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急,天色暗了下来。
皇后走后,燕承和颜悦色地对掌事道:“孤去看父亲,你做自己的事吧。”
掌事低身应是,目送他进入内室。
床上的明德帝呼吸沉沉,脸上透着异样的红晕。
大概是响声惊动了他,明德帝很快幽幽转醒。外面雨声噼里啪啦,屋内灯光昏暗,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梦是幻。
直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父亲醒了?”
明德帝抬起眼,看着燕承走到床前,手里拿着帕子,轻柔地擦拭他额上的汗珠:“弟妹要生了,母亲在那边看着,我就来看顾父亲。”
“是吗?”明德帝露出笑容,伸手示意。
燕承上前托住,他便借力坐了起来。
“那边顺利吗?太医没说什么吧?”
“没有,有母亲在,想必不会有事。”
明德帝点点头,脸上掩不住欢喜:“咱家终于要添丁了!”
家里有皇位要继承,还有什么比添丁更让人欢喜的呢?燕承嘴角勾了勾,点头称是。
这时,宫人进来禀道:“陛下该用药了。”
“我来吧。”燕承主动站起,“这药要怎么用?”
宫人回答:“先服药丸,发散一刻钟,再喝汤药。”
燕承点点头,服侍明德帝吃下药丸,看了眼漏壶:“汤药放着,你退下。”
宫人恭声应是,退了出去。
燕承端起汤碗,放到一旁温着,柔声问:“父亲可觉得爽利一些?”
明德帝点头:“有你在此,为父心中高兴,自然爽利。”
燕承笑吟吟:“若是父亲高兴,孩儿天天都来。”
明德帝笑起来:“你几时也学得这般嘴甜?”
“父亲不是喜欢吗?往常我总觉得身为长子要稳重,现在想想,像小二那样也挺好的,大家都喜欢他。”
明德帝道:“小二自有讨人喜欢的地方,但稳重也没什么不好。”
燕承笑笑,看他时不时按一下眉心,便问:“父亲是不是觉得头不舒服?孩儿给您揉揉吧。”
明德帝说:“不必你亲自动手,叫宫人就是。”
“无妨的,身为子女,本该尽孝。”说着,他已经起身坐到床头,伸手按住额角。
明德帝也就由他去了。
“这个力道可以吗?”燕承问。
“唔。”明德帝应了声。
燕承揉了一会儿,轻声开口:“父亲,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您可否解答?”
“你说。”
燕承停下动作,轻轻瞥过去:“在您心中,我和小二更喜欢谁?”
明德帝睁开眼,对上他的眼神。
燕承微微一笑,坦然与他对视。
明德帝轻声道:“你们都是为父的孩子,当然都喜欢。”
燕承追问:“孰轻孰重?”
“不分轻重。”
燕承垂下眼眸:“那父亲会不会觉得,把皇位交给我,亏了小二?”
明德帝深深地看着他:“皇位不仅仅是权势,更是责任,小二会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燕承抬头一笑,“不用考虑长幼,父亲会把皇位交给小二吗?他继承了您的用兵天赋,处处不落人后,连娶的媳妇都那么得民心,他应该是比我更好的选择吧?”
明德帝不动声色:“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问这种问题。你已经是太子了,这些就是你的。”
燕承幽幽道:“可能是弟妹临产,眼见小二要当父亲了,我却没音没信,难免想得有点多。”他笑了笑,“请父亲不要见怪。”
真是奇怪,以前这些话根本不敢说出口,做了那个决定后,竟然就这么坦然地说出来了。大概是,他真的不在乎了吧?
明德帝点点头:“你确实想多了。孩子来得有早有晚,这没什么。”
“那……我要是一直没有孩子呢?”燕承忍不住追问,“父亲会改主意吗?”
明德帝叹了口气:“阿承,为父说过,希望我们不要被冷冰冰的纲常变成无情帝王家。历代无子的帝王多着,这些都有解决的办法。你要放宽心,相信为父,相信你的母亲和兄弟。”
燕承“嗯”了一声,垂着头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他看到漏壶的刻度挪动了,起身去端汤药。
一直温着的汤药摸起来有点烫,他就拿勺子慢慢地舀着,让它冷却一些。
内侍都在外头,宫人守在门口,没有人看到他左边的袖口动了下,一个药包抖开,粉末洒了进去。
燕承看向门口,宫人们都规规矩矩地垂着视线。他袖口一拂,药包掉进炉子里,很快烧成了黑灰,了无痕迹。
而后,他端着汤药回到床前,亲自舀起来喂过去:“来,父亲。”
明德帝什么也没说,张嘴含住勺子,慢慢将汤药咽了下去。
燕承就这样看着,一勺一勺地喂下去,心情出奇地平静。
也许,他一直以来那么纠结难过,只是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现在放开了,反而觉得没什么可害怕的。
一碗汤药全部喝完,明德帝捂了捂头。
燕承关切地问:“父亲累了吗?那就再睡一会儿吧,正好让药效发散发散。”
明德帝晕乎乎地点头,顺从地躺了下去。
燕承看着他闭上眼睛,看着他的呼吸逐渐平顺,轻轻拉上薄被,转身出去了。
外头昏天黑地,仿佛天际破了个大洞,雨水疯狂地倾倒下来。
燕承拒绝了乘舆,在内侍撑伞下,顶风冒雨往外头走去。
半道上,他看到留芳斋的方向有人飞奔而出,便叫人喊住。
这个女人他记得,是燕凌在外头结交的江湖人,后来投过来,安排在母亲身边当女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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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承撇了撇嘴。那小子就会收买人心,什么三教九流一点也不挑,也不觉得有失身份。
“你干什么去?”他问。
纪三娘匆忙行了个礼,回道:“太子殿下,属下去请太医。”
燕承眯起眼:“晋王妃不好吗?”
纪三娘一脸焦急:“属下也不知道好不好,王妃肚子痛到现在也没发动,娘娘命属下再去请几个太医来——事情紧急,属下先去了,殿下恕罪。”
不等回应,她扭头急匆匆走了。
燕承身边的内侍张了张嘴:“哎……真是没规矩!”随后转回来陪笑,“殿下莫生气,就是个不懂事的。”
燕承当然不会生气,他看向留芳斋的方向,嘴角轻轻一勾,心情格外愉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