫套近乎。”
“幸好太夫从头至尾就没有正眼瞧过泷川一眼。”
一口气说完这一大番话后,瓜生长出了一大口气,露出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在瓜生的话音落下后,绪方便苦笑着轻声说道:
“瓜生小姐,我现在十分深刻地体悟到了你之前为什么说泷川是个蛮讨厌的家伙了。在我这种下级武士出身的人眼里,那人的确挺讨人厌的。”
刚才在跟泷川的那极其短暂的接触中,泷川给绪方所带来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高傲,言辞之中一直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感觉。
泷川在大讲特讲他的那所谓的“政治主张”时,言语之中一直带着股“从上而下,俯瞰他人”的气息。
以一种“人上人”的态度,来指点像绪方这样的“人下人”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贫困。
“我是一名普通武士的女儿。”听到绪方的这道感慨后,瓜生也跟着露出苦笑,随后缓缓道,“所以对于泷川那副高傲的态度,以及那样的主张,我也相当地看不惯啊。”
“然而,据我所知——似乎还有挺多人对泷川的主张是持肯定态度的。”
“而那些觉得泷川的主张是正确的人,基本都是像泷川那样的出身自旗本或是御家人的上级武士。”
脸上浮现出几分苦恼之色的瓜生,在表情变严肃的同时,抬起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大家同样是武士,但彼此之间的所思所想却完全不同啊……”
“同为武士的大家,思想却完全不同……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发出了这通小小的感慨后,瓜生轻叹了口气。
“算了,不聊这个了。”
好看的笑容重新在瓜生的脸上出现。
“走吧,真岛君,我带你继续去熟悉吉原的布局。我们还有蛮多地方没有去呢。”
“嗯。”同样也不想再在这个话题多做停留的绪方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
……
吉原的总面积约为2万余坪。
江户时代的1坪,约为现代的3.31平方米。
也就是说吉原的总面积约在66200平方米。
是一个不算特别大,但若是说小也不算特别小的地方。
虽说瓜生之前有说过她想争取在吃午饭之前带绪方逛完整个吉原,但这种事情终归还是太勉强了些。
等瓜生带绪方逛完整个吉原后,都已是差不多下午的16点多。
现在已是秋天,天黑得快,这个时间都已快要天黑。
既然都快要天黑了,瓜生索性邀请绪方来四郎兵卫会所那陪她坐会、休息一下。
休息个1、2个小时,等到天黑之后,绪方便正式可以开始他在吉原的第一天的工作。
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没等回到栖身的旅店,天就差不多要黑了。
所以对于瓜生这个提议,绪方十分爽快地同意了。
据瓜生所说,四郎兵卫会所有着不少专门供他们这些官差平日里用来休息的房间。
瓜生领着绪方回到了位于吉原大门口旁的四郎兵卫会所。
将绪方带到了一间无人的休息间门口后,瓜生偏转过头朝绪方说道:
“你先在房间里面休息一会后,我去帮你拿样东西,去去就回。”
“帮我拿样东西?”绪方疑惑道,“什么东西?”
“这个你待会就知道了。你先进房间里面休息吧,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瓜生便转身快步从绪方的视野范围内离开。
目送着瓜生离开后,绪方缓缓拉开房间的纸拉门。
这专门供会所的官差们休息的房间还算宽敞,有8个半榻榻米那般大,用来充作临时休息的房间倒也是完全够格了。
只不知是不是所有的休息间都是这么地大。
因为是专门供会所的官差们休息的房间,所以房间内自然也不会有太多的家具。
整座房间可以用空荡荡来形容,只在角落处堆着几条既不算干净但也不能算脏的坐垫与薄被。
这坐垫与薄被想必便是供会所的官差们在这房间内小睡时所用的。
瓜生并没让绪方等太久。
绪方进到房间内、刚在榻榻米上坐下后没多久,瓜生便回来了。
和离开前相比,瓜生的手上多了一样东西——一件深蓝色的羽织。
“这个给你。”瓜生将手中的这件羽织递给绪方,“等天黑了、开始工作后,你就穿上这件羽织。”
绪方接过这件羽织并将其抖开后,赫然发现这件羽织正是四郎兵卫会所的那件工作服——两边的衣襟处各绘有“会所”这2个汉字,背后则绘有一个大大的“门”字的羽织。
“一定要穿这个吗?”绪方抖了抖手中的这件羽织。
绪方更喜欢浅葱色那种有着爽朗色系的羽织。
对于手中这件颜色为深蓝色的羽织……说句实话,绪方并没有多少将其披在身上的欲望。
“当然。”瓜生一边点着头,一边毫无形象地大大咧咧地坐到了绪方的对面,“不穿这个的话,吉原的其他人怎么知道你是会所的官差?”
“我们偶尔要到吉原外面追捕那些在吉原犯了事,然而却又潜逃到吉原之外的贼人。”
“出了吉原时,记得要将这件羽织反过来穿。”
瓜生从绪方的手中拿回了这件羽织,然后将这件羽织反了过来,羽织的衬里变为了外皮,外皮变为了衬里。
在将这件羽织反过来后,因原本的外皮外为了衬里的缘故,原先绘在衣襟和后背的“会所”、“门”等字样,完全看不见了,变为了一件普通的纯色系羽织。
“这也算是我们会所的规矩之一吧,到吉原外面办事时,要将羽织反过来穿。之所以会有这种规矩的具体原因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我猜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吧。免得在看到身穿四郎兵卫会所的专用羽织的官差在江户的大街小巷行动后,引发市民们无端的遐想。”
“原来是这样……”绪方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怪不得昨天在寿司店那第一次看到你时,你身上的这件羽织是反着穿的。”
昨日白天中午时分,在那家已经忘了名字的寿司店中第一次邂逅瓜生时,绪方便注意到瓜生身上的那件深蓝色羽织是反着穿的。
绪方当时就感到很疑惑,而现在这疑问总算是迎刃而解了。
将这件羽织重新还给绪方后,瓜生将腰间的木刀解下、放到一旁的榻榻米上后,用打趣的口吻朝绪方问道:
“真岛君,如何?在将吉原逛完一圈后,有什么感想吗?”
“没什么很强烈的感想。”正经地跪坐在瓜生对面的绪方抓了抓头发,“若硬要说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地方的话……罗生门河岸那边的光景,和我想象中的光景要好上很多呢……”
昨夜和阿町一起第一次来吉原时,绪方便有听瓜生介绍过罗生门河岸。
据瓜生所说,那片地区是吉原最乱的地方。绝大部分的因年老或生病而没有办法再正常接待客人的游女们,都流落到了罗生门河岸。
绪方原以为那片地区应该是一片寥落,连完好的房子都没有几座。
但在今日下午的时候,到罗生门河岸那里逛了一圈后,绪方惊奇地发现——罗生门河岸那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破败。
虽然的确还是有些房屋呈破败样,但数量并不多。
绝大部分的房屋都一副近段时间才刚经受过整修的模样。
不仅是房屋是这般,罗生门河岸那边的道路也是一副在近段时间才经受过整修的样子。
“哦哦,这个呀。”瓜生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罗生门河岸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破败?”
“嗯。”绪方点了下头,“仅从房屋和道路的状态上看,完全看不出那里是吉原最混乱的地方。”
“你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倒也是正常啦。以前的罗生门河岸,倒的确和你原先所设想的那样,没有几间还算完好的房子。”
“现在之所以变漂亮了这么多,都是多亏了有风铃太夫她在。”
“风铃太夫?”绪方疑惑道。
“我似乎忘记和你说了呢。”瓜生正色道,“风铃太夫她可是出身自罗生门河岸的哦。”
“……哈?”绪方头一歪。
“风铃太夫她可是出身自罗生门河岸的哦。”瓜生重复了一遍她刚才所说的话。“我知道这听上去感觉很扯,但这的确是事实。这件事在我们吉原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大家都知道风铃太夫她出身自罗生门河岸。”
绪方此时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
虽说罗生门河岸那边的房屋和道路的状态,和绪方所想象的要差很多,但居住于罗生门河岸中的游女们的精神面貌,以及弥漫在空气中那股氛围,倒是与绪方想象中的出入不大。
在罗生门河岸那没什么行人,仅有几个行人,据瓜生所说,都是居住在罗生门河岸的游女。
这些游女或是脸上已显明显的老态或病态。
在瓜生和绪方二人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她们要么视而不见,要么是朝二人投去或麻木、或是干脆就没有任何情绪包含在内的空洞目光。
于罗生门河岸的空气中所弥漫的氛围,也与其他地方的氛围截然不同。
举个形象点的比喻的话……罗生门河岸的空气仿佛飘着大量的冰块,感受不到几分“人”的活力与气息。
绪方实在是很难将光鲜亮丽的风铃太夫和罗生门河岸那种地方划上等号。”
“虽然游女们在接待客人时,基本都会做必要的防孕措施,但这些防孕措施也不是绝对能凑效的。”
瓜生娓娓道来着。
“风铃太夫她便是某名上了年纪而不得不流落到罗生门河岸的游女所不小心怀上的孩子。”
“这样的小孩,在我们吉原还蛮多见的。”
“这些小孩要么被游女们偷偷遗弃,或是被负责任的游女养大。”
“而风铃太夫便十分好运地是后者。”
“在不小心怀上风铃太夫后,太夫的母亲并没有将太夫打掉,而是将太夫生了下来,并将太夫拉扯大。”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花魁都是从小培养来的。那些直到十几岁、二十几岁才决定做游女的人,穷尽一生都没什么可能成为花魁。”
“那些有实力的游女屋,在收女孩时,会特地挑出那些有潜力做花魁的小女孩。”
“然后从小培养这些有潜力做花魁的小女孩。”
“只有那种从小培养的女孩,才有机会成为花魁。”
“风铃太夫在还只有几岁大的时候,便展露出了远超其他同龄人的美貌。”
“见梅屋的人在相中太夫后,在太夫的母亲及太夫本人的同意下,将太夫带到了见梅屋中,将其当作‘未来的花魁’般培养。”
“在不负众望地成为秃、振袖新造……穿过重重考验终于成为花魁后,风铃太夫成了见梅屋现在最大的摇钱树。”
“不仅为见梅屋赚来了大量的钱,她自个也赚来了足以让武士、商人们汗颜的巨额财富。”
“不过她将她所赚来的这些钱财,在去年差不多花了个一干二净。”
“就是用来修缮罗生门河岸。”
“正是多亏了风铃太夫,罗生门河岸的样貌才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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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状态总算是恢复到往日的八成了!
可喜可贺。
此次生病,也算是给我提了个2个醒。
第1个醒:要注意身体,注意饮食。
第2个醒:要尽可能注意存稿。
只可惜这2件事对于身为兼职家的我来说,一件比一件难啊……
最后非常感谢这几天大家的关心。
可能正是多亏了大家的关心和祝福,我才能这么快地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