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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去乾清宫了。
太子走后乾清宫就宣了御医。 正在后宫众人被这个消息吓得晕晕乎乎不知所以之际, 一个更大的雷在众人耳边炸响了——
皇帝将皇后的凤印收了!
若说前一个消息还让后宫的妃嫔们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话, 那后一个消息简直就要让她们做梦都会笑出声儿来。
便如传国玉玺之于皇帝,这凤印就是皇后的身份象征……不, 甚至于会更加的重要,因为皇帝没有玉玺还可以有臣有兵,或者用其他的方式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可皇后若是没有了凤印,那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即使是皇后的身份,不过也只剩一个称呼罢了。 这简直让整个后宫都要沸腾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再也不是可以罩在所有人头顶的天幕了,那她们和皇帝的距离……
当下所有的妃嫔都使出了全身的气力:你做了一身新襦裙,我便定一只玉步摇,你将手指微弯翘若兰蕊,我便将腰肢一束纤若扶柳。
总之, 大家都想尽了一切办法将皇帝往自己的宫里引,便是不能将皇后……也要趁此机会把自己的身影牢牢的印刻在皇帝的眼中才好。
而在这一片喧闹之中坤宁宫却是静得跟死水一般。
此时已是傍晚,宫女太监们都在廊下整齐的站着, 坤宁宫偌大的宫室里除了恪昔竟是没有一个服侍的人。 韦皇后扶着恪昔的手在暖阁里漫无边际的绕着圈子,她身上的衣衫已是有些褶了, 发髻也松垮垮的落了几丝下来, 但若是你看了她的眼睛, 便会觉得那些都不是什么事儿了——
韦皇后一双眼眸此时竟是像水沟里的杂质一样的浑浊, 且瞳孔也不正常的放大着, 晃眼看去就好似一个已死的人。
也或许她就是死人了,在这个皇宫里被皇帝厌弃的人……比死人还不如。
坤宁宫的暖阁也很静,静到了窒息的地步,夏暮时分橙色的阳光从银红的软烟罗处透进来,更增添了一种沉甸甸的血色,整间屋子因此显得暗沉而血腥,乍看上去竟像是一个阴深的血池。
也不知走了多久,恪昔终于小心翼翼的开口了:“娘娘,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得想法子……想法子将陛下的心拉回来才是。” 皇后的眼珠子似乎动了一下,但再看去却依旧是那样的空洞而苍茫,她脚下不停,好似除了机械的迈动双脚外她已经不会做别的事情了:“拉?如何拉回来?……我……我这又是为了谁——”
说到最后那个‘谁’字时皇后蓦然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悲鸣,双手覆在面上,整个人瑟缩着委顿了下去。
屋外的小太监和宫女们尽是听到了皇后的这声尖叫,他们的肩膀一抖,相互看了一看,复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只是他们能够做出一副万事不知的样子,恪昔却不能,她紧随着皇后跪在了地上,伸臂一展将皇后整个搂在怀里:“不可这样说啊!娘娘!便是为了三皇子……您忘了吗?您膝下不但有三皇子,还有福灵公主,您这样却是要他们如何自处啊?”
提到儿女,皇后不由得更加悲伤了些,只将恪昔结结实实的一抱,便埋头在恪昔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恪昔看到这样的皇后,不由又是怜惜又是怨。
怜惜自然是怜惜皇后此时的可怜,可怨也是怨皇后此时的可怜——她又何必在三皇子大婚的时候去招惹太子呢?便是知道……可太子终究是太子,打太子的脸也等于间接打皇帝的脸不是吗?
便是皇后揣摩着皇帝想要……到底也要皇帝自己亲自动手才是,毕竟这样的事,无论是谁出手,事后都可能受到皇帝的埋怨。
不过也仅仅只能想一想罢了,恪昔是和皇后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的:皇后荣她荣,皇后损她损,便是再怎么不乐意,她也只能帮着皇后将未来的道路铺通了,铺顺了,还得铺平了。
这样想着恪昔便是一声叹息:“我的好娘娘,此时且不是哭泣的时候哩,娘娘还是想想现在怎么办罢,陛下此时定是盛怒难遏,娘娘快想个办法罢!不然等到陛下的怒气衍生到三皇子身上娘娘便是再心疼也晚了!”
她的劝诫让韦皇后的哭声蓦然便是一顿:都说儿女就是母亲的心头肉,韦皇后便是对外人再是千般算计,对于程钰她也放在心口里疼的,只要一想到若是程钰也像自己这样受到了皇帝的厌弃……
当即她的脸色便是变了,若说之前她的面色是因为哭泣而泛起不正常的嫣红的话,那现在就是覆盖着残雪的泥地:苍白里带着青褐的狼狈。
也正是这样大的刺激使得韦皇后也顾不得发泄情绪了,她坐在地上木然了一阵,然后脸上的神色便变了,只是短短瞬息那脸上就重新焕发出了一种坚韧不屈的光泽来:“恪昔,你说的对!便是我死了也没什么……可是我的钰儿……我的钰儿将来是要登上那个位置的……他不能……不能——”
……不能像程铮一样成为皇帝的弃子!
想到这里,皇后忽然觉得身子里生出了一股使不完的力气,她撑着恪昔的肩膀站起来:“便是为了我儿,我也要再拼这一次!”
恪昔便扶着皇后,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娘娘您总算振作起来了……只是如今……如今我们却要怎么办才好?”
韦皇后甩开恪昔的手,径直向着墙角的立柜奔过去:“……我得找找……在哪里……在哪里啊……”
皇后被收了凤印,可坤宁宫并没有被禁闭,不过多时恪昔就低眉敛目的出了坤宁宫,怀里鼓鼓囊囊的,却不知揣着什么。
恪昔的举动廊下的太监宫女自然是看到了的,只是他们却没有多说什么:皇后是已然这般了,还用得着多话吗?还是安静的拽紧了手中的银子,只等着什么时候宫里人事调动了便谋个好去处吧。
却不想正是众人这般想的时候,却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极有威严与气势的声音:“人呢?都死了吗?还不来服侍本宫更衣?”
众人顿时有些茫然,待回过神来之后却也只能相互推推攘攘的进了屋子,只一眼便看到韦皇后虽然一身落拓,但一双眸子却是精亮,在暖阁中黯暗如残血一般的光晕中更是如同狼一样的凶恶。
这般的神色使得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唬了一跳,下意识便想要后退,只是不待动作皇后却是向着他们伸出了手:“更衣!”
众人定了一定,再凝神一看,便见到韦皇后的臂弯里搭着一件水红的衣裙,那裙子似乎有些年纪了,光滑如流水的丝面已是有些黯淡了。
但这一眼之后宫人们也不敢再看,只能低着头走进了房中,就好似走进了一处令人窒息的血池里。
这边韦皇后忙着拾掇自己,那边恪昔却是悄悄的出了坤宁宫,只是也没有走远,不过几步路便在御花园的门口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猫着。
御花园这些日子很是热闹,因着皇后……故而来御花园里流连的美人便多了些——也活泼了些,皇帝许是爱看,来得便勤了些,而皇帝的到来鼓励了更多的美人,如此的良性循环之下今日的御花园也是喧嚣不已,花红柳绿中伴着衣香鬓影,只在门口看着也如瑶池仙台一般令人垂涎。
而恪昔却是眉不动眼不动,只将怀里的东西抱稳了,便隐藏在假山的阴影处静静的听着御花园中的笑闹讨饶声。
由是等了有一会儿的功夫,那日头便落了下去,园中掌起灯火,各位妃子的衣衫皆是流光溢彩,在煌煌的灯火中也别有一种朦胧隐约的美,只是现在虽是夏日,夜风还是有些刺骨的,于是有的娘娘便披上了或单或夹的披风或罩衫,走起路来更是衣袂飘飘,浑不似凡胎肉体。
只是恪昔却没有添加的衣物了,只能越发的缩了身子,整个人又瘦又矮又瑟缩,再被阴影一笼,打眼看去就像一根戳在地上的木桩子。
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恪昔几乎都要麻木的时候,她远远的便看到体和殿的方向来了一队的灯火,那灯光逶迤如行龙,但在灯火的中心处,却是能够看到一个人影高高的坐在步辇之上。
于是恪昔便动了一动,眼神中微微带上一点喜悦了。
只是她在夜风中吹久了,整个身子便也都僵住了,再是激动也只能抱着怀里的包裹小心的舒展了一下身体——顿时只觉得全身的骨骼都在卡卡作响,关节处更是隐隐作痛,竟似风寒入骨了。
但不等恪昔弯下腰揉上一揉,那队灯火远远的已是来的近了,而御花园中的妃嫔在这时也是摩拳擦掌:或抚花浅笑或倚树垂首,一个个看上去竟好似一幅又一幅绵延不绝的画儿似的。
而这一幅幅静默的美也使得皇帝离得老远的就在步辇上跺了跺脚,竟是要抬轿的太监加快脚步。
于是恪昔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等到皇帝进了园子就不会是一个人出来了!
当下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抱紧了怀中的物件向着假山外一扑,只是到底是僵得久了,腿脚便不怎么活络,不过冲了几步便软了下来,整个人也向前一扑倒在了道路正中。
恪昔的出现使得远道而来的队伍皆是唬了一跳,当下太监便停了脚步,侍卫们也握紧了刀走上来,便要看看这个胆敢冲撞御驾的究竟是哪个宫里的?
恪昔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自然知道一旦被他们拖下去便是皇后也救不得自己了,于是便赶紧将怀中的东西掏了出来,高高的捧起举过头顶:“奴婢是坤宁宫七品典正恪昔,在此冒死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