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将要落山,一丝晚霞挂在天边。长安西城门,映照着余晖,仿佛涂上了一层金色。白玉堂驾着马车,施施然出了城门。车上,拉着三口木箱,里面全是金银。
于飞坐在木箱上,手里抓着肉夹馍,吃的正香。又往前行走了片刻,接近一片树林子,马车忽然停下。
白玉堂转身说道,“殿下,往哪里去?” “就停这里。”于飞说着,跳下马车。一转头,盯着白玉堂。“记住,我的身份,不许和任何人说。”
“不说、不说,绝不说。”白玉堂一叠声答应。
于飞转过身去,不再搭理白玉堂。但是,车上三箱金银,让于飞犯了愁。一下讹来如此多钱,可要如何处置?
今日这事儿,于飞没料到。他本一时气愤,抓着琵琶上楼,不过是觉的那人太跋扈,想要教训一顿。好端端,琵琶砸头,还惹来一顿骂,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待进了酒楼,听见女子哭声,心里一下明白。甭问,准是有人欺负歌女。就在方才,他还听着《侠客行》,心里悠然神往呢。现下路见不平,自要拔刀相助。 刁世贵开门出来,门却未关。于飞顺眼往屋里一看,只见有一女子,正倒在地上。披头散发、衣衫凌乱,一时气冲顶门,哪里还忍得住?直接一脚踢了上去。
至于讹钱,却是临时起意。歌女卖唱,想必是家境贫寒。生活无着,才会抛头露面。今日受了欺负,自要刁世贵赔偿。
这种事,于飞见得多了。延州不是桃源,招摇过市、欺男霸女的纨绔恶霸,那也多的是。仗着家世、仗着钱财,横行乡里。官府都管不了,岂是于飞管的过来?
于飞的阅历,还不能理解这世道。一样的人,有人高高在上,生来富贵。而有的人,只能卑微的活着。即便卑微的活着,还是要遭受欺凌。总有人,会毫不怜惜的,再踩上一脚。
张口十万贯,不过是气话。于飞还等着,看刁世贵讨价还价。在于飞想来,最终给个一两万贯,那就很不错了。起码,歌女拿着这笔钱,可以做些买卖,不至于生活无着。 谁知刁世贵,竟一口应下了。
“二哥儿,我回来了。”正琢磨心事,香草跑了回来。脸上红扑扑的,一路跑的甚急。于飞跟着白玉堂,她怎能放心。
得罪了刁世贵,于飞自是不怕。但那歌女,却恐遭报复。香草带着不少金银,送那歌女离开长安,奔他处谋生。
好在,歌女本是流民。跟着老父,从河东过来,在长安求生。家无片瓦、一穷二白。离开这里,也无甚牵挂。
“姐姐办妥了?”于飞问道。 “妥了。”香草说道。
说罢,冷冷扫一眼白玉堂。白玉堂一缩脖子,赶紧转过头去。他心里很是纳闷儿,这个小娘子,他可从未见过。却不知为何,对他敌意甚大。冷飕飕的目光,就像利剑。
“姐姐,剩下这些,可怎么处置?”于飞一拍木箱,有些愁眉苦脸。给了歌女三万贯,这里还剩下七万呢。
“这可如何处置?”香草也发愁,总不能带回去吧?
“殿下,我有个法子。”白玉堂一路看着,自然知道,香草给那歌女送钱。江湖人,崇尚劫富济贫、扶危帮困。所谓义之所在,纵千万人,吾往矣。于飞这番作为,让白玉堂钦佩。 现下,两人发愁如何处置,白玉堂自不吝帮一手。
“你能有啥法子?”香草一撇嘴,没好气的说道。
“你且说说看。”于飞说道。
“殿下,如今青黄不接,城内城外,逃难的流民可不少。”白玉堂一抱拳,“但官府救济乏力,每日都有人病饿而死。若是用这些金银,大量购买粮食,再开设粥棚,岂不活人无数?”
“这法子倒不错。”白玉堂一番话,令于飞刮目相看。“只是,我不能在此停留,可要如何办?”
“殿下若放心,这事交给我,定办的妥当。”白玉堂说道。
“嗯。”于飞点点头,又冷不丁抬头,盯着白玉堂。“你与那刁世贵一伙儿,我可以放心你么?”
“殿下误会了。我今日,被他请去助拳,可不是一伙儿。”白玉堂忙抱拳躬身,被说成一伙儿,有些冤枉他。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于飞痛快答应。
“多谢殿下成全。”白玉堂大喜,深施一礼。
香草很不解,于飞怎的就相信了锦毛鼠?但于飞决定了,她自不会反驳。瞪着白玉堂,恶狠狠的说道。
“若是让我知道,你敢从中捣鬼,必杀了你。”
“不敢,不敢。”白玉堂忙说道。
不大一会儿,于飞香草二人,已走的远了。道边上,只剩下白玉堂。白玉堂长出一口气,终于站直了身子。双手叉腰,优雅的一甩头发,又恢复了风流倜傥模样。
“这个小魔头,还是挺不错的嘛。”白玉堂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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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光微曦。种诂、石彪子带着大队,赶到了长安。种诂心急见到于飞,下令连夜行军。骑兵还好说,都是一人双马,可以轮换着骑。柳十三的寨兵,都是步卒,可遭了大罪。
于飞陡见种诂,一声欢呼,从树上一跃而下。再一纵身,已经骑在种诂马后,双手一揽,把种诂抱个正着。
“师傅,你怎的来了?想我了吧?”于飞很是惊喜。
种诂听到于飞叫声,已经勒住马缰。任是想破头,都想不到,于飞竟会从树上下来。一时惊喜,不由呵呵而笑。停下战马,转过头,却又板起了面孔。“多大了?成何体统。”
于飞毫不在意,扭头看石彪子。“彪子叔,你们怎的来了?”
“可不止咱们,庞帅也来了。”石彪子嘿嘿一笑,见到于飞无恙,自是心情放松。却也不忘,吓唬一下于飞。
“啊?”于飞果然吓一跳。一路大帅,远离治所,跑到京兆府?这是出了多大的事?“出了何大事?”
“听说,白马银枪落了单,大帅不放心。”石彪子说着,已经忍不住大笑出声。哪个也没想到,庞籍会亲自出马。
“啊?这谁啊?敢造我的谣?”于飞顿时急眼。
一旁的王石川,冷不丁一缩脖子。招来了庞籍,谁也想不到。但是这消息,却是他传回去。眼见于飞气急败坏,冷飕飕的目光,扫来扫去。忙低下头,一声也不敢吭。
“玉昆。”种诂轻咳一声,说道,“庞帅有令,长安大营集结。还不上马?速速随我前去。”
“啊?又要见韩老头?”于飞嘟囔着。这片刻功夫,一惊接着一惊。好像所有事情,都超乎了他的意料。
“不可胡说。”种诂呵斥道。于飞一缩脖子,心道,等会儿见到韩琦,知道了昨日之事,还不得气疯?顿觉种诂危险,一纵身跳下马背。骑上玉狮子,离着种诂远远的。
去大营一路,于飞皱巴着小脸,无精打采。
长安大营,就在灞河边上。军营连绵、宛如卧虎。人最多时,这里驻扎着近十万兵马。战事一起,驻军全都调去前线。如今这里,只有招募的一万新军。大多数军营,皆是空置。
此刻,营中正在操练。声声军号、整齐划一。守门的军兵,看见有队伍过来,立时高声喝令。“止步,通名。”
片刻间,一队军兵手持长枪,冲出营门。军兵只有十人,在拒马后站定,长枪齐齐向前斜指,摆出防御架势。
石彪子和王石川,一抖马缰,出了队列。离着营门,还有四五十步,停下战马,高声喝道。
“延州保毅军马军第一营,奉命入营。”
“延州康定军马军第五营,奉命入营。”
守兵跑过来一人,验看二人军令。查验无误,挥手放行。这个队伍,可是不小。两营骑兵八百多人,加上柳十三的百人,足有千人。后面,还跟着十几辆大车。
骑兵入营,守门军兵持枪肃立。却不知哪个,冷不丁,瞧见了白马,再一细看,可不是白马银枪么?
陡然间,一声喝令传出。“全都有,肃立,行礼。”守门军兵,长枪顿地、右拳击胸。目光灼灼,凝视着于飞。
正在进门的骑兵,不知发生何事。见到守军行礼,立马也是上身挺直,右拳击胸,向着守军还礼。马上马下,一霎时军威凛凛,气氛沉凝。种诂心中暗赞,狄青练兵,果然不虚。
行至大校场,种诂犯了嘀咕。看一眼石彪子,正巧,石彪子也看向他。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石彪子和王石川,长枪高高举起,不约而同的下令。“列队。”
此刻,大校场上,数千军兵列队,齐刷刷的肃立。
这一幕,哪个也没想到。昂首挺胸,双腿控马。排成五列纵队,缓缓的进入校场。柳十三止住了脚步,他被军威所撼,心神激荡。他知道,这一刻,不是他出场的时候。
点将台上,庞籍、韩琦、狄青皆在。
昨日,三人做出一个决定,新成立一军,军号平戎。设五营,遴选新军强壮,组建三营步卒。调康定军、保毅军各一营,组建平戎军两营马军。另配备厢兵二营,担负辎重任务。
按照范仲淹将兵法,将原先的军伍编制,进行了调整。平戎军以十人为火,五火为队,十队为营,五营为一将。设主将统辖全军,副将辅助。设军事判官,掌军纪及文牍机要。
擢升种玉昆,任职副都指挥使,统辖平戎军。种诂调任平戎军,任职军事判官。石彪子、王石川为副将,兼任马军指挥使。
建立新军的奏章,已经快马送去京城。以庞籍、韩琦、狄青三人身份,他们的建议,朝廷不会反对,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这项任命,一大早已传遍全军,顿时欢声雷动。操练起来,也比往日更多了劲头。于飞入营的消息传来,正在操练的军兵,不用将官喝令,已迅速列队。全军肃立,迎接于飞。
“种玉昆何在?”狄青高声喝令。
于飞讶异一瞬,打马出列。轻拍马头,玉狮子嘶鸣一声,闪电般向点将台窜去。神骏白马,恍如一道流光。
“白马银枪,勇冠三军。”军兵齐声高喝,地动山摇。
于飞陡然间,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