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总是会有很多事情会超出人的预料,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自己真的能料事如神。
雪影不敢,龙大老板不敢,帖木儿自然也不敢。
看着场下一片狼藉的模样,以及四处散落在场中,仍然在不甘心地寻觅着残存粮食的流民,高台之上的一群人除了面面相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来形容。 绝大多数的流民已经离去,就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从失败者变为了胜利者,除了喝到了热腾腾的粥,还用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或者用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尽可能地将自己所能抢到的粮食带回家里去。
他们就如同一批过境的蝗虫,带着了所有可以带走的一切,除了狼藉和老菜头犹如一摊肉泥一般的尸体,场中看不到任何一粒粮食存在过的痕迹。
即便是龙大老板为了圆满地完成任务,好获得帖木儿与吴法言更进一步的褒奖,在仓库之中预备了比计划之中更多的粮食,一样没能逃脱他们的“魔掌”。
除了留在场中不甘心的流民,不时从某个角落还会传出来几声痛苦的哀嚎,那是属于被流民推倒在地,并被无情践踏的军士,只是此刻,没有任何人顾得上他们的死活。
华刚已经带着人四处警戒去了,深怕流民再次去而复返,虽然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但同样,又会有谁会想到今日之事会上演呢? 闫云山开始带着手下的人清点损失,哪怕龙大老板现在有多么的不喜欢司马香,但没有人能否认她此刻的重要性,毕竟每一滴粮食都来自于她,让她来清点损失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哪怕这件事对于许多人看来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龙大老板并不这么想。
善于从困境之中发现机会,是一个成功的阴谋家必备的素养。
站在帖木儿与吴法言身后的一众富商早已经是面如土色,有些胆小之人甚至于是两股战战。
但谁也没有嘲笑他们,即便是吴法言看到如此狂暴的人潮,也不由得感到心惊。
尤其是这些人在抢夺粥食之时,有可能和他相争抢的,正是平日里住在他隔壁,甚至于同一棚屋之中蜷缩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同伴。 但在粮食面前,这些自然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牵绊。
帖木儿铁青着一张脸,缓缓挥了挥手,身后的一众富商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朝着三人沉默着行了一礼,直接告辞而去。
高台之后,已经有成群结队的侍卫在那里等候,在生死面前,任凭一个人再如何吝啬,也会在自己的小命上砸下重金。
“雪影现身了吗?”帖木儿面色冷峻,过了半晌方才问道。
吴法言与龙大老板同时一愣,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看到吴法言示意的眼神,龙大老板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朝着帖木儿的背影行了一礼,沉声应道,“回禀小王爷,今日雪影没有现身。”
“王仙芝这些人呢?”帖木儿没有转身,蹙眉看着高台之下的一片狼藉,紧接着问道。
龙大老板侧头看了看吴法言,想让吴法言帮着说几句话,吴法言无奈,正要接话,却被帖木儿直接打断,“让凤三回话。”
龙大老板听到这个名字,抬眼打量了一眼帖木儿的背影,心中微凌,但不敢有丝毫表现,看着吴法言递过来的安慰的眼神,只得自己放低身子,恭声道,“回禀小王爷,小人已经让手下人提前巡查了,没有看到要犯出现。”
龙大老板如何不清楚帖木儿话中责备之意,但此时此刻,他自然也知道,说实话是最好的办法。 “那当时是谁告诉本王,这次施粥,正是我们将一干逆贼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帖木儿心中怒意更甚,急促问道,言语之中满是寒意。
龙大老板心中大骂那该死的老贼,早死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但现在帖木儿真要问起罪来,自己肯定是首当其冲。
见龙大老板不应声,帖木儿冷哼一声,接着道,“当日本王与吴大人商议,借着吴大人掌控白城财政,未来可以直接减免商赋,而本王即将前往兀鲁尔哈军中担任监军,军需一事必然是本王的囊中之物,提前交给你,既是本王对你的信任,但也是对你的考验,只是不得不说,凤三,你着实让本王很失望啊。”
说话间,帖木儿缓缓转过身来,一脸冷漠地看着眼前弓着身子的凤三,面色更是仿若万年寒冰。
而此刻的凤三早已是汗如雨下,自己今日在县尹府中已经恶了帖木儿一回,现在又让他现场看了一场笑话,哪怕自己心头火起,但面对帖木儿,依然还是不敢出声辩解。
而且不得不说帖木儿虽然年纪尚小,但好歹是江湖之人所说的皇家贵胄,天然之间便有一股凌然气势,对于龙大老板这种江湖之人更是显得非同一般,一时间将龙大老板逼迫得冷汗淋漓,一条粗腰弯得越来越低,也都不得不佩服人家还能弯得下去腰。
但帖木儿也是个聪明之人,心中暗叹一声,知晓眼下情形已然不可逆转,而龙大老板在白城之中根基深厚,接下来吴法言行事还得依仗于他,况且他毕竟是吴法言的人,少不得也要卖吴法言几分面子,缓缓转过身去,口中冷哼一声,“起来吧。”
龙大老板如得赦令,连忙应了一声,缓缓直起腰来,也不敢全然直着站着,更不敢有稍许挪动,佝偻着身子依然僵直地站在原地,倒是把一旁的真金看得心头讥笑不已,眼前的小主子虽然是私生子,但权谋心计、身份气势,在自小刻意的培养之下,即便龙大老板纵横江湖多年依然难以招架,况且民对官,从来都是低人一等,更何况托庇于官府的江湖草莽,也难怪今日这龙大老板是丑态百出。
“以往我等均知流民之祸,犹如原上野火,绝对不能让其有火种的存在,认为只要除了其中贼首便可控制,所以才用了各种办法想要安抚,现在看来,流民之态势依然成势,不能单靠抚,还得做好分和剿的准备,只是按照平章所定,本王需于近日到兀鲁尔哈军中坐镇,不能再留,之后的事,便由吴大人辛苦,拿出一个方略来,至少也得等到大军腾出手来。”
顿了顿,又朝着吴法言微微颔首示意,屏退左右,方才低声道,“府中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虽有凤三之助,但还得待时机成熟,吴老大人根深蒂固,牵连甚重,切不可盲目大意。”
吴法言看着眼前低声叮嘱自己的帖木儿,面上流露出感动之色,慌忙朝着帖木儿行了一礼,“卑职谢过小王爷关怀。”
却不想还未弯下腰去,便被帖木儿一把扶住,低声笑道,“吴大人,别忘了咱们当日城头夜谈,更别忘了咱们相聚城头之约。”
看着帖木儿饶有深意的眼光,吴法言心中赫然,当晚帖木儿与自己说,希望等到他带兵回到白城之时,是吴法言自己一人在城头迎接自己,话中之意自然是期待到时吴法言已经是吴家说一不二的主人。
吴法言当日没有应声,虽然心中早有筹划,但一想到那躺在床中,眼光依然犹如深潭一般的吴清源,吴法言便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忧虑,面对这样的对手,自己真的能赢么?
吴法言没底,这也是他迟迟没有行动的原因,但帖木儿不知道什么原因,反倒是比吴法言自己对他更有信心。
帖木儿没有逼迫吴法言答应什么,只是转身看向一片狼藉的台下,流民弱小,面对粥食之诱,尚且会拼尽全力前去争夺,即便前面有平日里积威甚重的城卫军,难道吴法言连流民都不如么?如果真是这样,帖木儿也只能怪自己眼瞎,找了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了。
当然,帖木儿也做好了自己带军回来,逼迫吴清源退位的打算,只是如果真到了这一步,那么帖木儿许给吴法言的种种,自然也该大打折扣了。
“法言定然不负小王爷所托。”一念及此,吴法言反倒比当日二人夜谈之时更加有了几分气魄,面色严肃没有片刻犹豫,便直接应承了下来。
帖木儿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悄然退到远处龙大老板,冷声叮嘱道,“你与吴大人早已相识,虽然本王与吴大人同为一体,但今后城中之事,你还需尽心尽力,如若被本王知晓你有何对不起吴大人的地方,就休怪本王不顾这些时日的情面了。”
龙大老板仿佛没有听出帖木儿话语之中的警告之意一般,此刻帖木儿愿意当面叮嘱自己,也算是勉强揭过了之前的一页,更是剔除了龙大老板心头的禁锢,慌忙连声应是,“还请小王爷放心,凤三一定全力以赴,若有违背,当受天打雷劈。”
吴法言看着一脸恭敬的龙大老板,心头冷笑,这龙大老板是自己的盟友不假,但龙大老板向帖木儿靠拢的速度着实有些快了,而吴法言也知道,帖木儿能给龙大老板的,自己不能给。
面对自己的弱势,坦然认输也是一个上策。
无论现在出于什么角度来看,此刻龙大老板所处的位置,对于自己来说都更加有利,既然如此,追究其他反倒不美。
真金远远站在一旁,瞧着眼前三人大概定下城中剿抚方略,对于帖木儿越发的佩服,也只有他,方才能够在刚才的乱局之中,将自己的身份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还能够同时获得吴法言与龙大老板的支持,对于未来某一天帖木儿返回大都之时的情形,真金不由得期待万分。
但无论对于未来有多少期待,眼前的高台之下,是一片不得不扫的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