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均忙道:“小子刚来,尚未鉴赏。这就去鉴赏。”
李卓航道:“请——”
王均便退到一旁,转身看画。
周昌暗骂李卓航“阴险狡诈。”
王均刚奉承了李家父女,怎好再诋毁林知秋呢?若他赞赏一两句,便是替林知秋扬名了。
李卓航打的好算盘!
这时,唐筠尧上前拜见李卓航,周昌、何陋等人也一一见礼,落无尘居中引见,彼此寒暄。
黄修在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卓航瞧,忽然李卓航转脸,对他微笑道:“若方舟所料不错,这位是黄清正先生吧?久慕大名,今日得见,方舟有礼了。”
说罢,躬身施礼。
众人觉得不可思议——刚才都是别人先对他见礼,连周昌都是先跟他打了招呼,他才还礼的,怎么单单对黄修如此敬重?他还不知道黄修痛骂他女儿吧?若知道还对黄修这样礼遇,就是个欺怂怕恶之辈!黄修将李菡瑶骂得体无完肤,现在对上李菡瑶的父亲,会如何?
众人好奇又期待。
黄修还算给脸面,也还了李卓航一礼,然后才斜睨着他道:“李老爷好眼光、好算计!”
李卓航微笑道:“不敢当先生赞。”
黄修不屑地冷哼一声。
两人说的是李卓航指使女儿费尽心机接近黄修、伺机拜师一事,旁人却听不懂其中关窍。周昌等人都对黄修佩服不已:这人还真毒舌,见了谁都要讥讽一番。李卓航也深藏不露,黄修讥讽他,他竟不气不恼。
长辈们过招,如王均等小辈,已经见礼过的自去看画,还有没上前拜见的,不想干等着,横竖李卓航也不是他们敬佩之人,打招呼不过是应付而已,也都抬头看墙上的画,谁知这一看就忘了神,再想不起来拜见了。
黄修等人也开始观看。
大堂内渐渐沉寂下来。
黄修、周昌这些人的眼光又高了一层,一幅幅看过去,越看越吃惊:处事时端庄持重的刘诗雨、谈笑时偶露娇俏的刘诗雨、与范大勇横眉冷对的刘诗雨、婚礼上凛然不屈的刘诗雨、柔情缱绻的刘诗雨……细微的差异勾勒出不同的心境和情态,每一幅都是那么传神,每一幅都绝不雷同,一人百态,展现了作画者高妙的技艺和充沛的灵气。
周昌喃喃自语:“没想到这小子真有些不凡。”
黄修想起李菡瑶临去时道“请恩师任意评论”,心中一阵难受,暗道:“你早算准了吗?你让为师随心评价,但为师何等身份,又岂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赌气般高声评道:“一人百态,除有深厚的画功,还需有观察细微天赋,便是老夫也难做到。”
落无尘、火凰滢、刘诗雨等人听了,仿佛不信似的面面相觑了一会,旋即激动万分。
李卓航笑道:“先生太谦了。”
黄修不耐烦跟他客套,翻眼道:“老夫从不故作谦虚,若是老夫替人作画,画几十幅不重样的可以,画一百多幅则难,可见这林知秋天赋过人,且深爱妻子,刻骨铭心。”
周昌点头附和道:“正是。”
王均赞道:“这岂止是胸有成竹!”
聿真道:“瞧他是个呆子,原来把心思都用在作画上了。”
……
刘诗雨听着这些称赞,不禁双眼沁泪,视线模糊,为免失态,转身佯装看墙上的画。
倪意尚则妒火中烧。
当时,他和同伴们站在北墙下,闻言轻笑一声,道:“画确实不错,不过,为了虚名竟将妻子画像在大庭广众下展出,也太不堪。莫非不画妻子,换个人他就画不出百态了?”
顿时,十几个士子附和他:
“定是如此。在下也爱重妻子,也替妻子作过不少画像,但绝不肯将妻子闺阁之态示人。”
“简直利欲熏心!”
“真是有辱斯文。”
“刘大人竟能容他如此羞辱?”
“这跟出卖色相有何区别!”
……
倪意尚得意之极:今日画展,林知秋的画作固然得到承认,却也因此臭名远扬。
他还嫌不够,还希望听到黄修的痛批。——黄修骂一句,抵得上一群人嘲讽。然黄修的毒舌仿佛从良了,再不肯抛头露面,他盯着墙上的画,着迷般细细地瞧、默默地品,对周围诋毁林知秋的声音充耳不闻。
倪意尚既纳闷又宽慰,暗想:“虽不知他为何不骂林知秋,却也没出头维护,可见他也不赞同林知秋的行径。——但凡是男人,谁肯把媳妇百样姿态供人评头论足?林知秋名声臭定了!今日谁也护不住他!”
许多人也都跟倪意尚一个心思,见黄修、周昌虽未讥讽,却也未阻拦驳斥,仿佛得了支持般,胆子便大了,纷纷加入讨伐林知秋的队伍,使劲踩踏他。
大堂内乱糟糟的失了雅静。
欧阳薇薇担心地看向刘诗雨。
刘诗雨却像没听见一般,痴迷地看着墙上的画。
李卓航看着这些人,凤眸渐冷,横眉微蹙。
落无尘上前一步,就要发话。
火凰滢伸手拦住他,轻柔地笑道:“让下官去。大人是个文雅人,说不过他们的。”
落无尘知她伶牙俐齿、言辞最是犀利,轻笑道:“有劳火大人了。还请嘴下留情,别闹大了。”
火凰滢笑道:“大人放心。”
说罢,腰肢款摆,盈盈转身。
倪意尚见她来,顿时戒备。
恰好王均实在听不过,对倪意尚等人道:“林兄虽画出了夫人百态,却毫无媚态,也不算失体统。”
倪意尚笑问:“在下敢问二公子,可愿展出心爱之人的百样姿态,供人评头论足?”
王均一滞,半晌不能回。
聿真和谨海想帮腔,也不知说什么好——称赞林知秋的画可以,因为这些画值得称赞,但他们扪心自问,是绝不会将妻子或者家中其他女眷的画像公然展出,还展出一百多幅。林知秋这行径太出格!若换个男人作为画像主人,这画展便完美了。只怕真如倪意尚所说,换成别人,没了对妻子的刻骨铭心之爱,他便画不出一人百态了。
何陋叹道:“世风日下呀!”
魏奉举也不知如何救场,他事先根本不知这画展的内情,是以毫无准备,只好看向李卓航和落无尘,狐疑地想:“闹成这样,难道你们也没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