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籍站在窗前,仰头看着夜空。夜空中,圆月已经残缺,但是依然明亮。洒下淡淡清辉,仿佛下了一层霜。风从窗外进来,带走所有的热气。站了片刻,庞籍浑身都是冰凉。
风很硬,这是西北人的说辞。人在野外行走,不裹上羊皮袄,骨头都能冻裂。市井戏言,说小儿撒尿,要随手拎着棍子。一边尿、一边敲。为何?撒出的尿,被冻住了呗。
庞籍的嘴角,微微的勾起。但很快,脸上这一点笑意,被冷风吹得无影无踪。算着时日,种诂等人,应已到了葫芦谷。 大战即将到来,银夏能否夺回,全在这支奇兵身上。庞籍和种世衡都在赌,赌此战顺利。但带兵之人,心里岂能不明白?战场瞬息万变,哪会尽如人意。
“但愿顺顺利利。”庞籍自言自语。
离开窗前,庞籍坐回桌案后,开始写奏折。他没按朝廷的旨意,出兵救援麟州,而是打上了银夏。自然,要向朝廷请罪。
庞籍提笔,刚起了个头,却忽的顿住。瞪眼看着折子,启奏陛下四字,仿佛发了光。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陛下二字,让他灵光一闪,想起于飞的相貌,竟是与官家酷似。
相貌相像之人,世上并不少见。即便有世人,与官家相貌相似,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但如今,却有一桩巧合。 却是年前,大宋官家二子,被人闯入皇宫掳走。再之后,踪迹不见、生死不知。此时遇见于飞,究竟是皇子,还是相貌巧合?庞籍无法判断。一时之间,惊疑不定。
还有一桩事,让人更揪心。这个疑似皇子,被他派去了敌境。攀越葫芦谷,自是刀尖起舞、如履薄冰。更要时时刻刻,面对未知的危险。一着不慎,就有性命之忧。
若真是皇子,再有个好歹,那可怎办?庞籍腾的站起,烦躁的走来走去。但走着走着,步子却越走越慢。最后,轻轻一叹,复有走回桌案后坐下,面色已经如常。
谁不知敌境危险?谁都只有一条性命。既然种家儿郎去得,为何皇家儿郎去不得?何况,是否大宋皇子,还不得而知。想到此,遂稳定下心神,继续写奏折。
麟州之危要救援,但夺取银、夏二州,战略意义更加重大。银、夏一旦收复,大宋挺近横山,再无阻隔。他此前回京面圣,上渐谋横山之策。如今,不过加快了进程。 忽的,有卫兵来报。“大帅,有个和尚求见。”
“哦。”庞籍没抬头,继续写着奏折。“带他进来。”
不大功夫,和尚被带到了书房。多日不曾剃发,头上发茬凌乱。一身月白僧袍,也是皱皱巴巴、污秽不堪。圆圆的脸上,一双大眼,倒是贼溜溜的。这和尚,看着就不像好人。
进了屋,和尚像换了个人。身子陡然挺直,以军伍步伐,向书案前走了两步,抱拳单膝跪倒,行的竟是军礼。
“属下王信,参见庞帅。”王信低声喝道。 “起身吧。”庞籍放下笔,打量着王信。
麟州吃紧的消息,一日日传来。折家军受挫,野利的骑兵,再无人能制。麟府之地,任其驰骋纵横。宋军皆是步卒,守城可以。想追敌?那要能追上才行。
野利在麟府之间,修建了一座琉璃堡。劫掠粮草物资,都积存在堡内。琉璃堡距麟州、府州,皆不远,旦夕可至。堡内存兵存粮,骑兵机动,大大增强。
野利扼断麟府,见缝插针,宋军吃了不少苦头。数次设伏围剿,都被野利识破,反而遭其反杀,导致损兵折将。
如今野利荣旺,嚣张不可一世。 庞籍有些疑惑,霹雳军哪里去了?此前,麟州大胜,正是霹雳军发威。秦征赴延州补给,庞籍知道。秦征和种诊,联手西沟大胜,庞籍也知道。但此后,霹雳军无影无踪。
庞籍摇摇头,抛开杂念。看着眼前的王信,挺身直立、眼神坚定,一身邋遢的僧袍,掩不住勇武之气。这才是大宋好男儿,潜身敌营,无所畏惧,忠心不渝。
庞籍没有释放王信,而是派了暗谍,潜去狱中传信儿。命王信自行越狱脱身,隐蔽行踪,到安抚司来见。此时,不过两个时辰,王信已脱了身,倒是有些本事。
“你此次匆匆返回,所为何事?”庞籍问道。
“回大帅,银州城大乱。”王信兴奋说道。
“哦?好,好。”庞籍闻听,立时大喜。这可真是好消息。种世衡已经出兵,如今夺取银夏,又增加了一分胜算。
王信伪装游方僧人,原本潜伏银州。突有一日,败兵涌进了银州。细一打听,才知大宋夺了绥州,阵斩籍辣那仁。
籍辣那仁之死,震惊银州。守军从上到下,一片惶惶不安。原本安稳的银州,一下子失去了防护。或许下一刻,战火就会临头。权贵官绅、商人富户,开始逃离银州。
这些人的逃亡,引发更大混乱。小民百姓、拖儿带女,也开始向夏州撤离。直到军营里,出现了逃兵,银州彻底乱套。
王信敏锐察觉,夺取银州机会,终于出现了。立即潜出银州,向大宋报信儿。谁想运气不好,竟卷进了杀人案。
王信的情报很全面,驻军数量、防御工事,带兵将领、武器装备,一应巨细,探查的清清楚楚。一一说来,了若指掌。
说罢银州事,庞籍夸赞了一番。转身取出一封信,递给王信。说道,“这封信,亲手交给野利荣旺,不容有失。”
“属下遵命。”王信接过信,直接揣怀里,躬身应道。
“去吧,多加小心。”庞籍说道。
王信不再多言,躬身施礼,转身退出书房。庞籍怔怔的,看着空空的门口,心情有些低落。王信此一去,怕是再难回来。一场大战,也不知要多少尸骨,才能堆出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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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峡谷吹出,发出呜呜的啸声。
黑暗中,突的窜出一队人影。七八个人,低伏着身子,迅捷的向山岗移动。山岗上是一处寨堡,形制不大,但地势险要,正好控扼下方峡谷通道。此时黑灯瞎火,毫无守备。
这队人悄无声息,很快摸到寨墙下面。一个个靠墙而立,等待着下一步命令。有人挥手做了个手势,几人立即动作,两两相对。一人背靠寨墙,扎出马步,托住同伴的脚,用力一托一送。
另一人借力,噌的一下窜起。双手已攀上墙头,轻轻侧翻,顺势跳进了寨子中。整个过程,干净利索、配合无间。
寨门一声轻响,从里面推开缝隙。有人领头,几人闪身而入。寨子不大,右侧围着马圈,模糊能看到,圈着四五匹战马。
寨门左面,修着一排屋舍,只有五间。凑近仔细倾听,里面有着打鼾的声儿,守兵睡的正熟。
片刻间,整个寨子,被摸排了一遍。确认除了五间屋舍,四周再无敌兵。领头之人并不说话,手势一番比划,分派了任务。
下一刻,众人点头散开,各自找上一间屋舍。略一凝神,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轻轻的推门而入。紧接着,几间屋里,相继传出闷哼之声。只有一处发出惨叫,随即就再无动静。
“全部清除。”有人低声回复。
这处寨堡人不多,只有十名守兵。或许是以为,这里远离边界,又深处银州背后。根本没有设置警哨,偏还睡的死沉。哪里能想到,会有敌人偷袭上门?大意的代价,就是性命。
“三儿,去给机宜传信儿。”领头之人命令。
一人应声而出,向寨子外奔去。功夫不大,百十号人进了寨子,挤的满满登登。
派给种诂的人手,只有一都选锋。个个悍勇,都是军中高手。但一路而来,这些骄兵悍将,被打击的抬不起头。于飞就罢了,那就是个小妖怪。和他比?那得羞死。
但一帮普通军卒,竟也是身手不凡。半柱香不到,一处险峻的寨堡,被无声无息拿下。没有战斗动静,一个敌兵未漏网。这样的突击战术,他们没有见过。
石彪子意气风发,甚是骄傲。突袭寨堡的小队,可是他的人。当然,这般身手和战术,自然是于飞传授。
一开始,于飞和石彪子对战,下意识使出近身刀法。但其后,随着演练增多,于飞的战法,竟层出不穷,真仿佛天赋一般。
渐渐的,从格斗,到侦查,到刺杀。特种作战的法门,竟越来越多。甚至,还摸索出手语。石彪子看出门道,开始训练属下。此次,却是第一次实战,效果出奇的好。
“就地休息。”种诂命令道。
一路不停歇,连走两天一夜,却是累的不轻。虽说舍弃了战马、甲胄,但每人的身上,都携带着十枚霹雳弹。那玩意儿好使,威力巨大,但分量也不轻。
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人马不能多。庞籍和种世衡,再三盘算,定下百人。一都选锋,满编五十二人,再加上石彪子三十二人,就是全部战力。其余十五人,乃是暗谍。
暗谍没有休息,悄然离开了寨子。他们的任务,是要伪装成横山羌人,混入银州潜伏下来。等待时机,一举炸开城门。
这是真正的勇士,种诂心中赞道。望着他们的背影,只能默默祝福。谁都知道,他们活在黑暗之中,死亡就是归宿。此一去银州,或许,霹雳弹炸开的时候,就是他们殒命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