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山不是一座山,而是山连着山、山套着山,千沟万壑、纵横交错。连绵的山岭,像波浪一般高低起伏。前一眼,山重水复。转了个弯,立马柳暗花明。若不熟悉路,一会儿就转晕了头。
越是接近边缘,慕恩越是小心。西夏人并不放心横山,沿着山口道路,修建了不少哨卡,时刻防备着横山。一路过来,已经遇到了四处哨卡,都被慕恩悄悄拔除。
这里是最后一处哨卡,刚被慕恩拿下。哨卡不大,只有十个人。过了此处,离着西夏军营,已不足五里。五里地,对骑兵来说,就是一个冲刺的距离。 慕恩看看天,说道,“天快亮了。”
种诂坐在山石上,闻言也看着天空。此刻,天空黝黑,几点星光倒显得明亮。羌人都在歇马,从口袋里掏出豆饼,掰碎了,一点一点喂给战马。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爆炸声起。
不一会儿,于飞从哨卡出来。一手一柄弯刀,呼呼的作势劈砍。腰带里,还插着四五柄。这装扮,看的种诂发笑。估摸着,是把西夏兵的弯刀,都捡了来。种诂摇摇头,懒得搭理于飞。
“昆哥儿,带这多刀?”石彪子见着于飞,忍不出失笑,满脸都是戏谑神色。“莫不是要砍光了贼兵?”
“这刀不经使,砍两下就断。”于飞满脸嫌弃,手里双刀一碰,咔的一声,两刀齐断。他在哨卡里,已经废了四柄。 马上就要上战场,于飞却没有兵器。靴子里的匕首,近战可以,上了战场完全没用。想着检柄刀用,谁知一砍就断。
石彪子两眼望天,完全无语。西夏的弓刀,可没这么差。历年来战斗,禁军所用的武器,都处在下风。缴获了西夏的弓弩、弯刀,那是人人争抢,个个想要。
倒是最近时日,禁军装备了新的武器。闻说,新的刀剑,可击破西夏兵甲胄,令人振奋。但是石彪子等人,还没有机会换装。
于飞的匕首,锋利无比,可称神兵。哪里是弯刀可比?于飞挥刀之时,不自觉的,混元一气随势而发。除了他的神兵匕首,啥刀也经不住他的摧残。
“昆哥儿,还是使枪吧,这刀不合适你。”石彪子部下,嘻嘻笑着,递过来一杆铁枪。于飞接过,在手里掂了掂。比种诂的铁枪,要轻了不少,倒是能凑合用。 “好吧,小爷就用枪了。”于飞单手持枪,抬手向前一刺,枪尖儿扑棱乱颤,寒芒闪动,威风凛凛。收了枪站定,抽出腰里的弯刀,稀里哗啦扔了一地。
横山的黑夜,就像是一坨冰疙瘩,封冻了横山的活气儿。唯有呼啸的山风,像是狼嚎似的,掠过黑黢黢的山峦。或许真的是狼嚎,于飞心里嘟囔着。在他的眼里,群山就像狼群。
突兀的,远处闪出团火光。黑沉沉的夜里,一霎时分外的显眼。紧随着,沉闷的爆炸声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爆炸连成了串儿,火光接二连三,冲天而起。大地微微的颤动,战马躁动起来。
西夏军营的栅栏,被炸开数十丈的缺口。碗口粗的木桩,被炸的断裂,碎木、石块儿纷飞,散乱的到处都是。剧烈的爆炸声,正向着深处蔓延。已有帐篷着了火,浓烟滚滚而起。
军营霎时大乱,人喊马嘶。借着风势,一片片帐篷被引燃,大火愈加猛烈。仓皇的西夏军兵,提着裤子、抱着盔甲,从帐篷里钻出来,惊骇大叫,四处奔逃。剧烈的爆炸声中,夹杂着凄厉惨叫。 种诊这一营,人人背着霹雳弹。冲进大营之后,迅速的向四周散开。一枚枚霹雳弹,被奋力投掷出去,制造着更大的混乱。更有刁钻的,直接扔进了营帐。凄厉的惨叫,弥漫整个大营。
马圈被炸塌,数百上千匹战马,嘶鸣着逃窜。它们本能的奔跑,想要找到安全的地方。凡是挡在前面的,皆被一冲而过。无数西夏军兵,被撞飞倒地,被踩踏而死。
惊恐是一种瘟疫,且无力抵挡。只是片刻,前营彻底崩溃。每个人都在慌乱的奔跑,却不知要跑去哪里。仿佛暗夜里,游荡着吃人的恶魔,无处不在,直钻入人的心里。
地面陡然震颤起来,骑兵从营门冲了进来。轰隆的巨响,震得心脏似要跳出腔子。“杀”骑兵呐喊着,长刀挥舞,呼啸而过。这是种世衡麾下,最犀利的蕃军骑兵。
大队骑兵忽的散开,就像撒出了一把花瓣,落入敌营各处。下一刻,上千枚霹雳弹,几乎同时炸开。大地剧震,似是要翻过来。无数人站立不稳,耳朵里嗡嗡直响。 睡梦中的西夏兵,刚被霹雳弹惊醒。还不及反应,凶猛的骑兵,已经杀到眼前。不想变成肉泥,只有亡命奔逃。甚至有些人,连衣服也没有,光着膀子飞奔。
骑兵冲出火海,奔驰间收拢一处,形成锋矢阵势。一支利箭,挟着地狱雷霆,在敌兵中折转冲杀。忽而在东、忽而在西,掠过逃兵身后,一层层的削下血肉来。
骑兵的用意很明显,裹挟西夏逃兵,制造更大的恐慌,冲击敌人中军。每一次回旋,都留下大片尸体。敌兵跑的更快,唯恐自己落在后面,成为骑兵的靶子。
离着军营不远,一处低矮的山岗上,种世衡注视着战场。战事未起,他的中军大帐,已经悄悄抵近。种世衡的身后,站着一堆将校,个个顶盔挂甲,气势高昂。
山下的深谷中,密密麻麻的军兵,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他和敌将籍辣那仁,可算是老对手。彼此知根知底,了解甚深。籍辣那仁久镇绥州,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虽说现今兵力空虚,但若因此小瞧了他,指定要吃大亏。
种世衡与西夏作战日久,深知此处难啃。主将籍辣那仁,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虽是党项人,却精通汉家兵法。种世衡与他,大仗小仗打了无数,谁也奈何不了谁。
此处军营,按照五花六军阵布设。中军居中,五军成梅花状,散布四周,拱卫中军。无论攻击哪一军,都会受到左右夹击。在籍辣那仁的麾下,还有三千重装铁鹞子。
铁鹞子浑身是铁,连战马都披上了铁甲。一旦列阵冲出,那就是步卒,甚至轻骑兵的噩梦。横冲直撞,挡着披靡。宋军无数次,在铁鹞子的冲击下,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报,西面敌军出动,目测三千人马。”斥候飞身下马,三步两步奔到近前,急急禀报。
这就是五花六军阵,一处有警,相邻的左右两军,皆是快速出兵救援,直插来敌侧翼。一个应对不当,不但攻击不利,甚至有覆灭的危险。种世衡早有盘算,就等着敌人出动呢。
“李奕,率铁骑出击,冲散敌人援军。”种世衡说道。
“末将遵命。”李奕领命,转身而去。
李奕三千具装铁骑,浑身铁甲,不次于铁鹞子。但很无奈,种世衡不敢大用。这帮京师来的老爷兵,耀武扬威最拿手。真要上战场,种世衡心里没底。
三千具装铁骑,对战三千步卒。也算是种世衡,给他们一个临战考验。种世衡不敢奢求全歼,只求将敌人援军打散。若还不能胜,那还活什么劲儿?自己碰死得了。
正想着,东侧传来爆炸声。转瞬间,爆炸响成一片,烈焰升腾。隐隐的听到,人喊马嘶、刀枪碰撞。
那里是无定河谷,早已藏下伏兵。河谷广阔,乱石林立。骑兵行进不快,却适合步卒作战。尤其是有了霹雳弹,借乱石隐身,只消将霹雳弹投掷出去,自能造成大量杀伤。
西夏兵暗夜救援,本就心神不定。现今一脚踏进陷阱,再遭受霹雳弹蹂躏,还有什么战力?想必溃不成军。
“选锋何在?”种世衡一声厉喝。
“末将在。”四人齐齐应道,正是种世衡近卫。他们的任务,就是直冲敌人中军,斩将夺旗。
四人麾下,皆是选锋精锐,能征善战。人数只有四千,却是从十数万大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兵马早已准备停当,只等种世衡命令。
“尔等功业,就在今日。”种世衡看着四人,沉声说道。“取了籍辣那仁项上人头,本帅为尔等庆功请赏。”
“末将遵命。”四人一声暴喝,肃身行礼,甲叶子哗哗直响。他们是一柄利刃,向不轻出。一旦刺出,再无回圜。不是敌死,就是我亡。选锋,只有一命,只有一战。
蕃军骑兵,冲进了中军大营。在他们的前面,西夏兵鬼哭狼嚎,亡命飞逃。拦路的拒马,被掀翻在一旁。数千军兵,挤在通道上,你争我抢,毫不留情的挥刀劈砍。
中军大营却是奇怪,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突然,前方“嘣蹦”连响,急如暴雨。拥挤的败兵,顿时凄厉惨叫,一片片栽倒在地。呼呼的锐啸,穿过人群,向着骑兵袭来。领兵的将官,一霎时汗毛倒竖。
“床子弩,散。”他惊骇大吼。
籍辣那仁够狠,在中军大营前,布下了一排床子弩。这本是宋军的利器,却被籍辣那仁缴获。此刻,籍辣那仁不分敌我,数十具床弩齐发,一轮急射,哪还有活人?
五尺长的铁箭,劲力十足,一连穿过数人身体,犹自劲力不衰。钉在地上,嗡嗡乱颤。中者,人马皆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