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山深处,羌寨众多。有数千人大寨,也有百十人小寨。虽是同一个祖宗,但繁衍至今,却是信仰各异。各寨之中,有崇拜牛神,也有供奉花神,林林总总、千奇百怪。
离着夏州不远,有一处羌寨。人口不多,算上男女老幼,也不超过三百人。由于人少,所以依附强寨、处事低调,少有争斗。沿河而居,耕田放牧,倒也安详。
今日清晨,阳光撒进羌寨,却不见炊烟升起。偌大的寨子里,冷冷清清、异常安静,家家户户、柴门紧闭,整个寨中,竟找不到一个人影。枝丫间,只有鸟鸣啾啾。 但是地上,脚印杂乱,血迹宛然。顺着血迹,向寨子后面走。出了寨子,不远就是河谷。此时,小小的河谷里,血腥气弥漫,尸体堆成了小山。男女老幼皆有,足有数百具。
昨夜,大批江湖高手,潜入了羌寨。他们奉赫赤嘉之命,追寻于飞踪迹,来到了这里。为了隐秘安身,这个寨子被选中。一场天降横祸,砸在了羌人头上,满寨被屠杀。
赫赤嘉到了延州,没有半日,就查到于飞。毕竟,于飞如今名气够大。种家小将、白马银枪,阵斩籍辣那仁,延州无人不知。只是此时,种诂和于飞,竟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辽国自有情报网,很快得到消息。种世衡帅三万大军,藏兵米脂寨附近。这个消息,让赫赤嘉分外震惊。刚夺下绥州,竟又盯上了银州?孱弱南朝,何时有了如此雄心?
赫赤嘉盯着地图,足琢磨了一夜。此刻,却是双眼通红,神情狰狞。他被自己的推测,惊得一身冷汗。稍稍冷静,不由长叹。若真是如此,那南朝君臣,此番所谋者大矣。 南朝有了霹雳弹,一切都发生了转变。转身坐下,却有些神思恍惚。西夏兵力空虚,自是瞒不过辽国。赫赤嘉掌握情报,对其知之甚详。若是自己用兵,岂会只夺一个银州?
庞籍、种世衡谋略深沉,皆是当世名将。如此天赐良机,他们二人,会看不到么?赫赤嘉不敢相信。若是看到了,他们会怎么做?赫赤嘉忽的站起,疾步走到地图前。
点指着地图,手指停在一处。那里方圆数十里,一片空白,正是绝地葫芦谷。此刻,在赫赤嘉眼里,种世衡的目的,昭然若揭。宋军不是夺银州,而是要夺银夏二州。
西夏若丢了银夏二州,再无法立足横山。失去横山,西夏想要与南朝争锋?那就是白日做梦。但是,这个后果,不符合辽国利益。有西夏牵制南朝,辽国才可左右逢源。
赫赤嘉急切起来,抓起笔,匆匆写就书信。唤人进来,立即送回辽国。如此关键时刻,辽国要有所作为。不能眼看着,南朝就此占据战略优势。那对辽国,可是大大的不利。 赫赤嘉没想去阻止。此时,种世衡陈兵米脂寨,怕是早已派出奇兵,潜入葫芦谷,直抵银州之后。万事俱备,只等奇兵发动。即便想要阻止,也是来不及了。
赫赤嘉长叹一声,神情有些萧索。南朝幅员万里、人口众多,从来不缺奇人异士。小小葫芦谷,岂能挡得住宋军?再想南朝皇子,小小年级,天赋异禀。他的去处,不是明摆着么?
“来人。”赫赤嘉唤道。
“属下在。”门外有人应声。
“四组到了多少?” 赫赤嘉问道。 “回总管,到了三十九人。”门外答道。
“哼。”赫赤嘉一声冷哼,极为不悦。多日过去,只到了这么一点人手?僧录司的规矩,都不记得了么?
“总管息怒。四组遇到了麻烦,损失不少人手。”
“什么麻烦?”赫赤嘉一怔。四组都是绿林,心狠手辣、武艺高强,遇到什么麻烦,竟损失众多高手?
“他们遇到霹雳军。”门外声音发颤。 “霹雳军?纵是霹雳弹,岂能奈何他们?”
赫赤嘉更奇怪了,霹雳弹要点火引燃,然后掷出。绿林人武艺高强、反应敏捷,早趁势避开,哪里追的上他们?
“还,还有黑鸦。”门外回话的,已经趴在了地上。
“黑鸦?”赫赤嘉的火气,噌的直窜脑门儿。又是这个黑鸦,简直就是僧录司的噩梦。剑法狠辣,剑下从无活口。偏又轻功高绝,追都追不上。僧录司上下,对她无可奈何。
无人知其名姓,见她惯穿黑衣,起了个黑鸦的诨号。当然是像乌鸦一样,只要她出现,必有人丧命。不想,竟追到了延州。
赫赤嘉压压火气,陡然提高了声音。“命四组潜入横山,势必找到种玉昆。否则,军法无情。”
“属下遵命。”门外如遇大赦,高声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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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敌兵慌乱,种诂轻取夏州城。但夺了城,种诂开始犯愁。他的手下,满打满算,只有百人。偌大的夏州城,可要怎么守?敌兵虽已逃走,但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再杀回来?
如今城内,纷乱不堪。大街小巷,挤满人群。裹着钱财、拖着家口,个个惶惶不安。争先恐后,向着北城逃窜。出了城,就是瀚海大漠。能否逃出生天,只有天知道。
种诂兵力有限,只是守住了东门。至于城中人,只能任其自去。无论是官绅富户,还是平民百姓,种诂均无意截留。截也截不住,徒增变数。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大军到来。
种诂仰头看看天,太阳已经老高。估摸着,已近巳时。大军夺下银州,奔驰百二十里,赶到夏州时,最快也要到了晚上。这一整个白天,就是夏州最危险的时刻。
种诂分派了人守门,正自忧心忡忡。一转头,却见石彪子,带着十几名羌人,迎着他走过来。种诂有些狐疑,不明白石彪子何意。再看那些羌人,个个衣冠楚楚。
“大郎,这几位,都是羌族的头人。”石彪子说道。
好主意啊,种诂瞬间明悟。与众头人抱拳见礼,顿时多了几分热情。回头再看石彪子,眼里全是赞赏。真是没想到,这个石彪子,不吭不哈,竟是做了件大事。
石彪子挠头憨笑,他哪有这玲珑心思?却是出发之前,邹七姐得知,石彪子这支奇兵,在半途伏击之后,竟还要随着败兵,混入夏州潜伏,为大军内应。顿时皱眉不语。
邹七姐智慧不凡,转瞬想透关节。凶险自是凶险,却不是关键。关键之处,在于变数太多。一个应对不当,此次攻略银夏,怕是前功尽弃。沉思良久,邹七姐轻轻一叹。
姚斌胸有甲兵、智计百出。但是压抑太久,以致求功心切。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种种变故,哪能尽在算中?此计太过行险,却是令邹七姐分外担忧。无奈,箭已在弦上。
“彪子哥。”邹七姐抱住丈夫,仰起头说道,“记住,以羌制羌、分毫无犯,可得夏州。”石彪子点头应下。
石彪子到了夏州,并未闲着。遣人四处打探,将城中部族首领,或者是管事之人,打听的清清楚楚。待到城门战事结束,石彪子领人去找到这些人,带到了种诂面前。
有些人已经逃走,但也有些人,却是在观望。石彪子的到来,简直不谋而合,令众头人大喜过望。他们的族人,久居此地。各样的产业,也具在此地。真要逃走,却是舍不得。
至于投靠大宋,还是投靠西夏,这重要么?只要自家利益不损,谁做城主还不一样?种诂得了石彪子启示,一通百通。和众家头人谈的投契,不消片刻,已是笑声不断。
十几家部族,一番拼凑,组织起两千人队伍,维护城中治安。四门大开,不禁百姓出入。城中的慌乱,稍稍稳定。不少百姓,见到宋军并不杀人,渐渐开始返回家中。
“师傅,这些羌人可信吗?”于飞问道。
“可不可信,不重要。”种诂说道。
“那什么才重要?”于飞又问道。
“利益。”种诂重重的说道。
于飞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他也不在意。只要夏州平稳,等大军到来交接,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至于其他的,不归他操心。他现在心里盘算的,是回去后,怎样大吃一顿。
出来几日,啃的尽是干粮。偏偏到了夏州,没一样吃的习惯。想起师娘做的浆水鱼鱼,还有荞麦碗砣、千层油酥饼。那美味儿,于飞的口水,哗啦啦的往下流。
忽的,于飞心生警兆。如有所觉,向着一侧树林看去。树林离着城门不远,大约二三百步。说是树林,其实就是灌木丛,还不足一人高。倒是枝丫横生、密密麻麻。
于飞灵觉敏锐,隐约觉得,有人躲在那里,正暗暗窥视自己。现今夏州战事未尽,四周皆是敌人,再小心也不为过。暗中窥视,岂能是好人?说不定,就是敌人的斥候。
“师傅,有人窥视。”于飞说道。话音未落,已经纵身而起,向着灌木丛扑过去。灌木丛中,陡然窜出两道人影,身形如电射,向着远处飞逃。于飞也不言语,径直追下去。
种诂不放心,派出一队人,追着于飞过去。只是,前面三人,个个身法迅疾、纵跳如飞,转眼已去的远了。却又不能不追,远远吊在后面。再转过山包,哪里还有人影?
窥视这两人,经验极是老道。本就轻功不差,身形灵巧。再借着地形掩护,闪转腾挪,一时向左、一时向右。匆忙间,于飞竟追之不上。将将追上一人,旁侧另一人,却抖手射出暗器。
于飞无奈,闪身避开暗器。这略一耽搁,两人斜斜窜出。一左一右,眨眼又跑的远了。于飞气急,脚下发狠,紧盯着一人不放。追追逃逃,渐渐远离了夏州城。
前面两人气喘吁吁、狼狈不堪。这一番追逐,两人心惊肉跳。几次险被追上,拼了老命,才堪堪化解。虽未被击中,但掌劲儿,却已透体而入,颈后如万千针刺、朔风砭骨。
两人亡魂皆冒,拼了命逃窜。奈何,人家轻功更高,就像粘上了他们,根本甩脱不了。至此时,再傻也明白了,他们被同僚阴了。只想着捡便宜,谁知,竟是个要命的坑?
这二人本是兄弟俩,隶属辽国南院僧录司。此番奉命潜入横山,探查于飞踪迹。鹅头寨的爆炸,引起僧录司关注。一路追踪,竟追到了夏州城下。这二人不知厉害,抢了擒拿于飞的任务。
只是,刚到夏州城外,就被于飞发现。一路惊险连连,被追的心惊肉跳。二人虽在逃窜,但心里也有盘算。自己拿不下于飞,那就把他引进老巢。众人合力,总能擒下。
此时,他们骤然变向,直奔上一道山梁。于飞追在身后,离着不过十来步。山梁上,只有窄窄一条道,弯弯曲曲向前延伸。外侧,陡峭悬崖壁立,一眼望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