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满食案的珍馐美味,本应该胃口大开的冷临江一想到方才衙役回禀的事情,竟然涉及到了杨国公府,他就觉得老吴鱼府的鱼都是死于非命的鱼,一点都不香了。
何登楼可没那么多欲诉还休的愁绪,闷头吃的正欢,突然听到对面没有动静,他一抬头,正看到冷临江食不下咽的模样。
他愣了愣:“少尹大人,这些,这么多菜都不和你的胃口啊,那,”他撂下竹箸:“那你想吃什么,卑职再去买。”
冷临江如同嚼蜡般吃了口菜,摇了摇头:“不关这些饭菜的事,是我吃不下。”
何登楼和孙瑛诧异的对视了一眼,彼此的双眼中都明晃晃的写着快吃快吃,不然就凉透了,浪费了。
二人旋即齐齐低下头,再度飞快的吃了起来。
这么贵的饭菜都吃不下,他还想吃啥?咋不上天呢!
冷临江眼看着对面两个人一通风卷残云,彻底没了食欲,撂下了竹箸。
何登楼又茫然的看了孙瑛一眼。
孙瑛动了动唇,无声的说了两个字:“案子。”
何登楼恍然大悟,赶忙殷勤的夹了一竹箸的菜搁进冷临江的盘子里:“大人,天大地大没有吃饭大,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
冷临江就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般,重重的点了一下头,飞快的扒了几口饭菜,旋即放下竹箸,笑眯眯的问孙瑛:“孙仵作,宁记棺材铺那些烧焦的尸身又重新勘验过了吗,可有什么新的
发现?”
孙瑛顿时没了胃口,盘子里外焦里嫩的炙鱼他简直看不下去了,不动声色的把盘子往何登楼那推了推,秉承着他吃不下了,也不能让别人吃的作风,思忖道:“那都烧焦了,比这鱼还焦,实在验不出什么来了。”
“呕,”何登楼正吃得欢快,听到这话,他弯下腰呕了两声,恶心脸色发白:“孙仵作,正吃饭呢,能不能别说这么恶心的事儿!”
孙瑛挑眉:“少尹大人问话,卑职可不敢不答。”
“......”何登楼嘁了一声。
看到孙瑛和何登楼二人都被恶心的吃不下去了,冷临江反倒胃口大开,边吃边问:“那义庄呢,义庄里有什么发现?”
孙瑛拿帕子擦了擦嘴,仔仔细细的将勘验的结果说了:“张友利在看守义庄的王家叔侄的房里发现了迷香,卑职仔细验过,那迷香和荒宅里发现的迷香极为相似,只是曼陀罗的分量少了不少,又添加了一味药,闻起来很像安昌侯府里的梅染香,但是卑职还没有验出来添加的哪味药是什么。”
冷临江心下一沉,安昌侯府,又是安昌侯府,荒宅里的死者虽然身份还未确定,但经手这件案子的人心里都有数,那人八成就是安锦羽。
现在义庄里的迷香又和安昌侯府里用的梅染十分的相似,这不得不令人怀疑,安昌侯府也涉身命案之中。
可冷临江又转念一想,据安昌侯说,这梅染的方
子是当年他斥巨资从兰因阁的制香大师手里买的,兰因阁能做出梅染,那么也能做出别的香来。
到底是谁涉身命案之中,还未可知。
冷临江神情微动,问孙瑛:“孙仵作可听说过兰因阁?”
孙瑛点头:“自然是听说过的,京城里最赫赫有名的香料铺子,还藏了许多已经失传了的古方,而且这兰因阁的主人极其神秘,几十年下来,竟然都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何登楼却是有些不屑:“一个香料铺子,搞的像见不得人一样,还不是故弄玄虚,招揽生意。”
静了片刻,冷临江骤然笑了:“可不是么,这样遮遮掩掩的,要么是为了招揽生意,要么就是真的见不得人。”
孙瑛也笑了起来:“他这招揽生意的手段其实并不高明,但是世人偏偏就是吃这一套,越是求而不得,越是趋之若鹜。”
冷临江想,从前他并没有留心这个兰因阁,现在看来,真的要仔细查一查这个兰因阁了。
说过了此事,孙瑛又道:“苎麻巷和宁记棺材铺里再没有什么别的发现了,但是义庄的殓房里却还有别的发现。”
冷临江精神一振:“除了迷香,孙仵作还发现了什么?”
孙瑛拿出一只方方正正的木盒子,打开来,里头垫着一层黑色的丝绒面,上头搁着一段一指来长的丝线。
丝线是天青色的,极细而富有光泽,食案上搁着一盏羊皮孤灯,淡白的灯火落在丝线上
,天青色的丝线上似乎有水光流转。
冷临江微微皱眉:“这,是在殓房里发现的?”
孙瑛点头:“不错,是在殓房的门框上发现的,殓房的门框年久失修起了毛刺,才将谁的衣裳给勾了一丝下来,但是却没有被人发现。”
冷临江从抽屉里翻出一对护手带上,拿竹镊子夹起那条丝线,仔细端详起来,半晌才道:“这是市面上常见的缎面儿,做工也不是很精细,怕是不太好查到出处。”
孙瑛点头:“的确如此,不过,少尹大人仔细闻闻看。”
冷临江狐疑不已,低下头仔细闻了闻,那丝线上果然有一股极淡的味道,不是香气,清苦的很,隐约有几分像是药香。
他惊疑不定:“这是,药味儿?”
孙瑛重重点头:“正是,而且不是一种药,卑职仔细分辨过了,这根丝线上的气味,混合了白芷、党参、藿香、白苏、黄芪和砂仁。”
何登楼张了张嘴,神情艰难:“这药材听起来是不少,可是都是药铺常见的,怕也不太好找。”
听了孙瑛的话,冷临江的脸色极为难看,心中原本只是一道模模糊糊的疑影,现在也渐渐凝实起来。
他压着满腔的怒火,神情如常的对何登楼淡淡道:“方才你派出去在京城中追查的毛勇劭回禀说,寅时正左右,闵记商行的车队拿着太常寺的牌子和文书,夤夜运送药材回铺子。”
听到这话,何登楼惊诧的“啊”了
一声:“这,这个时辰,正是人最瞌睡的时候,什么救命的药材要大半夜的送啊?”
孙瑛眯了眯眼,骤然想起什么:“少尹大人,不知他们运送的都是什么药材?”
冷临江摇了摇头:“当时他们拿的是太常寺的文书,又有杨国公府的牌子,骑卒也没有仔细查问,就放行了,并不知道都运送的是什么药材。”他微微一顿,问道:“孙仵作,这件事很要紧吗?”
孙瑛思忖道:“那些尸身虽然还没有腐败的气味,但是血腥气甚重,若是要大张旗鼓的运出来,必定要用些别的气味来遮掩,香料和药材都是很适合的选择,而这个时候闵记商行运送药材,就显得格外的可疑了。”
冷临江恍然大悟,和何登楼对视了一眼:“设法查一下闵记商行的账本和货单。”
何登楼犹豫不决,支支吾吾道:“大人,这,闵记商行的后头是杨国公府。”
他没把话说透,但话中之意大家都明白。
孙瑛也抬头望住了冷临江,目光沉沉,没有说话。
冷临江想了片刻,正要说话,就听到有人回禀,说是往洛阳方向追查的那一队衙役回来了,他忙道:“快传,叫他们进来回话。”
片刻之后,乌强风尘仆仆的领着四个衙役进了签押房,他们还没来得及梳洗换衣,满身的尘埃,连发髻都散了,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在旁边束手而立。
冷临江撂下竹箸,擦了擦嘴,平
静问道:“如何了?”
一路纵马疾驰,几个人连一顿正经饭都没吃过,饿了就在马背上啃两口饼子,渴了就喝点冷水,乌强的嗓子都哑了,声音嗡嗡的:“回少尹大人的话,卑职等一路追过去,在邙山驿发现了一队车队,是闵家商行的商队,往洛阳运送药材的,卑职等查过了,车上的确全是药材,没有可疑。”
方才已经疑心到了闵家头上,现在在听这话,冷临江已经不那么震惊了,反倒心如止水了。他屈指轻叩食案,慢慢问道:“车上运的都是什么药材?”
乌强嘶声道:“回少尹大人的话,是黄芪、党参和白苏。”
冷临江心里打了个突,和孙瑛对视了一眼。
这些药材虽然都常见,但这也太巧了些吧,竟然和那截丝线上染得气味重合了。
冷临江不动声色的又问:“除了闵家商行的车队之外,可还有别的车队?”
乌强摇了摇头:“没有了。这个时节天气太热,少有车队走陆路,多半都是走水路。”
这话倒是给冷临江提了个醒。
不错,这个时节,商队大凡都是捡着水路去走,除非是没有水路,只有陆路,才不得已走了陆路。
那么,运送尸身出城的车队走了陆路,只怕是只有陆路可选吧。
但他心里总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呼之欲出,或许,这些尸身并没有在风头正紧的时候运送出城。
他心潮起伏,心中有无数个怀疑,但是统统都
没有佐证,不由的有些焦急,挥了挥手,让乌强一行人先下去休息。
何登楼若有所思的问:“大人,会不会这些人盗走了尸身,但是并没有第一时间送出城,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要送出城。”
“我也是这么怀疑的。”冷临江思忖道:“只是如此多的尸身藏在一处,这个时节天气又热,根本放不了几日,若没有送出城藏匿,那就只能藏在城里有冰窖的地方了。”
孙瑛凝神道:“长安城中贵胄如云,大户人家几乎都有冰室,但能一下子藏几十具尸身的冰室却不多见。”
“不是大户人家藏冰的冰室,是商行藏货的冰库。”冷临江压着声音道,兜兜转转下来,又扯到了闵记商行身上。
闵记商行背后是杨国公府,在城北有一大片库房,还斥巨资挖了几间极为宽敞的冰窖,用来存放药材、海货和鲜果,每到寒冬腊月,几场雪下下来,连京郊的暖房里都没了蔬果,可闵记商行中却还有新鲜的果子可以卖。
这么大的手笔,自然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何登楼自然也想到了这件事,想的是遍体生寒,小心翼翼的问冷临江:“少尹大人,真的要查闵记商行吗?”
冷临江一脸凝重的“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这件事,反倒吩咐何登楼:“闵记商行自然是要查的,但是要准备周全一些,有些事情要提前做起来,你先去派人去告知万年县和长安
县,派人严查长安城中的荒宅、酒肆、客栈和库房,再请京城诸门的士卒严查进出的马车、行人,就说,”他凝神片刻,骤然笑出了声:“就说我府上丢了一个小妾,是我的心头肉,因为她我还专门从玉华山跑了回来,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翻出来,若叫我发现有人胆敢藏了她,我定要剁了他满门!”
何登楼嘴角微抽,小妾,还心头肉,呵呵,他家的少尹大人长能耐了,竟然开始喜欢姑娘了!
冷临江看了何登楼一眼:“你那是什么表情?”
何登楼口无遮拦的一笑:“发现大人居然喜欢姑娘的表情。”
“扑哧”一声,孙瑛喷了一口汤出来,呛得连连咳嗽:“啥,少尹大人以前喜欢汉子?”
“......”冷临江起了个倒仰,指着何登楼骂道:“滚!”
何登楼“诶”了一声,一溜烟儿跑的没了影儿。
天已经很晚了,街巷里亮起昏黄的灯,灯火笼罩着青石板路,恍若有黄橙橙的水波荡漾。
自从永安帝离京后,谢晦明就忙的不可开交,每日用饭也都是草草扒拉几口,连睡觉都睡不安稳,直短短一日,人就肉眼可见的憔悴了几分。
可见这身居高位也是十分熬人的,可即便是如此,人人都宁可被熬死,也不想当个手里没钱也没权的废物。
梆子响了一声,谢晦明搁下玉管紫毫,抬手揉了揉额角,今日的折子不多,只剩下两本便批完了,
他今夜可以早些就寝了。
这样想着,他端过旁边晾到温热的燕窝,刚吃了一口,兰苕便急匆匆的进门,行了个礼:“殿下,京兆府的少尹冷临江求见。”
“谁?”谢晦明惊了一下。
兰苕一字一句说的清楚:“京兆府的少尹冷临江。”
谢晦明皱眉:“云归?他不是伴驾去了玉华山吗,怎么这会儿回来了,还要来见本王?”
兰苕精致的双眼中隐有笑意,声音中也流淌出淡淡的笑:“今日京兆府里突然传了话出来,要万年县和长安县严查城中各处可以藏人的地方,连个商行商号的库房都不能放过,京城诸门的士卒也要严查进出城的马车和行人,说是,说是京兆府的少尹大人丢了个爱妾,要挖地三尺找出来,若有人私藏,少尹大人还要剁了那人满门。”
“什么?”谢晦明彻底震惊了,他素来知道自己这个表弟纨绔,但没想到会如此的明目张胆的胡闹,为了一个不知下落的妾,竟然要满京城的戒严找人,闹得人仰马翻。
他气愤不已,重重拍了一下书案:“叫他进来见本王!”
不多时,冷临江急匆匆的走进书房,一进门就利落的撩袍子跪下请罪。
他这一副做派,倒叫谢晦明不好大发雷霆的训斥他了,只好憋着气让人起来,怒极反笑道:“你都先把事情做了,再来请罪,这是要把本王架在火上烤吗?本王若是不饶了你呢?”
冷临江嬉
皮笑脸道:“殿下若是不肯饶了云归,云归就一直跪着,殿下一向心软,一定会饶了云归的。”
谢晦明气极反笑,无奈的让冷临江起来回话,苦口婆心的劝道:“云归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情可不可以再周全些?”
冷临江没有半点羞愧,嘿嘿直笑:“给殿下添麻烦了,云归也是惭愧不已的,不过,那个妾是真的很合云归的心意,刚新鲜了没两日,这会儿不见了人,云归心里跟猫抓的似的,难受的很,殿下就心疼心疼云归吧。”
谢晦明怒其不争的叹了口气:“什么样的妾,就让你这么放不下,你看看人家韩大人,当初府里的那个妾,闹出那么大的笑话,都成了逃妾,他不也没有找过没有追过,就这么算了吗?”他一口气没叹完,又接着叹了口气:“云归啊,女子而已,哪有你的名声要紧。”
冷临江一脸的漫不经心:“我可不能学久朝,我以后还要在长安城里混的,我要是当了活王八,还不得让炎德他们笑死我啊!”
谢晦明起了个倒仰:“你听听,你听听你这是什么话,真该早点让父皇给你指门婚事,好好管管你。”
冷临江不情愿道:“那不行,不是我看上的,娶回来我也得让她守活寡!”
“你,”谢晦明气的嘴唇直抖,咬牙切齿的问:“你,当真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找?”
“嗯。”
“父皇知道了,打你板子,你也要找
?”
“嗯。”
“......”谢晦明气的磨了磨牙:“什么样的女子,把你迷的神魂颠倒的!”
冷临江笑的一脸桃花:“可漂亮了,”他的双眼闪着绿汪汪的光,跟狼似的:“殿下,她还怀了我的骨肉呢。”
“什么?”谢晦明被打击的晃了晃,指着冷临江,痛心疾首的骂了起来:“正妻没进门,嫡子未生,你就先有了庶子,以后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愿意嫁给你!”
冷临江不服气的嘟哝道:“从前也没人愿意嫁给我。”
谢晦明从冷临江的话中听出了淡淡的委屈,心头一动。
是了,他这个表弟虽然是朝华长公主之子,但是长公主死了,驸马也满门被灭,冷临江身后除了圣人的宠爱,便再无半点倚仗了。
贵胄人家嫌他家底儿薄,把姑娘嫁过来,对自家的家族没有助力;而商户人家嫌他身份高,齐大非偶,把姑娘嫁过来,怕受欺负,以后娘家也没底气撑腰。
如此一来,冷临江反倒成了京城里适婚小郎君里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样一想,谢晦明顿时心疼的不得了。
他的表弟是皇家血脉,长公主之子,什么时候轮到那些人挑三拣四的了。
罢了罢了,他这表弟素来过得苦,婚事也不顺,难得有个喜欢的人,闹得鸡飞狗跳就鸡飞狗跳吧。
表弟是皇室血脉,又有圣人的宠爱,就有闹腾的底气!
想到这里,谢晦明无奈的叹了口
气:“你的骨肉也是皇室的子嗣,流落在外着实不像话,的确该好好找一找的。”
看到谢晦明的脸色阴晴不定,冷临江便知道这件事有了转机,听到这话,他兴奋的跳了起来,笑容满面的道了声谢,转瞬又神情暗淡:“可是,有个事儿,挺难的。”
谢晦明今日已经受了太多的刺激了,早已经刀枪不入了,淡淡问道:“什么事儿?”
冷临江支支吾吾道:“就是,有人看到她曾经出现在城北,可是城北都是大商行的库房,我,我,”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格外的为难。
谢晦明一听就明白了,冷临江虽然没把话说透,但是他一听就知道最大的商行是谁了。
大商行,哪一个大商行后头没有皇亲国戚撑腰,那个闵记商行,后头是杨国公府,杨国公府不就仗着小杨妃和八皇子的势嘛。
一个还没有大婚,没能封王,甚至连个正儿八经的府邸都没有的皇子,谢晦明多看他一眼都算输。
既然答应了让冷临江好好找人,哪怕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也在所不惜,那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更没有忌惮杨国公府的道理!
他拿起玉管紫毫舔饱了墨,写了一份手书,又用了印,吹干了递给冷临江,语重心长道:“能不得罪杨国公府,就别得罪,但是他们若为难你,你记着,还有表哥在。”
冷临江感激涕零,都快哭出声了:“多谢表哥,表哥,你喜欢什么
样的姑娘,我给你送几个来?”
“......”谢晦明把那手书往回抽了抽:“你这是恩将仇报啊。”
冷临江破涕为笑:“那,小郎君我也是有的。”
“......”谢晦明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滚!”
冷临江笑眯眯的滚出了秦王府的大门,走进夜色中,脸上的笑意骤然一敛,看了眼等在门口的何登楼。
何登楼看到冷临江的脸色沉沉,心里咯噔一下:“大人,秦王殿下不答应?”
冷临江慢慢道:“若实话实说是出了命案,要去查闵记商行,他未必会答应,可若说是我丢了小妾,要去查闵记商行,他一定会答应的。”
何登楼抓了抓发髻,百思不得其解:“这不都一样吗,都是去查闵记商行啊。”
冷临江淡淡的瞥了何登楼一眼,别有深意道:“你真该跟阿杳好好学学了。”
何登楼还是不明白,摸了摸后脑,盘算着见到姚杳后,要好好的问问她这是为什么。
冷临江凝望着深邃的夜色,淡声问何登楼:“人手都齐了吗?”
何登楼重重点头:“都齐了,”他微微一顿,犹豫道:“可是,少尹大人,这次是打着找你的爱妾的名义去搜查,动用京兆府的衙役,怕是不妥,要是有人往圣人面前告你一状,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看我像是怕人告状的人吗?”冷临江嘁了一声。
“......”何登楼无语,他家少尹大人
还真不怕人告黑状。
冷临江瞥了何登楼一眼,不厌其烦的多解释了一句:“我是个纨绔,若是不动用京兆府的衙役,才是惹人怀疑。”
何登楼恍然大悟,他家少尹大人就是个筛子成精。
夜色渐深,云翳聚拢,将月色遮盖的若隐若现。
街巷中已经没有人走动了,偶有骑卒策马而过,看到冷临江二人,权当看不到。
冷临江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纨绔头子,犯夜出行是常有的事儿,奈何人家手里有圣人赏的腰牌,出入宫禁都像进自家的后花园,大半夜的逛个长安城又算什么,羡慕嫉妒恨也没用。
长安城最北头,离着掖庭不远的几个里坊,除了祆祠和崇福寺之外,大部分地方都被贵胄人家占了去,改建成了自家商行的库房,用来存放货品。
无他,这几个里坊紧邻开远门,常年行走西域之路的商队,往往都会从此门进出,库房安置在这几个里坊,最为便利。
冷临江一行人穿过夜色,从普宁坊的南坊门入,在走了半条曲巷,往十字街口以西一看,入目便是连成片的房舍,修建的与寻常百姓的宅邸截然不同。
这些房舍皆修建在高约半丈有余的石基上,石基的四周都修了排水孔,用来泄水防潮。
房舍的屋顶屋脊极高而屋檐极低,是极为醒目的起脊拱顶,除了不敢用逾越的黄琉璃瓦,其他都与皇家建制相差不大。
冷临江看着这一幕,微微皱
眉,京城以北一向算是比较安稳的。
挨着东宫的几个里坊都是皇亲国戚的宅邸,守卫极为森严,宵小之徒不敢去那里作奸犯科。
而离着掖庭不远的这几个里坊则是几大商行的库房,把守同样严密,也很少发生意外,故而他平日里甚少往城北这一带来。
但今日一看,这里还真有几分深不可测的感觉。
冷临江站在至十字街口,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夜风簌簌而过,他的衣袂随风翩跹。
何登楼被风吹的睁不开眼,啧啧舌:“大人,这地方怎么建的跟府库差不多?”
冷临江看着那一片连绵不绝的房舍,皆是用砖石垒砌而成,不用木材,极为的坚固耐用,足够抵御上百年的风霜雨雪的侵蚀,更能防火。他不禁若有所思道:“怕是修的比府库还要固若金汤些。”
何登楼顿时闭紧了嘴,比府库修的还要固若金汤,天爷啊,这活脱脱就是真金白银堆起来的。
他咽了口唾沫:“闵记商行的生意做了几十年了,能把这盖库房的银子挣回来不?”
“......”跟在旁边的孙瑛抽了抽嘴角,这叫什么话?能不能把盖库房的银子挣回来,他嗤的一笑:“你怎么不问问他们都藏了点啥,要盖这么结实的库房。”
何登楼讪讪笑了笑,明白自己是问了个傻问题。
果然有钱人的生活他不懂。
在十字街口站了片刻,夜色更加幽深难测了。
冷临江挥了挥手,
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大咧咧的往闵记商行的库房走去。
身后浩浩荡荡的数十人立刻跟了上去。
一行人没有刻意掩藏行踪,大大咧咧的走到了闵记商行的库房门口。
闵记商行养了上百个护卫,专门把守这片占了小半个普宁坊的库房。
这些护卫个个功夫深藏不漏,每两个时辰轮换一班,库房四周的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冷临江一行人刚刚靠近库房,黑暗里就冲出来数道黑影,拦在了众人的面前。
“什么人!”黑影中有个人戾气十足的大声吼道,想要靠着这一声吼吓退偷窥库房的宵小之徒。
冷临江顿时停下了脚步,偏着头看着眼前的几个人,神情轻佻,红唇微抿,他端着派头,根本不屑跟这些人说话。
何登楼上前一步,做足了纨绔子弟手下仗势欺人的恶奴架势,跳着脚大声嚷嚷:“瞎了你们的狗眼,咱们公子是朝华长公主之子,京兆府少尹冷大人,你们长了几颗脑袋,也敢拦着?”
这几道黑影还真被何登楼这颇有架势的一声吼叫给吓着了,纷纷对视了一眼。
长安城里贵人多,站在西市的碧琉楼上,扔个石头下去,砸到十个人里有八个都是贵人。
都是他们这种护卫家丁惹不起的。
“原来是少尹大人,小人等冒犯了,还请少使大人恕罪。”黑影的后头走出来个四旬左右长髯男子,一双三角吊梢眼滴溜溜乱转,一看就
是个极精明的人。
他越众而出,礼数周全的朝冷临江行了个礼:“小人闵弘义,见过少尹大人。”
冷临江神情淡漠的叫了声免礼,他知道闵弘义这个人,也曾在平康坊的花楼里见过面,只是没有打过招呼。
闵弘义是是闵家家主的庶出儿子,现在管着闵记商行里库房的一应事宜。
看到冷临江懒得搭理他,闵弘义卑微的陪着笑脸儿:“不知少尹大人夤夜前来,是有什么指教吗?”
冷临江瞥了闵弘义一眼,没说话。
何登楼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闵弘义的衣襟,凶神恶煞的瞪着眼:“我们公子的爱妾丢了,有人看到她在你们库房这出现过,快说,是不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快点把她交出来!”
看到自家公子被人给欺负了,“哐啷啷”几声轻响,护卫们纷纷抽出刀剑,围了过来。
冷临江不慌不忙的嗤笑一声:“怎么,窝藏了爷的爱妾,还要杀了爷灭口吗?”他漫不经心的掸了掸衣袖,径直走到其中一道刀尖前头,示威般的挺了挺胸膛:“要不你们试试,割破了爷的皮肉,看圣人会不会剐了你们全家。”
“退下,快退下!”闵弘义闭了闭眼,冷临江这人可不是他们惹得起的,赶紧胆战心惊的怒吼了两声,让这些不开眼的护卫退下。
护卫们对视了一眼,纷纷又将刀剑收了回去,退后了几步,不远不近的看着冷临江一行人。
闵弘义这才
长长的松了口气,冷临江是谁啊,那是朝华长公主之子,永安帝的亲外甥,心头肉,冲的跟眼珠子一样,他们闵家一个商户,即便跟杨国公府是姻亲,又沾了宫里小杨妃的一点恩惠,但若是跟冷临江起了冲突,杨国公府和小杨妃都不会保他们闵家,十个闵家也赔不起!
他挣扎了两下,看实在挣脱不开何登楼的手,只好放弃了挣扎,满脸茫然的问道:“少尹大人是不是误会了,小人这里都是男子,真的从未见过什么姑娘,更没见过大人的爱妾,求大人明鉴。”
冷临江笑的讥讽而又轻佻:“你说没见过就没见过?小爷我不信!”
“啊对,我们不信!”何登楼大着嗓门叫起来:“我们得进去看看,我们公子的爱妾长得国色天香,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见色起意,把人给扣下了。”
闵弘义真真是百口难辩,急的满脑门子都是汗:“那,那少尹大人要如何才能相信?”
冷临江看了闵弘义一眼:“小爷我要亲眼看看。”
何登楼一跳八丈高,活脱脱就是个狗仗人势的恶奴:“对,让我们进去搜,搜了才知道有没有!”
“......”闵弘义的脸上闪过惊惶的神情,张了张嘴,突然生出无尽的胆气:“小人说没有,就是没有,即便大人是京兆府的少尹,没有实证,也不可随意搜查百姓的宅子吧!”
冷临江摆出了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模样,摸
着后槽牙笑道:“怎么,一个下三滥的人家,小爷动动手指头就灭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小爷想搜就搜!”
闵弘义一挥手,护卫们提着刀剑围了上来,他硬着头皮道:“闵家也不是任人欺压的小门小户,少尹大人想搜,还请拿出实证!”
话音方落,冷临江身后的那群衙役也如狼似虎的扑了过来,手上的刀剑晃晃作响,白光照眼。
形势急转直下,两拨人渐成群殴之势。
闵弘义有些胆寒,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一想到库房里放的那些东西,是万万见不得光的,就不得不挺起胸膛,自己给自己壮了个胆:“少尹大人若真要搜,那就先请了大理寺的搜查令来吧。”
闵记商行是大商户,每年给朝廷交的税银是一笔令人咋舌的巨款,这样的人家,京兆府尹是没有资格查抄的,是有拿着大理寺的搜查令才可以肆意查抄。
他看到冷临江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不由的暗自得意起来。
他笃定冷临江请不来大理寺的搜查令。
大理寺卿侯显是个老狐狸,深谙左右逢源之道,又跟杨国公的长子是莫逆之交,冷临江因为一个妾室就要来搜查闵记商行的库房,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侯显是个明白人,绝不会给他开这一纸搜查令的。
闵弘义得意洋洋的看着冷临江笑,算准了他只能偃旗息鼓的走。
可不料冷临江却不慌不忙的往怀中一掏,拿出
一封手书和一枚腰牌,在闵弘义的眼前晃了晃:“睁大了你的狗眼看看,这是秦王殿下的手书和腰牌,连皇宫大内都许小爷随意搜查,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商行库房!”
闵弘义万没料到会有此一变,目瞪口呆的傻在了原地。
秦王这是疯了吗?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妾,竟然许冷临江满京城的随意搜查,他就不怕惹得天怒人怨吗!
为了拉拢冷临江,他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给小爷搜!”趁着闵弘义愣神儿的功夫,冷临江滚刀肉一般振臂一呼。
身后京兆府的衙役和临时找来凑数的韩府护卫早就不耐烦了,摩拳擦掌的冲了过来。
“不,不,不行,不能搜,你们不能搜!”闵弘义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急的不停的跺脚,不知道什么时候,腰间挂着的钥匙也被人一把给拽走了,他都没看清楚是谁拽的。
看到形势严峻,这些人拿走了库房的钥匙,还呼喊着离库房越来越近了,他眸中的厉色一闪而过,大手一挥:“给我拦住他们!”
护卫们齐刷刷的迎上了冷临江一群人,刀剑寒光亮得刺眼。
冷临江让众人停下脚步,森然的看着闵弘义,高高举起秦王的手书和令牌,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浑身透着不怒自威:“闵弘义!你是要造反吗?”
闵弘义愣住了,双腿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永安帝离京,秦王殿下奉旨监国理政,违抗秦王殿下之命,等
同起兵造反!
这是灭门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