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夜,明月当头。银辉撒在山谷,将沟沟坎坎、矮树山石,映照的格外分明。谷口处,乱石泥土堆砌,构成防御的工事。工事的后面,一群黑衣少年,正盯着前方,虎视眈眈。
秦征靠着一颗枯树,半躺在地上,很是憔悴。他的腰腹间,缠着绷带,血迹森然,已经成了黑色。在他的旁边,躺着十多名少年,都是身负重伤,失去了战力。
秦征咬牙坐了起来,抬头看看天,轻轻一叹。老天也不肯眷顾,如此明晃晃的月亮,阵地上纤毫毕现,却是对已方不利。白天争斗一天,夜晚却也不能稍歇。 “注意警戒,小心敌人摸过来。”秦征说道。
“都使放心。”单海回头说道。
单海已脱去稚嫩,愈发干练沉稳。一众少年,经历生死,终于都成长起来。虽处绝境,却不见慌张。但秦征很心疼,半个月来,这帮孩子,只剩下七十三名。
西沟之战后,秦征没有再耽搁。率领霹雳军,押着几十车军需物资,穿行横山沟谷,向麟州星夜进发。他离开麟州时,那里已经危在旦夕。如此多时日,也不知战况如何?
但是着急不来,横山深处,西夏寨堡不少。他们带着军需,若要顺利通过,必须绕开敌人。沿荒僻小道,慢慢行进。这一来,速度自然快不了。好在,秦征熟悉地理。 行军十多天,已距离麟州不远。
这一日,他们沿着河谷行进,却突然遭遇大敌。对方五六十人,皆是江湖人打扮。转过河弯时,与霹雳军迎头撞上。
两方皆是意外,立时大惊。霹雳军训练有素,已迅速警戒,严阵以待。不明对方身份,倒是没有发起攻击。对方糟乱了一阵,却突然发一声喊,向霹雳军冲杀了过来。
霹雳军长枪结阵,守住马车,并不慌乱。敌人不是军伍,也不结阵,乱糟糟的冲杀过来。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但一个个纵跃如飞,招式迅疾、势大力沉。
“江湖绿林。”秦征吃了一惊。他不明白,这里已至边境,怎会有绿林人物,而且如此成群结队? 短兵相接,绿林人占优。但是面对军阵,他们无处下嘴。一个冲锋,扔下四五具尸体,惊叫着退了回去。
霹雳军也不好过,毕竟军阵太薄。百名霹雳军,要守护几十辆大车,还要保护医护队,有些顾及不来。五六处防御,被绿林人冲散,数名少年受伤倒地。
绿林人学了聪明,不再上前。远远的,飞镖、铁蒺藜,向着霹雳军招呼。甚至,还有些毒物,也被扔了过来。霹雳军防不住,死伤骤然增多。一个个少年,扑通扑通栽倒。
“霹雳弹。”秦征红了眼。
霹雳弹炸开,暴烈的气浪,掀翻了大片人群。绿林人惊骇失色,丢下一地残肢碎肉,惨叫着仓皇后撤。一时间,他们再不敢近前,却不肯就此退走,远远的盯视着。 僵持了半个多时辰,依然是对峙的局面。秦征不敢追击,马车上的物资,重中之重,万不敢轻忽。若是不小心,霹雳弹被夺去,那可真是巨大灾难。
秦征想继续前行,却根本走不了。这帮绿林人,就像一群饿狼,盯着霹雳军,随时会扑上来。秦征几次行动,都被截住。在霹雳军身前身后,抽冷子,射出乱七八糟的暗器。
眼看将夜,秦征着急了。这些人身法快捷、纵跳如飞。到了夜里,更加神出鬼没。霹雳军一旦防不住,那就是覆没的下场。
“都使,后面不远,有个山谷。”单海忽的说道。
秦征知道那个山谷,是个废弃的矾矿。他们此前曾路过,距此倒是不远,五六里地的样子。如今这个状况,战不能战、走不能走,唯有退进山谷拒守,再慢慢想办法。 一路严密防护,终是退到了山谷。这处山谷,三面皆是高山,只有一个出口。霹雳弹守住谷口,敌人妄想冲进来。
但有一利,必有一弊。秦征等人若想走,也只能冲出去。
谁知这一守,就是半个月。多亏带着军需,吃的喝的都有。要不然,困在这绝境,不等敌人杀来,自己就饿死了。
敌人每日都来,少则三四次,多则七八次。绿林人武功高强,却还挡不住霹雳弹。每次来袭,总要留下几具尸体。但随着死伤增大,敌人更不甘退走。进攻的次数,越来越多。
“敌袭。”有警哨高声示警。
秦征腾的跳起来,抓起长枪,冲向了阵地工事。月色下,敌人很分明,只有七八人。但分散的很开,每人都隔着十几步。半个月的交锋,敌人也学的聪明,不再一窝蜂的冲。
单海点燃了霹雳弹,却不急着扔。心里默默的数着,一,二,三,四,不到五数,抬手扔了出去。不及落地,霹雳弹轰然炸开。敌人四散扑倒在地,依然有人被伤,嗷嗷的嚎叫。
前几日,霹雳弹扔的早了,落地时,还没有炸开。不知哪个敌人,竟逮着空子,一脚给踢了回来,在工事里炸开。一下子,霹雳军伤了四个,死了两个。霹雳军吃了亏,长了记性。
敌人个个身手不凡,闪转腾挪、反应迅速。霹雳弹的威力,似乎减弱了,越来越炸不到他们。敌人走着之字形,躲避霹雳弹,不止一次冲上了工事。霹雳军的伤亡,不停在增加。
工事后,布设着三排枪阵。一旦敌人冲来,枪阵就像潮水,一浪一浪的卷过去。绿林人再能打,也不是枪阵的对手。到如今,敌人损失惨重,却占不到便宜。
突地一阵乱,一名轻功高手,突破了枪阵。他身法轻盈,竟一脚踩踏着枪杆,翻身跳进了工事。手里双刀一展,寒光卷进了枪阵。下一刻,扑通扑通,四五人齐齐栽倒。
秦征长枪突刺,直取敌人咽喉。但此人武功高强,不避不让,双刀一挑,秦征的长枪猛颤,脱手飞出。敌人的刀锋,恍如流光,眨眼刺到秦征眼前。秦征大惊后退,刀光如影随形。
匆忙间,秦征就地一个翻滚,总算躲过这一刀。却是不及起身,敌人的刀锋,闪着寒光,又劈到了眼前,快如闪电。秦征大骇,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躲不过去了。
电光火石间,一道寒光,骤然飞射而来。挟着厉啸,直取敌人咽喉。变生肘腋,敌人吓了一跳。仓促间,回刀已来不及,只能侧身一个翻滚,堪堪避过这凌厉一击。
山壁上,一道身影纵起,直下数丈,翩然而落。脚一着地,猛地一踏,借力冲刺,凌空一剑击来。
说来慢,其实这番变故,仅是眨眼之间。敌人避过暗器,身形还未稳下,剑尖已经刺到眼前。敌人骇然大惊,匆忙举刀封架。谁知竟挡了个空,剑尖消失不见。
还未转过念头,只觉脖颈一疼。来人身法如魅,凌空敛势,陡然翻转,已到了敌人身侧。长剑倒持,避开双刀,剑尖倏地一颤,蜻蜓点水一般,已掠过敌人脖颈。
此人扔了双刀,抱着脖颈,双眼瞪的滚圆。至死难以置信,江湖之中,竟有如此轻功,高到他难以仰望。双目慢慢失去神采,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此人一死,敌人再无战心,匆匆退了回去。只是工事里,狼藉一片,霹雳军少年,几乎人人带伤。地上的尸体,分外的扎眼。
“你是?”秦征逃了一命,却没有多大喜悦。霹雳军伤亡惨重,秦征早已痛彻心肺。此人突兀出现,虽然救了自己,却难说是敌是友。他保持着警惕,不敢一丝大意。
“秦将军。”香草收剑入鞘,福了一礼。
从天而降,救下秦征,正是香草。此际的香草,比在皇宫时,个头高出不少。眉目之间,多了冷冽之气。一身黑衣,单手握剑,亭亭而立。整个人,宛如出鞘利剑。
“你是香草?”秦征认出了香草,却难以置信。他多次进宫,求见二皇子,自然常见香草。只是,二皇子的贴身侍女,怎会独身一人,出现在这里?竟还是如此高手?
香草逃出皇宫,一路向北,找寻于飞。天大地大、人心鬼蜮,香草吃尽了苦头。还未走到并州,她已经身无分文。
香草一个小丫头,孤身行路。偏又不谙世事,心地单纯。自然成了肥羊,被骗了个干干净净。若非一身武功,怕早叫人掠去。香草经历的拍花子、白相门儿,没十回也有八回。
一路向北去,真格是盗匪遍地。凡是个山头,都能聚起一伙儿强人,杀人越货、抢夺民女,无恶不作。遇到这样的事,香草起先不敢杀人。但经的多了,却是不杀不解恨。
俗话说,劫难使人成长。香草一路北行,一路磨难。一路经历,一路成长。褪去懵懂青涩,锋芒磨砺而出。
还未去到辽国,却在一日,先撞见了僧录司。一处山谷里,僧录司的高手,正与皇城司酣战。两边势均力敌,打的热火朝天。
香草适逢其会,躲在一边。她认得皇城司服饰,却不知对手是何人。冷不丁的,有人喝叫“辽狗,受死。”香草一下恍然,原来是辽国人。恨意顿生,拔剑杀了出去。
香草剑法犀利,无人可挡。皇城司得人相助,趁势发威。僧录司顿时不敌,扔下一地尸体,逃之夭夭。
从那日起,宋辽边境上,多了个女剑客。神出鬼没,剑法犀利。只要遇着僧录司,从来没有活口。僧录司上下,恨得牙根痒痒。奈何武功不济,拿香草无可奈何。
僧录司设下圈套,想引出香草围剿。但香草轻功高绝,虽中了埋伏,却杀出包围,轻易脱身,追都追不上。
此后,香草加了小心,行踪更加隐秘。每次现身,必有僧录司殒命。一时间,僧录司风声鹤唳。
但近一段时日,僧录司突然消失。皇城司的人,也撤出了边境。似乎受到了指令,不再与僧录司争斗。没过几天,辽军撤兵。边境上,一下安静了下来。
香草没了对手,也不再流连边境。打起精神,向着辽国上京而去。她听师傅说过,掳走二皇子的人,乃是辽国圆融国师,此人住在木叶山。只有到那里,才能找到二皇子。
结果没走多远,她竟发现,僧录司的暗探,正秘密向麟州去。香草虽然奇怪,却不欲多事。谁知,几名暗探在酒馆歇脚,一番无意闲聊,却惊呆了香草。
“哥哥,你说这事儿,到底靠不靠谱?”一人问道。
“靠不靠谱?”另一人端起酒,仰头灌进嘴里,哈出酒气,接着说道“那是你我操心的么?”
“若真是那小皇子,国师岂不是?”又一人说道,话虽未说完,但是在座几人,都明白了意思。
“天知道。”一人喝酒叹道。
“闲话少说,吃饱了,抓紧赶路。”
几人不再言语,呼噜呼噜吃饭。一旁的香草,早已经呆滞。只言片语,透露的消息可是惊人。小皇子、国师,这两个词,连在一起说出来,还会是别的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