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又是两日过去。营内,大战的痕迹,已经看不见。破损的栅栏,也已经修复。战后清点,禁军损失不小。
柳礼的弓箭营,战死军卒一百七十多人。
拼凑起来的一个指挥,伤亡更重。原有五百四十人,如今,只剩下三百二十人。当夜,军阵瞬间崩溃,军兵逃散。黑衣人追在屁股后头,砍瓜切菜一般,杀的是人头滚滚。 逃散的军兵,大多身死。至于不战而逃,于飞没有再追究。
如今的大营,士气高涨。晨起操练,喝叫的分外高声。
痊愈的军兵,也是越来越多。当夜,病患追出大营,未必追上了敌人。但人人出了一身透汗,病势竟有了好转。与人说起追敌,个个口沫横飞,脸色涨红,与有荣焉。
医护队人满为患,声音嘈杂。即便医护兵,不时严厉制止。她一出现,全场肃静,她一转身,照样谈笑。医护兵往来几个回合,无奈彻底认输。不管了,由着他们。
柳礼是副指挥使,独自一个单间。此刻,瞪眼看着房顶,心思早走了神儿。那夜的黑衣人,让柳礼记忆深刻。 黑衣人的战力,倒不一定多强。但是,那些人悍不畏死、以命换命,即便倒地,也要扑上来。砍断了双臂,竟然张口就咬。这样凶狠的敌人,柳礼回想起来,也是心惊肉跳。
“柳指使,换药了。”医护兵进屋,招呼着柳礼。
柳礼回过神,抬头看了一眼。见不是心想之人,难掩失望。不一时,又伸长了脖子,向着后面张望。
“别瞅了,后面没人。”医护兵吃吃笑,打趣柳礼。
柳礼发窘,下意识想挠头。不想牵动伤口,顿时龇牙咧嘴。待稍稍缓过劲儿,却是怔怔出神儿,没精打采的样子。 柳礼不知啥时,看上了一名医护兵。
这个事儿,医护队都知道。那女子叫任四娘,二十来岁,身材高挑,会些拳脚。走起路,呼呼生风。说不上漂亮,却是挺耐看。
任四娘命苦,父母双亡,从小跟兄嫂长大。后来嫁人,备受夫家欺凌。前两年,因无所出,被夫家休弃。
此时的女子,被夫家休弃,分外抬不起头。任四娘性子刚强,正赶上招募医护兵,一狠心投了军。
任四娘人聪明,学啥都快。清创、包扎、换药,样样拔尖儿。没多久,任四娘升为队官,被分派到平戎军。 到了平戎军,任四娘如鸟投林。在平戎军,种诂军法严厉,无人敢欺负妇人。又因为芸娘之故,妇人身份超然,人人尊敬。当然,林子大了,总少不了几个混货。
一日,任四娘晾晒绷带,几个兵痞瞧见无人,上前出言调戏。正自纠缠时,却被柳礼撞见。一顿拳脚,打的兵痞哭爹喊娘,一个个抱头鼠窜。柳礼认识了任四娘,一来二往,竟动了真情。
任四娘对柳礼,原本很是亲近。张口闭口,都是叫着大哥。但有一日,觉察到柳礼心思,顿时冷了脸。
“那个,那个。”柳礼支支吾吾,想问话,半天却张不开嘴。
“想说什么?”医护兵问道。 “那个,那个。”柳礼一急,更说不出。
“想问我们四娘?”医护兵戏谑道。
“啊?对。”柳礼硬着头皮,忙答道。
“哼,四娘去找都使,告状去了。”医护兵说道。
“啊?”柳礼一惊,腾的坐起。身上伤口顿时崩裂,疼的他倒吸冷气,浑身都在抽搐。瞪着医护兵,急急说道,“至于么?至于么?这点事儿,还告到都使那里去?”
医护兵冷不丁,被柳礼吓了一跳。缓过神儿,捂嘴直乐。
“看你还欺负四娘?”医护兵佯怒说道。
“我哪敢欺负她?”柳礼万分委屈,一时心中惴惴。
任四娘去找于飞,自然跟柳礼无关。却是那夜大战,几乎人人带伤。医护队的烈酒,一下子,被消耗干净。没有了烈酒,伤口无法清洗。如今天气炎热,一旦化脓,可是有性命危险。
这确是大事,于飞沉思着,却无法回答。后方的补给,不知啥时能来。营中伤患,却是等不得。问题是,即便就近采购,也没处去买啊。蒸馏法被朝廷控制,民间无人会用。
“这事我知道了,定会想法子。”于飞说道。
“都使,可得快啊,再迟两天,伤口怕要溃脓。”任四娘看着于飞,切切嘱咐着。这个小都使,但愿有法子吧。
任四娘转身出去,于飞可是发了愁。军中,不止是烈酒没了,粮食也快没了。狄青分兵时,留下的粮食不多。只要坚持几日,后续的补给送到,自能接续上。
但是,他在此已停留多日,却不见补给送来。于飞已经派人,向后百里进行打探,一时还没有消息。真不知,补给出了何种变故,何时才能送到。军中没了粮,这兵可怎么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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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有了物流集团,朝廷转运物资,方便快捷了许多。即便与西夏两年战事,粮草一应辎重,都是交给物流集团。再不用大批征发劳役,也不用为损耗发愁,省时省力省心。
当然,漕粮除外。漕粮不仅量大,而且,早形成默契。水上水下、朝内朝外,无数人的利益,都在漕粮里,岂能轻动?
狄青大军的补给,自也是交给物流集团。
物流集团提出建议,大军未过伏牛山,粮草由京兆府筹集。大军过了伏牛山之后,粮草由京东路筹集。物流集团调拨车马,只负责运输,别事不管。朝廷同意了这个建议。
按说此时,狄青过了伏牛山,粮草由京东路筹集。但哪个也想不到,沂州地龙翻身,京东路各州县,具都受到波及。一时间,灾民无数,已是难以救济。哪里还有粮食,分给平叛大军?
况且,王伦率领叛军,穿州过县、大开粮仓,周济百姓。他自己的部队,也是连吃带拿。各州屯粮,早已空空如也。即便还有,也是零敲碎打,派不上大用场。
这种情势,京东路自顾不暇。地方官员火急火燎,请求朝廷赈济的折子,恨不得一天三趟,飞赴京师。狄青大军陷入了困境,于飞一部病患,更是无人搭理,自生自灭吧。
这一日,一队浩大车马,出了伏牛山,向方城而来。车厢上,插着三角的旗子,上写物流集团。却是从京兆府出发,为狄青运送补给的车队。他们耽误了时日,今日方出伏牛山。
七日前,他们就应赶到方城,给狄青交接补给。奈何逢上大雨,又遇地龙翻身。伏牛山中道路,多处被毁,已是难行至极。
这一趟车队,数百辆大车,满载粮草、军械,甚是沉重。能运出伏牛山,可是费了老劲。错过时日,自是难免。
车队的前后,各有禁军守卫。军械运输,关系重大,朝廷不敢掉以轻心。厢兵战力不强,全部换成了禁军。
出了伏牛山口,地势一下变得平坦。有管事的吆喝着,安顿车队就地停下休息。甭管人和马,都累的够呛,实在走不动了。
“这他娘的,啥破路啊,几时才能到?”陡然,车队中间,一辆精致马车里,传出骂骂咧咧的声音。
“朱爷,出了伏牛山,路就好走了。”管事听到骂声,赶紧跑了过去。哈着腰,凑到马车前,讨好的说道。
“这儿是什么地界儿?”马车里问道。
“回朱爷,再有三十里,就是方城。”管事说道。
朱爷不再说话,又传出一个女声。“朱爷,干嘛来这里嘛,穷乡僻壤,连沐浴的地方,都找不到。”
“好啦,到了方城,随便你沐浴。”朱爷有些不耐。
过了半晌,车里下来一人。此人穿着褐色长衫,头戴幞头,四十来岁,面白无须。一双眼睛,微微浮肿。
咳嗽一声,冲管事的问道,“狄青在哪?”
管事的忙躬身,“已派人去联络,此时还未回来。”
正说着,有人骑马返回,后面跟着一群人,皆是身穿公衣。管事有些诧异,看不明状况,赶紧上前询问。
原来,他派人联络狄青,去了方城县。到了那里,才知狄青大军,已经走了五日。此时,怕早到了亳州。
方城县受灾不重,却也是房倒屋塌,灾民不少。这几日,不断又有灾民涌来,城里城外,已经挤满了人。方城县存粮不多,听说是给狄青大军补给,一下子盯上了粮草。
来的人里,有一名官员,正是方城县丞,姓刘名耀祖。此人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多岁。官拜八品,正经的进士及第。
朱爷架子再大,也是白身。闻听是方城县丞,忙上前见礼,好一番恭维。他的心里明亮,读书人,一定得敬着。
刘耀祖的来意,自然是粮食。方城受灾,若是救济不力,年末课考,怕是难以过关。问题是,方城存粮将尽,灾民却是有增无减。朝廷赈济粮,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到来。
物流车队一到,刘耀祖顿时眼亮。哪是送粮?分明就是,赶着点儿,为自己送功劳的。截下粮草、赈济灾民,活人无数,哪个敢说救民不对?官声民意,功劳稳得。
至于狄青大军,早抛到脑后。一帮贼配军,哪有生民重要。孟子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何时何地,救济百姓之事,都不为错。何况,等救济粮到,还你就是。
“这个?”朱爷听明白了,却是有些犹豫。这毕竟是军粮啊,数万大军在打仗,一旦断了粮,后果敢想么?
“不白要你的粮,咱出钱买粮。”有人搭腔说话。他以为,朱爷想要些好处。至于出钱买粮,本就商量好的。此时一说,朱爷立时心动。眼珠乱转,分明有些计较。
别人不知,他可是清楚。他这一趟军粮,送到方城,就算完事儿。再往东去,可不归他管。既然狄青已走,这军粮可就没主了。即便卖了,谁能说个啥?谁让狄青不等。
“不行啊,朱爷,这是军粮啊。”管事大惊,忙劝道。
“怎地不行?狄青已走,这军粮交给谁?”朱爷一瞪眼,“难不成,还给他送亳州去?运费你出啊?”
“这?”管事傻眼,说不出话来。
心里却是暗骂,你朱家一门,尽是混蛋。连一个走狗,也敢如此嚣张,不顾大军安危,竟想着卖军粮?奈何,管事的做不得主,眼睁睁看着,朱爷和刘耀祖,一番计议,达成了交易。
“朱阿六,你不得好死。”管事心中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