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分文武,“武剑”说得简单些,就是杀人的剑。至于“文剑”,则是指装饰性的佩剑,如书生负剑游学所用的剑,便是“文剑”。至于如何区分“文剑”和“武剑”,其实也简单,“文剑”带剑穗,“武剑”不带剑穗。
女子的这把剑,便是带着剑穗。可是看女子的这身打扮,又像是江湖中人,可着实让人有些看不懂了。不过再细看,剑穗却是结成一个古篆“慈”字,立时有人认出了此剑的根祗,唯有慈航宗嫡传方能悬挂此等剑穗,那么来人的身份也不言而喻,乃是一位慈航宗的嫡传弟子。
宗门之中,是否嫡传,就如世家之中的嫡庶之分,其实师徒和父子是何其相似,一个父亲会有许多个儿子,一个师父也会有许多个徒弟,最终继承师父衣钵的便是正宗嫡传,这一脉便是大宗,其他师兄弟则是小宗。就拿天乐宗来说,醉春风、丑奴儿、百媚娘便是同出一脉的大宗,也就是嫡传,而凤楼春等人则是出自小宗,故而破阵子身死之后,醉春风、丑奴儿、百媚娘等人占据了宗内的所有高位,也唯有同出大宗的百媚娘等人才有资格与醉春风争夺宗主大位,所以醉春风才要启用小宗的凤楼春等人来制衡百媚娘。 这名女子既然是慈航宗的嫡传弟子,那么身份就相当不俗了。
客栈中骤然安静下来,气氛变得压抑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那名黑衣女子的身上,说起慈航宗的女弟子,绝大多数江湖人对她们的印象都是白衣如雪,青丝如瀑,个个不食人间烟火,好似天上下凡的仙子,可这样一袭黑衣的慈航宗弟子,却是少见。
就在这时,一个皂阁宗出身的老者起身开口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慈航宗的苏小仙子,怎么不跟在苏大仙子的身边,反而是来这座荒郊偏僻客栈?”
被称作苏小仙子的少女却是没有理会这个老者,径直坐到桌前,屈指一弹,将李玄都已经用过白碗摊弹开,然后拿过老板娘那个还未用过的白碗,喝了口酒。 她一袭黑衣,愈发衬得肤白如雪,面无表情道:“我去哪里,与你何干?”
老者的脸色顿时一黑,不过却是没有发作,而是眼神阴沉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不是他不想发作,实不能也。
苏大仙子,说的自然是名满天下的苏云媗,而这位苏小仙子,既是苏云媗的师妹,也是她的堂妹,名叫苏云姣,根骨不凡,资质过人,虽然未能登上少玄榜,但有人推测,在颜飞卿、苏云媗这批人下榜之后,便能由她接替苏云媗的位置,毕竟今年的她才刚刚十八岁,再过五年,也只是二十三岁而已,还有着大把的时光。
如今的苏云姣还在先天境打根基,未能踏足归真境,虽说比不了李玄都可见昆仑的先天境修为,但也不是寻常先天境可以比拟,大约与牝女宗的孙鹄在伯仲之间。事实上两人也曾经有过一番交手,未分胜负。 这位苏小仙子的到来,正在后厨中的李玄都自然也知道了,对吞云吐雾的老板娘道:“又有客人到了,这就是老板娘说的……麻烦?”
老板娘轻轻吐出一口袅袅青烟,不置可否。
李玄都点了点头道:“我懂了,麻烦的不是一个苏小仙子,而是她身后的苏大仙子,乃至于整个慈航宗。”
老板娘道:“李公子真乃聪慧之人。”
李玄都道:“正好我这次就是来找慈航宗的,两事并作一事,倒也不算麻烦,只是我帮老板娘出头,老板娘打算如何谢我?” 老板娘妙目一转,反问道:“李公子想要妾身如何谢你?难不成是以身相许?且不说妾身已经嫁人,就算没有嫁人,如今也已是人老珠黄,蒲柳之姿,如何配得上李公子这般年轻才俊。”
李玄都不理会老板娘的调笑,正色道:“我只希望老板娘能对我坦诚布公,说一下开设太平客栈的用意,为何要将一座鬼店改作太平客栈,为何千里迢迢地跑到这北邙山边境来开什么太平客栈的分店,又为何与慈航宗有了干系牵扯。当然,如果老板娘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强求,可我也不会帮老板娘就是了。”
老板娘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干脆是收起了烟杆,道:“看来李公子知道的还不少,竟然连客栈的前身都知晓了。”
李玄都道:“机缘巧合而已。”
“不管是不是机缘巧合,既然李公子能够知晓此事,也算是个有缘之人。”老板娘道:“也罢,只要你帮妾身赶走外头那个小丫头,妾身就与李公子好好说道说道。” 李玄都点头道:“我这就去会一会这位苏小仙子。”
“不急。”老板娘道:“先让那个丫头把外头的一群人给赶走,李公子再去动手,岂不是更省力气?”
李玄都点了点头,问道:“那些人是为何而来?”
老板娘道:“为财而来,有人放出了消息,说客栈中有一颗价值连城的妖丹,若是拿来吞服,可涨数十年修为。”
李玄都望着老板娘,缓缓说道:“客栈中只有老板娘和沈长生,至多再加上招财,沈长生和招财且不去说,就说老板娘的深浅,连我都看不出来,就凭外头那些三流角色,也敢来杀人劫财?”
老板娘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道:“第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第二,外头那些人只是一些探路的小卒子而已,真正的高手还没有到。第三,那个放出消息之人,说妾身有伤势在身,只有全盛时的五成修为,仅仅相当于一个普通归真境而已。”
李玄都微微皱眉:“老板娘几次三番提到这个所谓的放出消息之人,此人又是如何取信于旁人?”
“其实就算我不说,李公子也能猜出这个人的身份。”老板娘道:“不是旁人,正是那位慈航宗的苏大仙子,她放出去的消息,在旁人看来,岂能有假?”
不等李玄都发问,老板娘已经继续说道:“至于她的用意如何,还要牵涉到太平宗,就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了。”
李玄都心头一动,想起平安县城的龙家之事,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猜测,道:“那位苏大仙子的用意,我也许知道一二。老板娘与太平宗的关系匪浅,如今太平宗又行封山之举,若是在老板娘的身上做些文章,以此查看太平宗的反应,应是再好不过了。”
老板娘猛地怔住,一双丹凤眸子盯着李玄都,过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是妾身小看李公子了,没想到李公子就连这些隐秘之事都知晓,那妾身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正如李公子所言,苏云媗的确有此算计,在芦州的时候,毕竟就在太平宗的眼皮子底下,她还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如今妾身独自出行,她终于是出手了。”
李玄都闭上双眼,陷入沉思。
颜飞卿曾经说过,这四年来,他与张鸾山并无太多来往,反倒是苏云媗与张鸾山联系紧密,张青山、白茹霜、张琏山、马素珍等人,皆是受苏云媗与张鸾山的指派行事,颜飞卿对此并不知情。换而言之,以前他想不通张鸾山在拜托自己救人之后为何仍是派出了张青山等人,那么换一个角度来看,张青山和白茹霜第一次出现在太平客栈的时候,是否就已经有了试探之意?
另外,张鸾山也承认了他与宫官的合作关系。
如今,宫官试探闭寺的静禅宗在前,苏云媗试探封山的太平宗在后,若说着两件事与张鸾山没有关系,可能吗?
如果真是张鸾山在暗中指使,那么他究竟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