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二字在韩长暮脸上昭然若揭,姚杳抿唇,无所谓的笑了笑,拿着竹箸慢慢搅着肉汤。
这些话自然是她编的,这盏灯也的确不是买的,而是她按照记忆中马灯的样子画的图,亲手做出来的一盏灯,别名就叫气死风灯。
但她不会承认罢了。 肉香越来越浓郁,她搅了搅,搁在火堆旁的几块胡麻饼烤的热气腾腾,芝麻的香味儿四溢开来。
三个人拥着火堆,席地而坐,咬一口酥香的胡麻饼,喝一口浓香的肉汤,整个人都舒泰妥帖起来。
姚杳喝了口汤,笑眯眯的问韩长暮:“公子,哑女去追孟岁隔他们了,哑女那两个人,功夫可不弱呢。”
火光明亮,在韩长暮的脸颊边灼热的摇曳,他轻松而笃定的淡淡笑了:“孟岁隔他们一定会把哑女带到既定位置,咱们尽快把骸骨送到第五烽,然后与他们汇合。”
姚杳没说话,低头喝汤。 韩长暮目不转睛的望着姚杳,笑了笑:“阿杳,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发现李护卫有问题的吗。”
姚杳笑了:“不好奇,好奇害死人。”
韩长暮有点失望,叹了口气:“你真不想知道?”
姚杳看也没看韩长暮,笃定摇头。
韩长暮更失望了。 赫连文渊笑眉笑眼的望望这个,又瞧瞧那个,狭促的笑了:“公子,我想知道,阿杳不想知道,不然公子就悄悄的告诉我。”
姚杳无语,仰头往着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梁。
无聊男人的恶趣味啊。
韩长暮无奈的挑了挑眉,轻咳一声,笑了笑:“起初我并没有察觉到他有问题,但是,他装死。”他淡淡一笑:“我只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姚杳嘁了一声,和赫连文渊相视一笑。 那种情况下,但凡有一线生机,谁还能不搏一搏。
装死是最正常的反应,不装,难道冲出来找死啊。
三个人都沉默了,火星迸裂,劈啪作响,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姚杳轻咳了一声,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笑眯眯的问赫连文渊:“赫连哥哥,你为什么说这个村子晦气,就是因为死人多吗?”
赫连文渊忙着嘘了一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像是唯恐吓着了藏在这里虫蚁。 他想了想,低声道:“这个村子原本叫桃李村,村民都是北归的胡人,村中海子里的青泥珠被人觊觎,这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姚杳挑眉,掰了一根木柴扔进火堆里,砸的火化四散:“不过,赫连哥哥,闹鬼是怎么回事。”
刚提到闹鬼二字,窗外就十分配合的响起了鬼叫声。
是风声呜呜咽咽的刮着,如同鬼哭狼嚎。
赫连文渊畏缩了一下,战战兢兢道:“这里的村民死得冤,怨气深重,常有不知详情的旅人商队来青泥泊借宿,可都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这闹鬼的说法也就慢慢的传开了。”
姚杳啊了一声,满脸惊恐的看了看左右,灰蒙蒙的四周,外头是呜咽的风声,好像鬼片里都是这么演的。
深山古宅,突然伸出一只腐烂的手,抓着人的脚踝就往角落里拖。
她不由自主的抱紧了双臂,仿佛听见了角落里嘎吱嘎吱啃东西的声音。
“冷了,还是,怕了?”韩长暮转头,戏谑的笑了。
姚杳梗着脖颈,脸颊微红,嘴硬着嘟囔了一句:“困了。”
韩长暮拿着一根木柴,拨弄了下火堆,回望了大炕一眼:“夜也深了,你困了就早点睡吧,我和赫连兄轮番守夜。”
姚杳笑眯眯的点头,她这一路颠簸,也确实是累的很了,便没有跟韩长暮假模假式的推让,踢了鞋爬到炕上,裹紧了毡毯,和衣而卧。
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像藏在火炕底下,从四面八方包围着炕上的人,让半睡半醒中的人浑身又痒又痛,如同被虫蚁啃咬。
姚杳一下子坐了起来,和同样坐起来的赫连文渊面面相觑。
她摸了摸后脖颈,只觉得毛骨悚然,抖着牙关道:“还真是邪了门儿了,怎么觉得有东西在咬我。”
赫连文渊亦是惊魂为敌,摸了摸微微僵硬的肩头,磕磕巴巴道:“你还别说,我也听到有咬东西的声音了。”
姚杳看了看摇摇欲灭的火堆,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她刚刚惊醒,还有点蒙,蹙眉突然道:“公子呢,坏了。”她一拍大腿,匆忙翻身下炕,变了脸色:“公子该不会被鬼给拖走了吧。”
炕下摆着革靴,没法趿拉着,她光着脚就往外跑,却正好撞上个黑影,装的鼻尖酸疼,她诶哟一声,后退了几步,瞪着来人。
韩长暮抱着一捆柴进来,淡淡道:“阿杳,你能不能念我点好啊,还被鬼拖走了,你真能想。”
姚杳揉着鼻尖儿,后怕的叹气:“公子,我这不是担心您嘛,我真听到啃东西的声音了,嘎吱嘎吱的。”她回过头问赫连文渊:“赫连哥哥,你也听到了是不是。”
赫连文渊连连点头:“我就说这地方晦气的很。”
韩长暮缓缓的往火堆里添柴,慢悠悠的笑了:“老鼠在炕洞里搭了窝,可不得啃东西吗?”
姚杳愣住了,才不相信韩长暮的鬼话连篇,嘁了一声。
“不信?”韩长暮挑眉,冲着地上抬了抬下巴:“自己看。”
地上搁了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似乎还在挣扎,搅得沙土窸窸窣窣的滑动着。
姚杳提着马灯走过去一照,不由的尖叫一声:“公子,您这是把老鼠窝给端了吗?”
赫连文渊也探头望过去。
只见一根拇指粗的麻绳上,栓了十几只大大小小的老鼠,受了惊吓的吱吱直叫,浅棕色的背毛也竖了起来。
“这是此地特有的沙鼠,炕洞里有一窝,你们听到的啃东西的声音,就是它们发出的。”韩长暮淡淡道。
这些沙鼠生的小巧,加上尾巴也不过巴掌大,两只耳朵耷拉下来,盖在眼帘上,跟身体差不多长的细尾在沙土上来回搅动,浅褐色的爪子刨着细沙,显得格外的焦躁不安。
姚杳叹气,一场好眠,被一窝沙鼠给搅了。
不过这沙鼠和她前世养过的仓鼠,倒有几分相似,这俩物种八成是近亲吧。
她提溜着那根麻绳,把那串儿沙鼠给扔了出去,拍拍手,坐到火堆旁烤手。
这么一搅和,赫连文渊也睡不着了,提溜着酒壶,搁在火堆旁煨着。
酒水微温,三个人各自斟了一碗,慢慢啜着。
静谧中,韩长暮突然幽幽开口:“前朝西域曾进献给则天皇帝一枚青泥珠,天青色,足有拇指大小,则天皇帝视为至宝,后来此宝在玄宗时遗失了。”
姚杳点头,没有听过这个典故,但听过这两个皇帝,韩长暮口中的前朝皇帝则天和玄宗,应当说的就是大唐的武则天和唐玄宗。
她素来背历史年鉴表背的极熟,她记得清楚,唐之后就是宋,唐与宋之间,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乱世,史称五代十国,但的的确确没有大靖这么个朝代国家。
这个靖朝出现的很无厘头,样样都是唐制。
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穿越过来的这个靖朝,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赫连文渊饮了口酒,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韩长暮微微眯起双眼,目光渐渐放空,思绪像是飞到了极远极远的从前,声音怅然而又沧桑:“后来,安史之乱,朝廷调回了西域唐军,收复长安,吐蕃借机入侵陇右,河西,西域就此与朝廷割裂,这青泥泊里的村民,就是曾经孤军死守西域将士的后代。”
姚杳听得有些发蒙,她是知道这一段历史的,大唐亡后,便是一段分裂的乱世,朝廷也失去了对陇右,河西,西域的控制,直到
大宋立国,朝廷丢了西北西域,北方燕云十六州和南方的安南。
但眼下的国土格局显然并非如此,与大唐时相差不大,朝廷依旧牢牢控制着陇右,河西一带,虽然有突厥时时骚扰,但西域诸国仍对朝廷年年纳贡,岁岁称臣。
她的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讷讷道:“公子,如今西域诸国也算安分守己,如此看来,大靖国力还是足以震撼这些小国的。”
韩长暮苦涩的怅然一笑:“龟兹城破之日,满城尽是白发兵,这些曾是青葱少年的将士们,一生都没有等到援兵,也没有受过朝廷的恩典,没有多余的粮草,更没有退路,死守近十年,有的仅仅只是一腔热血。”
他的脸沉得厉害,目光悲凉,言辞绝望:“西域陷落后,这些孤军困守的将士们尽数殉了,他们的后代不愿被他族驱使,千难万险返回河西,却被各州刺史们视为不祥,推来赶去的,不肯接纳,这些人远走莫贺延碛,找到了这片青泥泊容身,我朝国力日盛,西域诸国皆称臣纳贡,却为何连这些遗孤后代,都不肯容纳呢。”
赫连文渊抿了抿唇,酒气上头,他重重拍了一下大腿:“这是逼着人落草为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