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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要自己迈过了这个坎儿才好说以后?
在经历了这些风风雨雨之后, 程铮并不是不知道这个坎儿是什么坎儿, 也不是不知道这以后是什么以后——平心而论,他完全理解许家兄弟这样做的理由,只是……只是在情感上却依旧不怎么能够接受。 难道不是吗?任是谁被人这样评估审视的揣度着也是不会开心的, 更何况程铮是太子,便再是落架的凤凰,终究还是有几分高傲在。
且看着他的许家兄弟又是他的亲舅舅……这样被至亲之人评估……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一件伤面子伤感情的事儿吧?
便就沉下了脸, 也没有好气色了, 只道:“孤却是做错了什么事儿吗?就需要舅舅们如此谨慎了?”
许塍本就在小心翼翼的看他, 见到程铮的面色已是沉了下来, 便也知道不好,只是……只是想起出门前父亲的殷殷嘱托, 就又壮起胆子,只将□□来回磋磨了一遍,就看着程铮恳切道:“却不是殿下做错了事儿, 而是在家父看来眼前这事儿须得殿下自己悟了才可以。”
说着, 便不住的去看程铮, 却见程铮虽是不说话,可光看面色却也不是很难看,依稀像是一副我不开心,但我还愿意听你解释的模样。 于是许塍便愈发的敬小慎微了些, 只一面揣测着程铮的面色一面惴惴的解释道:“下官……下官也知道这事儿却是是家父……家父和三叔做的不地道, 只是还请殿下看在他们也是一片赤诚之心上宽恕一二罢。”
程铮就垂了眼眸, 心中已是明白了大半, 但到底还是追问道:“如何便是赤诚之心了?”
许塍就止不住的再看他一眼,可此时程铮的眼眸低垂着,便也看不清神色。
因此许塍纠结了一番,还是小心道:“殿下的事儿……家父也是隐隐提过几句的,说是殿下虽然聪颖,但到底……到底还是被人误了一段时日,因此如今更是要奋起直追才好呢!”
这话……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于是程铮就点了一点头,那眉宇间的神色只看着也已经平和许多。 于是许塍就再接再厉道:“可这奋起直追也是有讲究的,殿下想想,虽则家父和三叔必定是和殿下一条心的,可是别人拉着走,到底不如自己走来得稳当……是也不是?”
程铮这些日子虽忙碌,但有时也会情不自禁的想到这个问题:便再是期望许慕修和许莳修以及徐浩能够帮助他,但他到底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因此也觉得被人搀扶着前行终究及自己独立面对那些风雨来的稳当,且……且他终究是要坐上那个位置的,若是连这点子手段都没有……那个位子,他又如何坐的住?
因此心中已是将这话认可了泰半,只是到底还是有些别扭的,便瞪了许塍一眼,只道:“这事儿孤便不追究了,只是还望舅舅们多相信孤一些才是,若是有事,但直说无妨,如此一次两次的试探,只没得将亲情都探没了。”
这话……委实有些不好听。
但再不好听也是一句掏心窝子的实话。 因此许塍也知道,程铮能够说出这话儿来,总比闷在心里计较了再杀他个回马枪来的好,且……且这程铮既然都这般直白的说了,那想必是不会事后追究的了。
一旦想通了这点,许塍就止不住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位表弟……可是比他那位在皇位上坐着的亲爹要好上许多哩。
便起了身,对着程铮端正的一作揖,这才道:“还请殿下切莫会错了意,这却不是试探呢,便如殿下所说,我们可是嫡嫡亲的关系,又有什么可试探的呢?只是家父和三叔总想着殿下如今却不是不会走,只是不知应该如何走,因此便止不住的想要让殿下自己多想想多做做,便是有什么地方错漏了……他们总在殿下身后看着呢!”
程铮就看了他,思索了半饷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道:“若是……若是孤一时走岔了?”
“这有什么?”许塍一笑:“殿下也太小心了些,您天资聪颖,便是一时有些……咳,总不会错到哪里去,且便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家父和三叔难道就会抛下您不顾吗?更别说还下官和几位弟弟在呢,便是我们人小力薄了些,到底还是有把子气力的,最不济殿下将我们当几个臭皮匠凑合凑合便是了。” 程铮的眼眸就微微的闪烁了一下。
他并不是不知事的人了,这些日子也明白了不少,因此他也知道,要教会一个会自己思考自己前行的‘人’,可比单纯的培养出一个只会按照命令做事的‘傀儡’要困难许多。
便如此刻,若是许家兄弟只是单纯的将名单送了来,岂不是更加简单省事?且还不必担心程铮会错了意用错了心。
可他们没有这么做,他们不辞辛劳的将那些名帖整理了送来,只为费心竭力的想法子让程铮自己去摸索去寻思这可用之人。
如此又要忙着修路,又要忙着指方向,却唯独不愿粗暴的拉着程铮的手就向前走——后者岂不是比前者容易多了?
可若只是粗暴的向前一拉,程铮也许就会因此而再也不会自己走路了。
因此便是拼着被程铮误会埋怨的可能,他们也非得要走了这条荆棘路才是呢!
想到这里,程铮的面色已是完全的平和了下来,就看着许塍温和道:“表哥这话孤就不爱听了。”只是不等许塍面上变色,他就笑道:“表哥这般的人品,岂是臭皮匠可以比拟一二的?便再是自谦,却也不可这样说了。”
许塍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便只能诺诺的应了下来,只是不等他再想出些什么话语,程铮已是干脆的转了话题:“表哥今日带来的箱子里,想必就是孤所需要的东西了?”
这话题虽是转的有些生硬,但到底还是让许塍的精神松活了些,便也乐意顺着程铮的话题走:“正是呢,只不独是殿下想要的,便是殿下没有想到的,下官也一并带了来呢。”
程铮一听,便很是有些兴趣了,就叫人抬了箱子,只带着许塍就去书房里说话——恰好他书房里还有一摞子的名册需要许塍帮忙参详参详呢。
许塍自然不会拒绝,便随了程铮前去,只是在看到书桌上厚厚一叠的官员名册时也唬了一跳:这……这也太多些了。
就在程铮的示意下翻了一翻,却见这名录虽是看似井井有条,但却经不起细细推敲:须知这年头除了吏部递呈给皇帝的名册,还有哪家在官员排名的时候会只按照官阶大小来排列啊?
便就只能愁眉苦脸的去看程铮。
程铮却是一直在关注这位表哥的神情的,因此一看许塍的表情就知道事情许有不对,当下便就直白的问了出来:“可是孤这事儿做的不妥?”
许塍看着他很是……很是不明所以的正经面容不由便有些胃疼,只是又到底说不出什么——还能说什么呢?还能指责皇帝不教导太子不堪为人父吗?——便只能先放下这名册,只将自己带来的箱子打开了,里面果然便是许家这些年送出去的名帖,不但有名帖,给什么样的人在什么年节送了什么贺礼也赫然在目,便又请程铮使人将那些送到徐氏院子里的名帖搬了来,这一来一往的名帖两两对照着,只从约莫二十年前讲起。
那时正是许宣退出朝堂的时候,也是这朝堂的局势悍然翻覆的时候,因此许塍说的仔细,程铮也听得认真,还时不时的问上两句,待得这些名帖才下去一小半,便已然是掌灯的时候了。
程铮便再是急切,却也没有让许塍饿着肚子讲古的道理,就命传膳,他自己也不回后院了,便在这里陪着许塍一道用了。
好在徐氏是个明白人,一见程铮和许塍进了书房便没出来就知道这许是要留下用饭的了,因此早已吩咐厨下按照南边的口味备了一桌酒席,又思量了一番,终究是没有准备客房,只是却另让下人将许塍来时的马车重新打理了,熏上暖暖的炭炉。
饭后,许塍果然没有留宿,却也与程铮约好了明日再来,程铮又亲自带着人将他送到了二门处,见到许塍上车走了,这才转了身,只打发人去回复徐氏,自己却是依旧去了书房,就着琉璃罩里的灯火将那些许塍讲过的名帖再细细的看了想了,越看越想心中便越有了主意,只将那官员的名册拿了过来,比照着名帖上的远近亲疏的关系将名录上的人重新整理过了。
只是这整理却不是一张单子便能整理好的,程铮揣摩了又揣摩,这才斟酌着用勋贵,世家,寒门三大类将人分门别类了。
只是这三大类之下又有小分支,比如勋贵中那些人是要重点警醒的,那些人是可以暂时不在意的。比如世家中那些人是可以拉拢结交的,那些人是眼下只能放弃的。再比如寒门中又有那些人是可以扶持的,而那些人是按下不提只待来日的……
如此,虽也只能算是简单粗暴的分类方式,但到底还是比之前无力着手之时好上太多,程铮便越是整理越是沉迷了进去,只一心想着这人能够分到那一类去。
一面想一面写,如此又是厚厚的一摞纸累了起来。
常青和刘保勋俱是一直在程铮身边伺候的人,因此也很知道程铮这些日子且为了这名录而不安,此时见程铮有了思路,便也不去打搅,只将那烛心剪了又剪,滚烫的茶水源源不断,直到寅时初刻程铮才因为困倦而放下了笔。
此时已经不算太迟,而算太早了——卯时还得上朝呢!便就不张扬了,只简单的洗漱了之后就躺倒在书房里间的包厢床上囫囵睡了一会子就匆匆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