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眉毛一挑,他果然没看错,这马师爷确实是孙士毅幕僚中最有才学的!
上一次在广州时,叶开就仔细观察过,孙士毅的幕僚中,王贞仪的哥哥王师爷是个官宦子弟,迎来送往的做个办公室主任是合格的,叶开现在用不上。
起草文书的温师爷也是个合格的秘书,叶开也用不上。
刘师爷是个搜刮钱财的老油子,太油滑了,清客张师爷叶开更是用不着。
只有这个马师爷,胸有才华还过的不如意,是他用得着的,也有可能真正招揽的,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马师爷说的没错,但你着眼的是这两江和粤省繁华之地,你不知道的是,其余地界早就民不聊生了!
就如在明末,江南仍然是一等一好地方,但在陕甘早已经是千里无人烟。
叶某精心准备了数年,岂不知天时?
我早在川陕鄂豫四省联络了大批白莲教徒,其中最大的已经有信众三十万,小的也有一两万,只等一个天灾之年就可起事!
闽粤桂三省也早就是洪门天地会的天下,只要我打进广州,振臂一呼,他们就会响应。
我还结了英吉利、法兰西人为外援,随时可得枪炮无数,更在南洋经营五年,兼有北越之地,再有五年生聚,可得户口千万,兵精粮足,马师爷还认为我不能逐其鹿吗?”
马师爷听着叶开的话,慢慢的放下手中的酒杯站了起来。
“可郡公要是以洪门天地会党徒和白莲教徒为根基,那天下的士绅读书人怎么办?
这天下的言论之权可全在他们手里,升斗小民很多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士绅老爷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士绅老爷们说郡公是吃人的魔鬼,您就会是吃人的魔鬼,他们说您是瘟神,您就会是瘟神,到时候朝廷万一准许各地大办团练,您这点洪门子弟,何能对抗天下之民?”
哟!不错啊!还知道办团练这个招!叶开又对马先生高看了一眼。
这其实是他孤陋寡闻了,中国古代的王朝中,依靠民间团练稳定政权的可不少,虽然团练对封建王朝来说,是一剂慢性毒药,但那也比立刻死亡好得多啊!
“说得好!吾欲寻马先生这样的英才,正是因为此事,想我汉家天下,不管是大宋还是大明,都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啊!天下之利十分,士大夫最少得了六分。
而观之满清,天下十分利,满人亲贵拿走了八分,剩下两分残羹冷炙才是士大夫读书人的。
他们把朝中紧要的官职都拿去了,还可以不经科举就能有官可当,旗人就算是个奶娃娃也有俸禄可吃,以百余万人占尽天下之利!
可要是在大明,马师爷这样的高才,早就进士及第,为国牧民,光宗耀祖去了,哪会沦落至此!
叶某不才,如果能恢复大明,当以大明为例,与士大夫共天下!”
这话可算是说道马师爷心坎里去了,他就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不是满人占据了那么多的官位,他怎么可能连个举人都中不了,说不定早就得了官身了。
当下他眼中亮光一闪,“郡公真有恢复前明,与士大夫共天下之心?”
叶开真挚的握住马师爷的手,“当然了,我等天地会党徒,都是以反清复明为己任的,当然要恢复大明旧制了!
马师爷可知,前明之官员可是敢拒不奉中旨的!
可是敢以天下为己任的!
可是敢痛打阉竖的!
可是敢在金水桥畔发出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此时的
比之如今的道路以目可不止好了万倍,天地会的市井之徒都敢出来反抗,先生这样的读书人,两江湖广的读书人,难道就懦弱至此吗?”
一席话只把马师爷说的满面通红,他紧紧握着拳头,嘴巴蠕动了好几下,却总也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忽的往下一蹲,双手捂住脸颊放声痛哭!
“马先生这样哭,难道就能哭死满清吗?何不跟我一起反抗,我叶束武早在南洋形同王侯,都敢抛家舍业,马先生连长衫都快洗的发白了,还想庸庸碌碌的苟活?
先生若能替我唤醒两江湖广的读书人,到时候天地会在反抗,白莲教徒在反抗,读书人在反抗,全天下的人都在反抗!
满清才有几人,何能阻挡天下大势?
待到那时,你我指挥方遒,光复河山,青史留名,何等威风,大丈夫当如是也!”
叶开立在船头,言如风雷,语似刀剑,如果现在给叶大穿越者贴上一抹小胡子的话,简直犹如元首在世!
而且他现在说的话只有三分真,这会当然要与士大夫共天下了,但日后枪杆子到手,怎么个共天下法,那就得由我说了算了!
再说,士大夫也是可以转化的嘛,有钱,有知识,是很好的武勋和资产阶级来源嘛!
马师爷有猛地站了起来,他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芒,突然又微微的叹了口气。
“只可惜,郡王出身莠民,又是从蛮夷之地进入中土的,名声不显啊!
何况您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帜,要是遇到前明宗室后裔可不好办,满清要是推出几个前明宗室来与您唱反调,那就更难办了,难!难!”
尼娘的的怂包,老子都说道这份上了,你还在瞻前顾后的!
人说满清的读书人都没有脊梁,虽然打击面太广了,但却不算夸张。
当然叶开还得继续哄着他,叶开一直是我朝太祖金句,“团结一切能团结力量”之拥趸,只要有利于他打击满清的,狗屎叶开都不想放过。
“哈哈哈哈!”叶开笑得极为得意,直到把马师爷笑的心头发毛才开口说话。
“我之祖母,乃是前明绍武天子从孙女,也是绍武天子唯一的血脉,所谓前明宗室,近支早被满清绞杀一空,剩下的无非是些远支亲王后人,甚至是些郡王后人,他们早就屈膝满清,有什么脸面来与我唱反调?”
马师爷精神一振,赶紧凑了上来,“也就是说,郡公之外曾祖父,乃是邵武天子之亲孙子,还是唯一的孙子?”
“然也!”叶开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小心的拿出那方绍武天子的印玺。
“大事成矣!”马师爷忘形的一拍手!
“郡公这就不是海外莠民了,乃是不食周粟之义士,不屈敌国之英豪,恢复前明,名正言顺了!”
喊完之后,马师爷也愣住了,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怎么替反贼欢呼上了?
我是大清的良民啊!
不过,呃,这种图谋造反的感觉,还真是很刺激呢!
“马先生!”叶家也不喊马师爷了,“如今我这麾下,精兵强将如云,但就缺一儒门弟子!
我虽有与士绅们共天下之心,士绅们却不知晓,如果马先生能够助我一臂之力,造福天下,事成之后,你就是我的刘文成啊!
而且就算事不成,马先生还可以与我一起退往安南,甚至南洋,仍然可以富贵一生,此等好事,错过可就没了!”
马师爷的脸上浮现出了极度挣扎的神色,他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叶开赶紧又加了把火。
“我即刻派人前往浙江,将马先生的家小接到北越安置,等到打下北越,马先生就是我的升龙知府了!”
知府!马先生一阵头晕,他做梦的就是想有个官身,哪怕是主薄也行啊!
可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能做知府的一天,升龙乃是安南首都,人口十余万,这不是知府而是京兆尹啊!
“学生马骥,字法来,参见叶郡公!”马师爷双手一合,长揖到地。
叶开赶紧上前一下扶住了马先生,“我得先生,如汉高祖遇留侯,洪武太祖得刘文成公!”
虽然是场面话,但也有些真情在里面,不说和马先生还有点才学,就说叶开现在的情况,他各方面的人才都有。
练兵的、干工业化的、搞兵工厂的、正规的海军、海盗、开商号赚钱的、赋税司的能吏,但就是没有一个读书人。
但生在这个时代,读书人或者说是士绅,确实一个绕不过去的坎。
虽然在后世,叶开也很看不起这些把天下都治亡了两次,又对满清卑躬屈膝的家伙,但事实是,他们掌握了整个国家的话语权和动员能力
满清为什么要搞文字狱?
并不是多怕反清复明,到乾隆朝满清立国已经百年,根基早就稳了,天地会实际上翻不起什么大浪!
满清搞文字狱其实就是要用白色恐怖控制乡间舆论,把读书人吓到不敢乱说哪怕一个字的地步,是为了用钳制思想的手段,控制汉人士绅对于舆论权的把控!
而叶开日后是要北上伐清的,如果没有一个和士绅沟通的桥梁,那他面对的困难将是无比之大的!
就算他的军队再精锐,再能打,能对付蜂拥而起的民团吗?
就算能对付,那需要多少时间?要死多少人?要把中国打得稀巴烂吧?
要是这样,对于西方日渐强大,急需跟上世界潮流的叶开来说,没有一点好处。
而马骥马师爷,就是叶开的千金买的马骨,就是一个沟通的桥梁!
他不相信,与士大夫共天下这个口号,还拉不过来一大票野心家!
马师爷也颇为感动,他自负一身才学,从来无人赏识,蹉跎到三十有三,才有人慧眼识珠。
“愿为郡公效死!”
两人相视大笑。
突然马师爷像想起来似的,面色一肃!
“郡公!孙士毅那老贼想要杀你!”马师爷把孙士毅的想法,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叶开!
尼玛的!
叶开气得咬牙切齿的,这老帮菜,想杀老子,老子先让你死在升龙城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