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奉甲默然,无论心中有多么的不愿意承认,此刻也已经动摇了,准确来说,应该是见到温千羽的那一瞬间,他便已经动摇。
追上温千羽,只不过是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罢了。
雪影走到白奉甲身边坐下,将白奉甲的手捧在自己掌中,似乎是在给予白奉甲力量一般。 她同样从小生活在风雨间,自然知道白奉甲生活的环境,包括接受的教育是什么样,在所有风雨间的孩子心中,白昊君,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他是白家的家主,风雨间的大间主,所有人的庇护神,更是战无不胜的一代豪杰。
白昊君怎么可能错呢?
但只要是人,就有可能犯错。
神会欺骗世人么?
神也有自己的私心和斗争。 当雪影跟随白绮罗离开风雨间,时间越长,对于白昊君的信奉和崇敬就越少。
这是一件雪影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的事情,白绮罗是白昊君的亲妹妹,但遗憾的是,她并不喜欢自己的哥哥,从雪影知道的情况来看,白绮罗甚至十分的厌憎这个大哥,虽然白绮罗从来没有对雪影说过什么,但女人的直觉同样很准。
所以雪影将之归结为环境的影响,离开风雨间越久,那种白昊君就是天的阴霾便会越小。
可惜的是,白奉甲才刚刚离开风雨间,对于白昊君,自然有着一种天然的信任和信仰。
尤其是回想起离开风雨间之前,白昊君在祖宗祠堂对他的谆谆叮嘱和殷切交代,白奉甲便觉得异常的可笑,怀中那块风雨令,此刻也灼烧得白奉甲的胸膛异常的疼痛。 白奉甲掏出那块风雨令,放在手中认真摩挲起来。
雪影眼前一亮,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见到风雨间的最高等级令牌,她虽然贵为醉香楼楼主,是名义上风雨间派驻白城最高的谍报首领,但她却根本不曾拥有过一块令牌,哪怕是风火令。
所有白城风雨间的谍子,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将自己获得的有价值的情报及时传递给醉香楼。而醉香楼想要调动他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雪影眼中的好奇一闪而逝,她对于风雨令,也仅仅停留在好奇罢了,她并不需要风雨令,同时,她也并不认为风雨令是什么好物件,只不过是一块有些特殊的冷冰冰的令牌罢了。
白奉甲叹了一口气,从新将风雨令收回怀中。 他仍然坚信,无论白昊君作出什么样的安排,依然是有其特殊的打算,也不可能完全告知自己。
虽然风雨间中已经不止一次有流言说,白昊君希望将白奉甲培养成为下一代家主。
风雨间戒律严苛,但也没能完全刹住留言的传播,更为关键的是,似乎白昊君从来没有查处流言来源的意思,而是选择了听之任之,这就更加助长了流言的传播。
白奉甲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能够继承白家家主的地位,虽然他是旁支的白家血脉,按照白家能者居之的传统,自然也有继承家主的权力,他也深知白家家主权力的巨大,但他依然没有过多的向往,当然,也没有过多的逃避,一切顺其自然,当然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雪影见白奉甲将令牌重新收起,便已经知道了白奉甲的选择。 她的脸上并没有丝毫失望的神色,她从来不奢求改变白奉甲,虽然她喜欢将自己的理念讲述给白奉甲听,但在她心目中,这更倾向于对于最亲近的朋友的倾述罢了,这也是她十年来苦闷生活的一个排遣,白奉甲的到来,补足了她情感上的短板。
“白大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或许很多事情也并非我们所猜测的一般。”雪影宽慰道。
白奉甲摇了摇头,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深吸一口气,白奉甲重新收拾心情,准备跟雪影重新分析一下当前白城的形势,尤其是在获得温千羽的情报之后,眼下的形势更加复杂多变,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初二人的想象。
还没等白奉甲开口,便听到有人匆匆忙忙跑上楼来,不一会就听到砰砰的敲门声。
白奉甲与雪影对视一眼,飞快闪回幔帐后面。
雪影打开门,便见尘烟一脸焦急的神色。
见到雪影开门,尘烟大松一口气,连忙道:“姐姐,有急事。”
雪影神色沉静,也不开口,等着尘烟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楼下有人找你,是一个小姑娘,一进门就说老驼背被人抓走了。”
雪影脸色一变,心知小姑娘可能就是小叶了。
小叶从来没有来过醉香楼,这是雪影给她定下的规矩,虽然小叶对于这些情形并不陌生,但雪影并不想她睹物思事,想起以往种种不好的回忆来。
相较于对小叶的陌生,醉香楼所有的姑娘对于老驼背都异常的熟悉。
虽然醉香楼角色特殊,但终归免不了是一个风月场所,自然也少不了皮肉生意,对于这里姑娘们来说,还有什么比一个好大夫更重要的呢?而老驼背就扮演着这样一个角色。
雪影来不及与白奉甲打招呼,连忙跟着尘烟走下楼去,对于姑娘们而言,老驼背只是一个好大夫,但对于雪影来说,老驼背,更是一个长辈,一个导师。
雪影并没有在楼下停留多长时间,很快便将小叶打发离去。
等她回到四楼,便见白奉甲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
雪影的面色很差,白奉甲心中同样不平静,他目睹着小叶跟随着一个大孩子一步步艰难的离开醉香楼。
他坚信自己的眼力,绝不会认错,那个小姑娘就是小叶,更何况刚才尘烟的话他听得很清楚,老驼背,相信绝对没有那么巧的事情,自己与雪影都认识一个老驼背。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便看到了小叶。
但白奉甲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猜想说出来,他知道,此刻雪影有着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自己帮忙。
“怎么啦?”白奉甲为雪影倒了一杯酒,温声问道。
“老驼背被人抓走了。”雪影满饮一杯,冷静地道,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个名字对于白奉甲是否陌生。
“被谁?”白奉甲追问道,同样也没有牵涉到老驼背是谁的问题。
二人同时非常默契地避开了老驼背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涵义。
“吴法言!”三个字似乎是从雪影的牙齿中挤出来一般,还带着白水烧的丝丝冷冽。
白奉甲脑中念头百转,瞬间便抓住了一个线头,与雪影对视一眼,同时道,“吴清源!”
是的,正是吴清源。
吴法言很礼貌的将老驼背请进了县尹府,当然,这在外人看来,再有礼貌,依然是强行抓走。
虽然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于南城的流民们并没有带来多大的冲击,但官府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一向不高,而老驼背不是如此,他是所有流民心中的活菩萨、大救星。
同样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为老驼背站出来,即便在那破损严重的木墙后,就隐藏着一双双眼睛盯着吴法言和官差的一举一动。
老驼背丝毫不在意,只不过对于蒙放等人掩着口鼻时难以掩饰的厌恶嗤之以鼻,反而是吴法言仿佛根本没有闻到一般,只不过脸色透露出此刻他心中的焦急,让他对于吴法言的认知更进了一步。
“他妈的,这儿大的雪都没能盖住这帮烂人的味,真恶心。”一个官差闷声道,声音从口腔中挤出,发出难听的音调。
啊呸,蒙放狠狠吐了口口水,但见吴法言正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赶紧躲过身去,将那名官差踹了个狗吃屎。
一众官差不情不愿的将自己捂住口鼻的手放了下来,脸上的神色要多精彩便有多精彩,但也只得无奈的忍着。
李神医同样跟着来了,“堂堂一代怪医欧阳青,没想到就居于此陋巷之中,可悲,可叹。”
“堂堂一代神医李华明,没想到就委身于官府苟且此生,可悲,可叹。”老驼背针锋相对,言语之间丝毫不留情面。
“你!”李神医面色不善,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反应过来这里的空气实在太污浊,其中更是有一股难掩的臭味,反胃两声,引来旁边老驼背欢畅的笑声。
“老不死的,你等着,会有你好看的。”李神医心中恶狠狠的道。
“吴县尹,您这一城之主,今日怎么会光临这连狗都不理的地方?”老驼背无视身边隐隐将自己包夹起来的四名大汉,大笑着问道。
吴法言似乎没有听到老驼背话语中的嘲讽一般,谦恭的道,“欧阳前辈,早闻您老人家医术高明......”
“别别别”还没等吴法言说完,便听老驼背连忙喊停,“县尹大人,您别早闻了,小老儿一点微末道行,比不得李神医医术高超,更不要提什么高明不高明了。”
吴法言面色精彩,但依然强撑着道,“怪医前辈自谦了,今日家父受奸人所害,此刻病重难医,恳求怪医前辈救救家父。”
老驼背奇道,“县尹大人,您今日来,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吴法言一窒,却听一旁蒙放喝道,“哪有那么多狗屁要放,找你看病是看得起你,什么身份不一样吗?”
老驼背丝毫不以为忤,摸摸下巴稀疏的胡子笑道,“看来今日小老儿今天要吃吃权力的苦头啰。”
权力的苦头,到底是什么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