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五儿奉了命,一直盯着王贵。几天下来,倒是没什么发现。但今日一早,王贵的外室,轻车简从,神神秘秘的出了城。贺五儿悄悄的跟在车后,一直跟到一处庄院。
细一打量,贺五儿吃惊了。这处庄院可不简单,分明就是寨堡。在他的眼里,低矮的院墙,正合适做箭垛。门前狭小,无法存兵。门开三面,庄内可相互救援。
贺五儿越看越稀奇,不由的绕着庄院,四处查看来了一圈儿。待见到庄后的深谷,他已经完全确定,这里,绝不是寻常人家。 正琢磨着,院门忽然打开。王贵外室的马车,施施然行了出来,但车后跟着两人,似是要关门。这两人,引起了贺五儿注意。行规步距,透着隐隐煞气,这是上过战场的军伍啊。
贺五儿立马隐蔽身形,躲得更加严实。在这种人眼前,多小心都不为过。远远的看他们一眼,他们都会生出感觉。因为贺五儿本人,就是这样的人。
对方进了庄院,关了门。贺五儿却一动不动,静静的等待着。果不其然,过了片刻,那两人又开了门,迅速的在周围查看。
又登上高处,远远的观望马车。确定没有被监视,这两人才进了院子,重新关上了门。贺五儿长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碰到了高手。和自己一样,必是军中顶级斥候。
小心的离开藏身处,向着来路走去。路上,又有一辆马车行来,看样子,也是奔着山庄去。但此时,贺五儿却无心关注。他只想快速的回去,将消息禀告种诂。 种诂愣愣的听完,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山庄地形的描述,跟刚才暗谍说的一模一样,这是同一处地方啊。王大观去了此处,王贵的外室也去了此处。若说二者没有联系,那怎么可能?
“五叔,你到山庄时,是啥时辰?”于飞问道。
“大概未时三刻,不是太准确。”贺五儿推算了一下,说道。没有计时工具,只能估摸个大概。
种诂长叹一声,他却是明白了。刚才暗谍禀报说,他追到庄院时,大约申时左右。贺五儿却是未时三刻,这前后差了一个时辰,却极有可能暴露了。
贺五儿先到,暗谍后到。若如贺五儿所说,对方关门后,还会再出来查看,那暗谍指定暴露了。若不是贺五儿这般高手,谁能想到,进去的敌人,还会二次回头查看? 贺五儿却不明白,这其中还有曲折,正等着种诂决断。种诂一拍桌案,猛地站起身。敌人纵然察觉,想必也要观望一下,没有那么快撤离。现在最关键,就是抢在头里,堵住他们。
“五哥稍待,我去见梁适。”种诂说着,已经跨出屋门,向远处走去。此时,城门已经关闭。想要开城出去,没有梁适的令牌不行。况且需要调动兵马,更需要梁适的军令。
种诂快马奔到知州衙门,谁知梁适有客,正在书房谈话。种诂被梁皓挡在门外,真是心浮气躁,不由大声叫嚷,“我有紧急军情,十万火急啊。”
“种机宜,不才这就去通禀。”梁皓不敢耽搁,他被种诂的神情吓住,若非真的十万火急,种诂怎会如此失态?
片刻,种诂被带进书房。书房中人不少,老将任纪衡,延州走马郑全,兵马都监蒋叙和,梁适的嫡系申青阳,都在座。莫名的看着种诂,不知他何事十万火急。 “在城外山庄,发现辽人巢穴。”种诂开门见山。
郑全腾的跳了起来,满脸惊容。伸手指着种诂,一叠声的叫道,“抓人,立刻抓人。立刻带兵抓人。”
种诂不知,梁适等人此前所议,正与辽人有关。
郑全从延川县回来,并没有停止追查。霹雳弹流失,可是非同小可。一旦为敌国所用,那就是大宋的灾难。他负有监军之责,真要追究起来,他也跑不了。
郑全顺着禁军的线索,一路追查了下去。当初他奔赴延川县,就是发现,有禁军偷卖霹雳弹。抓住后一审问,才知那是个小喽啰。满打满算,不过偷卖了十来枚。 按他的口供所说,这种偷卖情形,在保毅军中,人数可不少。大小有点权力的,都沾上了霹雳弹。这情况,让郑全很是心惊,军中偷卖成风,那真有了战事,拿什么对敌?
郑全派出人手,伪装成买家。想的挺好,引出一个抓一个。但一连数日,毫无收获。还是保毅军的军卒,给他解开了疑惑。
“上头正在严查,谁还敢卖?”老军卒一撇嘴。
原因却在郑全身上。他抓了一名禁军,又清点库存,当时声势可是不小。这倒好,打草惊蛇了。一帮子硕鼠,都暂时收了手,不敢顶风作案。
但总有不信邪的,被郑全抓了个正着。一番审问,却又审出了稀奇事儿。他无意中,漏出了一句话。说,宣勇军在收购霹雳弹。听过偷卖的,还没听过偷收的。郑全大奇。
细问原由,才恍然。宣勇军派出不少人,游走保毅军中。或以亲戚,或以好友,明里暗里说,有门路卖出霹雳弹,给的价钱不低。因此,有不少人,偷出霹雳弹,卖给了宣勇军。
昨日夜里,郑全设下圈套,以这名禁军为饵,钓出了宣勇军一条大鱼。一名副指挥使,被郑全当场拿下。不料想,却是个软蛋,没经拷打呢,自己个就全招了。
收购来的霹雳弹,被都指挥使王贵,偷偷的运走。当然,银钱也是王贵出。而且,他们也有好处。既能讨好上司,又能来钱,何乐而不为?他的口供里,攀咬了不少人,郑全不知真假。但有句话,吓了郑全一个激灵。
王贵有次喝醉,曾对他们说,“怕个鸟儿,大不了投北边去。”
郑全心中惊惧万分,说不得,这王贵早有反心。霹雳弹可不是美娇娘,暗中收购这暴烈军器,能是好盘算么?
王贵若反,延州必定遭殃。关键是,大宋承受不起了。宋夏战事胶着,已经快榨干大宋的国力。延州一旦爆发兵变,岂不是破船再漏风?随时都有颠覆的可能。
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屋中众人,商议后,形成的共识。如何处断,还要看梁适的意思。
梁适沉吟了片刻,转头说道,“青阳,你跑一趟。”
申青阳是梁适的嫡系,从兖州跟随而来,很得信重。带领一营骑兵,担任指挥使之职。听到梁适点名,站起身,躬身听命。
“持我令牌连夜出兵,清缴山庄,一个也不许走脱。”
“末将遵命。”申青阳一抱拳,接过令牌转身出屋。随着他脚步,满身甲胄哗哗直响,此时听来,分外的响亮。
“那王贵如何处置?”郑全问道。
“让他反。”梁适阴沉的说道。
屋中几人,都是心中透亮儿,瞬间明白梁适的意思。虽有口供,却指证不了王贵。一句醉话而已,顶多罚铜了事。梁适却心大,他要坐看王贵造反,那时才好定罪清缴。
“呵呵。”梁适见众人不语,呵呵一笑,说道,“仲平已有书信传来,明日就到延州。”
种诂顿时惊喜万分,自己的父亲回来了。
却是前几日,西夏偷袭延州,梁适传出军情,向四周驻军求援。驻守环庆路的种世衡,亲自率兵赶了过来。不想险情平息太快,援兵还在路上,这里已经解除警报了。
倒是正好,赶上王贵之事。有种世衡镇守,延州自是无恙。王贵若敢反,那就是找死。
————————————————————
第二天一早,王大观吩咐伙计,四下里送请柬。然后,端着一尊金佛,笑呵呵的,和街坊打着招呼。见有人问,便说,去开化寺上香礼佛。上了马车,施施然行去。
皮货行里,一切如常。伙计们各自忙着,商贩进进出出。不一时,更多人知道,王大官人明天要宴客。
皮货行已被严密监控,暗谍增加了不少。但是,梁适没有下令抓捕。通过种诂查到的线索,梁适基本可以断定,皮货行和王贵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在种世衡到延州之前,梁适不想冒险。万一,抓捕皮货行掌柜,激的王贵铤而走险,现下可无人能制。不若严密监视,等种世衡到位,再行抓捕王大观。
暗谍尾随着马车,一路跟着王大观。刚走到城门口,城门洞里忽然大乱。进出城门的百姓,惊叫着四下躲闪。一队骑兵,从城外呼啸而来。喝叫着让开,轰隆隆的冲进城去。
这队骑兵,正是申青阳。他的大队人马,被留在城外,只带了七八名亲兵,急匆匆进城报信。昨夜,他领兵赶到时,山庄早已人去楼空。偌大的一处庄院,一个人也没有找到。
城外条条大路,哪里都可去得。不知敌人逃往何处,这可怎么追?申青阳很是无奈,一件大功,转眼间飞了。手下一帮将校,也是骂骂咧咧。奔波了半夜,合着是溜着玩儿呢。
梁适得报,只能暗暗叹气。昨夜,他越过种诂,派遣申青阳去抓捕辽人,是有着提携之意的。谁都知道,只要抓到人,稳稳的就是大功一件。奈何申青阳,时运不济。
“学士。”梁皓一躬身,说道,“城外能逃走,必是有所察觉。如今这王大观,绝不能让他走脱。”
梁适默默点头,突地眼神一厉,命令道,“立即抓捕王大观,皮货行一众人等,一个不能放走。”
申青阳领命而去,梁适犹自阴沉,一言不发的坐着。
梁皓跟他日久,多少猜到梁适的心思。梁适身上没有军功,这是他出任帅臣的初衷。有军功的文臣,和没有军功的清流,在朝中的分量,是截然不同的。
梁适要搏知兵之名,平灭叛乱、稳定局势,岂不是最好的由头?老天爷都来助力,送来王贵造反。如今,种世衡即刻就到,任王贵起乱,也翻不出天去。
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么?昨夜不抓,是因为种世衡未到,变数太多。但此时已不同,山庄的辽人逃了,说明对方有了察觉。王大观再跑了,王贵只会缩头,哪里还会造反?
梁适这是,逼着王贵造反呢。
却说申青阳,命人通知城外,立马带兵入城。他自己带着亲兵,先一步向皮货行奔去。到了这里才知,王大观出城去了。
马不停蹄,又向城外追去。及至城门口,刚好与他的队伍遇上。不及解释,喝令一声,大队人马轰隆隆转向,又向清凉山扑去。
此时的申青阳,有了不好的感觉。心里越发的着急,不停的鞭打坐骑,只嫌太慢。若叫王大观跑了,岂不是又一只,煮熟的鸭子,在他的眼前飞了?
清凉山脚下,他们追上了马车。随行的暗谍辨认,确是王大观的马车。申青阳大喜,喝一声“围起来。”纵马冲到车前,一刀挑开车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