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炎,你知道事实又如何?先皇空有腹稿,治国治得一塌糊涂,他不值得你寻死觅活。”
尹君焱视线转到跪在地上的尹君炎正面,当她看到尹君炎手里捧的十二旒冕冠,呼吸顿止。
表裱玄纱,底镶金片,耳孔外悬酒黄色黄玉两块,彩绦垂地,是记忆中的皇帝冕冠。
武瞾素来不重虚礼,尹君焱多时不见这东西,有些心惊。
尹君炎抬头看尹君焱,酸涩、蔑视、无助……
诸般情绪上涌,心底愈苦。
什么天子龙驭宾天是酒浆美人拖累,什么守常不知变,无数人架空了皇帝,成王将他扼死在了病榻之上。
尹君炎无法可想,当她亲而近之的姐姐协通武瞾、成王等合谋大事时,她是怎么一副铁石心肠。
尹君焱无意皇帝,得以入宫,她有意侍奉圣驾,却与皇帝落了人鬼殊途。
尹君炎多年梦魇,过往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闪现。
她怀疑过,但她相信了尹君焱“箴言”,谁又敢想,尹君焱为挽救欲要殉情的她,出让了苦修得到的红莲之躯。
没有什么秘术功法,尹君炎在尹君焱嘴里听到的尽皆是套了“善意”外壳的谎言。
这个自以为爱她的姐姐,宁肯一手策划骗局,也不要她找她以为的归宿。
田香织告知她的,也荒唐的比尹君焱更多可信,以爱为名的裹挟,让她无力负担。
“君炎,你还是为一个不值得爱的人这么自戕,他要真是够格,又怎会让臣僚反攻倒算?”
尹君炎凄然看向冠冕,喃喃道:“姐姐,‘何不食肉糜’?”
尹君焱一脚将冠冕踢远,扯紧尹君炎道:“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谁都不能对你如何……也包括你自己!”
“终于说实话了吗?姐姐!”
两人受情绪支配,室内温度持续升高,尹君炎与尹君焱扯拽间肢体碰触就会引发四溅的火星儿。
眼瞧梁顶垂下的锦帛耐不住高温燃起,两人各怀心情盯着对方,由着头顶燃火。
尹君焱的掌控欲让尹君炎活在了一片祥和中,她领情,却从不理解。
而尹君焱,她以为妹妹的固执都是受了欺骗,放眼中州,会真心待尹君炎的,独有她一个。
她们的情谊在执拗中变得有些不可理喻,让一切重新出现的祸首——田香织,大概已经在为奸计得逞窃喜了吧?
在尹君焱注视下,尹君炎到底是举起了手。
入佛易,入魔难。
等尹君炎挥掌的尹君焱多少还是有些酸楚,过往,尹君炎从没有想她伸手的前例。
高高举起的手掌在体内真源火的影响下炙热无比,尹君炎没下了手,猛的推了尹君焱一把,向外跑去。
尹君焱眼明手快,扯住尹君炎后襟将她拽倒,一手反勾尹君炎脖颈,一手摸出一把金红色小幡子。
随尹君焱将幡旗甩向空中,在空中呈现规则排列的近十个幡旗——让尹君炎心惊!
真火归元诀做为炎兽族圣法,曾做为尹君焱的陪嫁被带到宫中,尹君炎都不知道尹君焱的真火归元诀修到了何种地步。
在尹君炎的印象中,前一次的她正是受真火归元诀的作用,让尹君焱强行删改了记忆。
反应过来的尹君炎不遗余力的挣扎,她早不是单纯的炎兽体,面对修为更高的尹君焱,有些捉襟见肘。
即使她为了今天做足预备。
“姐,放过我!”
压在尹君炎身上的尹君焱一愣,咬牙道:“我们生在亲缘凉薄的家中,我是对不起你,但长姐若母,君炎,我不得不……”
幡旗被注灵,以特定布位向尹君炎转输灵力,炽烈中,时不时身下的地砖也因耐不住高温开裂。
尹君炎已经能察觉到真火归元诀对她离奇的吸引,她知道,在尹君焱手头,她绝难幸免。
不得已,尹君炎假意周全:“姐,我不想什么皇帝,我知错了。”
尹君焱向幡旗注灵的手一滞,俯身吻向尹君炎额头。
岂料不等尹君炎下手,尹君焱的左手已经开始吸取尹君炎体内的真源火。
尹君炎的红莲之躯来自尹君焱,姐妹二人又是心血连通,尹君焱对尹君炎的心思了烂如指掌——故尹君焱根本没有给尹君炎回寰的余地。
“姐,你想我一辈子恨你?”
泪滴在还为下落时蒸发,炎兽一族无泪的哭泣是一鲜见的场景。
尹君焱将脸贴到尹君炎脸上,哀然道:“君炎,姐姐会让你无虑余生的。”
尹君炎呜咽道:“姐,我不想像个傻子一样过活!”
尹君焱安慰道:“多年来,翻阅无数典籍,我已经能掌握归元诀的一些副作用,别怕。”
真源火的缺失,让尹君炎陷入了疲乏期,原就易受真火归元诀的制衡,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
尹君焱为防殿宇让烧塌,祭出真源火时留有余地,两人贴得近,亦是避免高温扩散的细节。
尹君炎已经无力还口,眼睁睁看着眼前尹君焱的侧颊,还有屋顶已经烧的只剩残烬的吊饰。
读删记忆的过程漫长,期间尹君焱需要一手贴在尹君炎头上。
为防意外,尹君焱特意在四周布置了烈炎阵。
阵法是小,遇强则强,还会受到阵内温度高低的影响,正合当下境况。
歪在地上的尹君炎无意识,尹君焱又忙着“圆谎”,谁都没发现,殿外一双眼在偷瞄。
……
“这么长的腿,扛起来应该很重吧……”
武瑶灵力枯竭,不敢进殿内,隔了石刻屏风,观摩尹君焱的阵术。
却不知为何,尹君炎的长腿比尹君焱的阵术更吸引他。
眼看尹君焱在重塑尹君炎的记忆,武瑶还是退出了长青宫,心想等尹君炎状态好了,要教她一字马。
希望腰兄还能一如既往的坚若磐石吧。
出得宫外,迎面是李念芸,静如处女,倚在廊前的柱子旁。
“欧哆桑,还觉得武派远景可瞻?”
武瑶微笑道:“新的风暴已经出现,我们不能停滞不前,前路若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决定为之付出!”
李念芸望了眼清明长空,摇头道:“你的位置会随你的方向愈渐高远,可能有一天……兔死狗烹。”
“尽力即可,圣上杀了我又能若何?皇位的冰冷,我想她心底也是有些怕的吧?”
看武瑶将易子叡的初灵体抱在怀里翻看,试问:“我是认真在说,欧哆桑,你难道不知道你的位置已经高过曾经的成王?”
武瑶抬眼致以安慰,只得道:“我硬的可不止是拳头!”
李念芸啐道:“你这般没长心,哪天死在谁手里也别怨我没提醒你。”
“我是要说,我骨头也很硬的。”
“是吗?听说欧哆桑在玉宸宫也不是说一不二……”
玩火,赤果果的玩火!
武瑶乐道:“看你那少见多怪的样子,骨头能硬就能软,真正的勇者不是吃硬饭,是软饭硬吃。”
李念芸虚掩小口,托胸笑道:“敢问欧哆桑,你以大阵瞬间除掉田香织一伙的三个高手,他们少不得要报复你,接下来的日子你打算躲在玉宸宫吗?”
“你在教我做事?”
武瑶才将初灵体放回时空域,李念芸走近,面对李念芸的步步紧逼,武瑶有些无措。
“欧哆桑,母皇如今是可参战、可观战,你不觉得母皇在紫微宫的日子里,给佞党带来了诸多不可控因素?”
李念芸气若幽兰。
“那么,照你说的,你了解你母妃喽?”
“母女连心!”
武瑶面露戏谑:“切,我可是深入探究过圣上,你说的‘可参战、可观战’,还是我教她的。”
李念芸打量武瑶,表示怀疑,她以为武瑶的探解断不可能那么深入。
她母皇那路人,当得起深不可测一词。
武瑶很满意李念芸的动摇,附耳道:“万事皆有可能,有我坚韧不拔,你母皇心底早已经明白……”
李念芸挑眉道:“听欧哆桑的意思,母皇在紫微宫真的是作壁上观?”
“不然你以为我这唇枪舌剑跟你闹着玩儿的?”
武瑶的自信莫名其妙,李念芸也不好再多揪了此事不放,她真心期望武瞾不要在将来的一日清算武瑶,她们偿不起武瑶的真诚。
涌泉相报,也不能够。
人所共知,武瑶自带万顷碧波,水不水的,于他并无别异。
站累了,武瑶坐在水座上,歪头晒太阳。
李念芸早前就炼化了半枚覆水剑剑核,她没曾想水还能这么玩儿,提裙直接坐了上去。
“真不愧是母女俩,一路做派……”
武瑶心底吐槽,扩大座椅,让了些位置给李念芸。
艳阳之下,长青宫中。
大周成王、楚国长公主并排坐在一张水盈盈的大座上,仰望蓝天白云。
一个龙章凤姿,一个韶颜雅容。
是一对儿璧人,又让李念芸的称谓弄得有些不和谐。
……
长安,内宫宫墙外,一只长鼻狗拿到一条带血的布。
“尽快,易夫人让打成初灵体,圣上下令除掉城中接连行凶的灵箭师。”
长鼻狗狗嘴一咧,口吐人言道:“灵箭师亦是拿钱办事,不照例驱逐?”
对面一身常服,虎躯笔挺的肖虓解释道:“是他们先一个坏了规矩,拿人以后,自有处置他们的办法,放心,扯不到你身上。”
长鼻狗姓泰名天,人送外号“日一天”,是暗卫除了名的色坯外援。
泰天与多数犬族同类一般,都有敏锐的嗅觉,在暗卫常会进行些气味追踪,这一次,新上任的卫长肖虓便是来寻帮助。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泰天不想查人查得丢了脑袋,尤其这一次他要找的是缺心眼的灵箭师。
灵箭师睚眦必报出了名,他一个编外的暗卫,属实不想惹祸上身。
等了快半盏茶的功夫,泰天还在踌躇,肖虓看得无语,反问:“听说你最狠的一次,对一个白犀族的姑娘动手动脚,差点让人姑娘一角挑死……”
“遇到正事儿,你那股狠劲儿呢?”
泰天也不倨傲,挠头道:“不一样,不一样……兄弟的事儿总是要紧,我自个儿么,两说了。”
肖虓在肖府多年,有些拿不出暗卫唬人那股调调,也便学肖翊怜,拿看食物的眼神看泰天。
很显然泰天并不敢在肖虓面前装蒜,他怕肖虓吃得更香。
到底是循几个灵箭师可能出现的地方赶去,搜寻过程持续到入夜,到了一天里气味儿最复杂的时候。
肖虓以为无望再捕得人,有心喊泰天撤。
一眼没看住,泰天幻为人形,跑进了青楼。
“这个色狗!”
肖虓两步跟去,泰天人已经不在,深深吸了口气,肖虓循气味在一杂货间找到了已经脱掉裤子的泰天。
泰天有些别扭,苦笑道:“肖大人,你要找的灵箭师人正在这楼里,待会儿少不了鸡飞狗跳,我这不是事先解决问题,避免正事儿到了犯错误么?”
“看你也是这地方的常客,我有心让你布置抓捕,外快赚是不赚?”
泰天边往一堆杂草处凑,边拱手道:“肖大人等兄弟一会儿,多谢了!”
肖虓不想看泰天半丑事,转身出门,谁知门还没合上,泰天奔了出来。
“你……办事儿这速度,可以的。”
泰天咧嘴笑道:“误会了,话一出口就悔了,我寻思还是顾正事!”
两人出青楼召集暗卫,肖虓隐约听到有个女人骂娘,也没多想。
“一前一后,两道门,六个人差不离吧?”
“不,前门后门除外,青楼一般都有三个门,得九个人。”
秦楼楚馆,想来有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有暗道也属正常,肖虓遂就近召用了九名暗卫。
九人,三人一门,分配合理。
逼灵箭师动身,由肖虓亲自出手。
说来也是可笑,肖虓踹门儿的时候,里屋的灵箭师正让绑缚了做游戏。
龟甲缚,正常行动不受影响,跑动的时候动作幅度大,能看到灵箭师有明显摸刀的动作。
肖虓一个虎扑上前,一掌连皮带肉掴在灵箭师背上,将人打倒。
绳结打得巧,包过来的暗卫提了股绳,直接又添了一套后手缚,将灵箭师完美捆绑。
泰天吐槽道:“好家伙,比我都会玩儿……”
肖虓笑了笑,在灵箭师身上抹了下指甲上的血迹,问:“据可靠消息称,你们还有至少一个同伴儿,他是谁?”
灵箭师背上的伤让他痛不欲生,肖虓发问,他更是恼火,回怼道:“等着受死吧,灵箭师们不会放过你!”
“好啊,希望你到了小岛南水牢,还能这么硬气。”
肖虓示意下属抓紧时间将人带回去刑讯,就地逼问虽好,但如今的时局不容许。
人带走以后,泰天凑过来,低声道:“大人,依小的愚见,可以利用这人的些个小心思,以毒攻毒。”
“你是指……风尘女子?”
泰天知道肖虓不是内行人,委婉道:“内行人,都称之为‘女王’。”
肖虓蹙眉问:“不是销金买乐与提供扭曲乐子的关系?”
“额……都有,具体看情况了,要是这灵箭师玩儿的狠,很可能我们能得手。”
轮到泰天少言,并非是他张不开口。
实在是灰色经营里的“灰色经营”少的可怜,万一肖虓打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主意,将窝子端了,谁都没得玩儿。
再有,泰天可不会告诉肖虓,他与那个灵箭师是同道中人。
灵箭师跑离的房间,他会在每月的整十日造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