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清晨,汝南郡王府中门大开。一辆豪华的车驾,从中驶了出来。后面一溜儿跟着七八辆,在车驾的两侧,跟着一群侍女內侍,手里端着各样的物什。再后面,是一队骑马的王府侍卫。
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大门转入正街,向着城东而去。
百姓很好奇,都避在道路两旁,指指点点。有人认得,打头的那是汝南王的车驾。这辆车可是真宗皇帝御赐,装饰的奢华无比,只是很少见到出行。 如此高调的出行,还真是少见。尤其是,汝南王缩在王府里,已经多半年不见露面。京中权贵的逸闻趣事,向来是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一时半刻,已传的满城皆知。
皇城司暗探闻风而动,挤在人群里,紧随着车驾,一刻也不放松监视。其实,他们早就知道,自己已经被王府发现。只是两边心照不宣,各行各事,只当对方不知道罢了。
赵允让坐在车里,面色阴沉,目光凶厉。他所谋划的事情,完全出乎了意料,已渐渐失去掌控。他对战事的判断,出现了严重的偏差。这种偏差,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麟州大胜的消息传来,赵允让目瞪口呆。麟州怎么可能大胜?西夏十万大军啊,都是猪吗?就算是猪,那也是十万头啊。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被宋军杀的溃败?
消息被再三确认,宋军的确是大胜,野利荣旺损兵折将,狼狈逃窜。一种新型的武器,在消息中被反复提及。巨响如天雷,暴烈如天罚。赵允让恍然,那就是赵祯的秘密武器,霹雳弹。 不想竟厉害如斯,赵允让无奈的叹息。赵宗咏早已经探查到,新成立的军器监,正在制作一种新武器。只是防守严密,一直渗透不进去,得不到更准确的消息。
“你有个好儿子啊。”赵允让看向窗外,似是看到了赵祯的脸,一霎时,咬着牙低语。
曾经的赵祯,哪有这个命?眼看就是绝户,自己将登临帝位。谁知命运无常啊,二皇子起死回生,一切都变了。这个绝户头有了儿子,又有了大把的银钱,越来越强势。
再不出手,怕是没有机会了。赵允让觉得自己,已经被赵祯逼到绝境,自己的筹谋,终将如镜花水月。或者,灰飞烟灭。
赵祯有了霹雳弹,足以碾压西夏军。此刻,赵允让对丰州,甚至渭州,都不再抱有希望。就算折腾的再厉害,有个屁用。等李元昊尝到霹雳弹的滋味,恐怕立刻就会逃窜,甚至俯首称臣。 不能再等下去了,赵允让想着。
车驾停在了大相国寺,拥挤的人群,被侍卫连推带搡的撵开。大相国寺门前,一下变的空荡。寺里的住持、知客,慌忙出迎。离着老远,就开始高宣佛号,毕恭毕敬。
住持在前面引着道,片刻,进了一座安静的小院。一众侍妾自去上香礼佛,赵允让不喜应酬,挥手让和尚退去。背着手,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四处看了看,也不言语,自顾进了一间净室。
整个小院不大,已经被侍卫四面把守,房顶上也站了人。
过不多久,有个和尚请见。把守的侍卫,上下打量着和尚,眼里满是怀疑,顿时紧张起来。眼前这和尚,真是不像个和尚。面目黢黑,身材瘦小,最可怕的是眼睛,透着阴狠凶光。 “智海大师。”赵宗咏叫了一声。抢步走到跟前,恭敬的向智海见礼。智海也不言语,只是点点头,随着赵宗咏进了院子。
智海刚走过去,守门的几名侍卫,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栽倒在地。面孔扭曲,满地打滚,偏生发不出声来。
赵宗咏心头狂跳,越发的恭谨。这和尚睚眦必报,几个侍卫对他不敬,转眼就被他下了毒,疼的满地打滚。
“智海大师,还请饶了他们吧。”赵宗咏说道。
“死不了,放心吧。”智海说着,抬脚进了净室。 室内,赵允让坐在矮榻上,正慢慢的泡茶。这是最近时日,从宫里传出来的,与以往的茶汤截然不同。根根茶叶碧绿如玉,在滚开的水中,慢慢舒展,姿态优雅。
给智海倒了一杯茶,伸手示意品尝。智海倒是没见过,端起品了一口,微微皱眉。片刻,又饮一口,脸上露出喜色。
“好茶。”智海赞道。初品略苦,回味甘甜,透着淡淡清香,水色浅碧,澄澈透亮,令人忘俗。
“宫里传出来的,说是二皇子新创的饮法。”赵允让说道。若非皇权路上的阻碍,赵允让应是很欣赏赵曙。果酒之法,制冰之法,火药之法,炼铁之法,细细数来,无不是奇思妙想。
奈何,那是别人家的儿子。
赵允让很清楚,他和赵祯之间,只剩下一张纸。赵祯苦于没有证据,赵允让苦于没有机会。他们都在等待,彼此虎视眈眈。一旦发动,必然是疾风骤雨。
赵允让更倾向慢火慢炖,一点一点的制造混乱,一点一点的让赵祯发狂。等到民怨沸腾,等到战火蔓延。到那时,赵祯就是一个失败者,最终失去价值,被百官抛弃。
他可以裹挟大势,顺理成章的走上至尊之位。但是霹雳弹,炸碎了他的梦想。赵允让终于明白,自己曾经的想法,错的太离谱,只是一厢情愿而已。皇权,从来都是血淋淋的。
“本王要借重你的手段,做一些事。”赵允让说道。
“自当效命。”智海盯着茶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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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毛鼠被关在开封府大牢,并没有人难为他。他独自一个单间,被褥都很干净,甚至桌案上还有酒菜。狱卒说了,小公主特别关照,每天都会给他准备一桌酒菜。
因为徽柔的缘故,锦毛鼠并没有受到刑讯。另一个,开封府差役对锦毛鼠颇有好感,毕竟协助他们抓到了犯人。
明里暗里,自然很是关照。秦红英为何抓了锦毛鼠,他们不明白。但在大牢里,却没人拿锦毛鼠当犯人。
此时,锦毛鼠却有些走神儿,愣愣的盯着墙壁。
那天,于飞手里的瓷瓶,真的吓到他了。他亲眼见过赤脚虎的死相,狰狞无比,印象深刻。再是英雄好汉,也抵受不住毒药的折磨。只差一步,或许自己就崩溃了。
小公主突然闯进刑房,算是歪打正着。锦毛鼠神智猛然清醒,从于飞的恐惧陷阱里,挣脱了出来。随后,秦红英故技重施,对锦毛鼠已经毫无作用了。
但锦毛鼠是真怕了,那个小皇子太邪恶了。小小年纪,看着人畜无害,却有着令人恐惧的手段,三言两语,攻破了心防。差点就吐露了实情,那岂不是成了叛徒?
“都是一个娘生的,这差别可是真大。”锦毛鼠自言自语。
小公主眉目如画,明眸酷齿,天仙一般的人儿。怎么她的弟弟就像个小魔头?一点也没有姐姐的善良。锦毛鼠琢磨着,越想越觉得于飞面目可憎。倒是姐姐,令人惆怅。
牢门哗啦一声打开,狱卒带着两人进来。锦毛鼠被打断了思绪,很是不高兴。侧过头瞅了一眼,看公服的式样,应是皇城司的人。要换地方了么?锦毛鼠兀自想着。
皇城司的人也不废话,枷锁干净利落的一套,把锦毛鼠锁了起来。一人一边,抓住胳膊,拖着锦毛鼠就往外走。出了大牢,锦毛鼠被塞进了一辆马车,毫不停留,迅速的驶去。
一路走走停停,不时有人查验。足足有一个多时辰,锦毛鼠被带到了一座小院儿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锦毛鼠还从未见过,竟有这么精致的院落。
立马他就明白了。他已经看见,小公主从楼阁中出来,款款向着他走过来。精致的俏脸,精致的服饰,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內侍,锦毛鼠看傻了。公主还是那个公主,却是另一种形象。
那日,被他抱在怀里的,是个娇羞的小家碧玉。今天见到的,却是贵气逼人的大宋公主。一愣神儿的功夫,公主已经走到锦毛鼠身前,锦毛鼠下意识的一弓腰。
“见过公主殿下。”锦毛鼠说道。
“给他解开。”徽柔吩咐道。她的救命恩人,竟带着枷锁。这让徽柔很不高兴。皇城司的人哪敢开锁,慌忙解释。
“公主殿下,此人武艺高强,解开恐怕对公主不利。”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不会伤害我。”徽柔很自信。
皇城司军兵犹豫不决,慢吞吞不敢上前。其实今日,徽柔找了皇城司管事,让他派人,将锦毛鼠带进宫来。说的明明白白,这是救命恩人,居然还带着枷锁,这是对恩人的做法吗?
皇城司军兵无奈,纠结半天,也不敢惹恼了小公主,只好打开枷锁,两人则虎视眈眈的盯着锦毛鼠,以防锦毛鼠暴起伤人。
徽柔却不理他们,领着锦毛鼠往内院走。走到门口,自有內侍挡住,不让皇城司军兵进入。两人干着急,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守在门口。
“你快逃吧,他们不敢进来。”进了房,徽柔忽然说道。
“啊?”锦毛鼠愣了,小公主把他带来,竟是要助他逃走?
“我不管红英姐姐为何抓你,可我知道你是好人。”徽柔一边说着,一边从桌案上拿起一个包袱,转身递给锦毛鼠。
“我若逃走,岂不是连累公主?”锦毛鼠说道。
“难不成,爹爹还会打我一顿?”徽柔笑了,爹爹对她宠爱备至,怎么可能会怪罪她。
一霎时,锦毛鼠被惊艳了。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显得呆傻,定定的瞧着徽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你个呆头鹅。”被锦毛鼠傻傻的盯着,让徽柔羞恼,顿时涨红了脸,恨恨的一跺脚,迅速的转过身去。
“公主勿怪,在下唐突了。”锦毛鼠惊觉失态,赶紧低头。
又是这一句,徽柔腹诽着。那一日就是这样,呆愣愣的瞧着人家,果然是个呆头鹅。
她旁边的侍女,已经偷偷在笑,惹得徽柔狠狠的瞪过去,只是没啥杀伤力。都是从小玩大的伙伴,姐妹一般,根本不怕她。
“荷叶,你带着他,去宫墙那里,仔细不要被人瞧见。”徽柔吩咐着,看向一个小侍女。她们在宫里玩儿惯了,宫墙哪里有洞,很是清楚,只是要委屈他,从狗洞里钻出去。
“他这么大个子,可是不容易钻出去。”荷叶笑嘻嘻的说道。
“啊?你怎不早说?”徽柔急了。
“无妨,在下有缩骨功,再小的洞也钻的出。”锦毛鼠听明白了,原来是钻狗洞,虽不好听,但难不住他。英雄也有落难之时,狗洞如何?钻就钻吧。总比落在那小魔头手里好。
“真的?那可太好了,快走吧。”徽柔喜道。
锦毛鼠抱拳告退,什么感激的话也没有说。说那话太轻飘,这恩情,他锦毛鼠记心里了,日后自当报偿。
“喂,你,你叫什么?”徽柔忽然开口,满脸羞红。问一个男子的名讳,可是很不恰当的举动。但她就是想知道,或许一辈子,都再见不到了。
“在下姓白名玉堂,江湖人称锦毛鼠。”锦毛鼠说道。
“老鼠啊?”徽柔一愣,还有这诨号?那多难听啊。“何不叫做锦毛狮子,锦毛老虎?”
锦毛鼠一个趔趄,顿时凌乱了。小公主脑子里都想啥?锦毛狮子,锦毛老虎?哪有锦毛鼠威风。一路跟着侍女,左转右绕。脑子里闪现的,全都是锦毛狮子、锦毛老虎。
锦毛鼠满脸惆怅,终于消失在狗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