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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的话说得贾政面上只一阵又一阵的羞恼。
可这话却着实不是那么好辩驳的:连自己的小厮都说了, 这贾敏还真是被王夫人气得厥过去的, 因此却要自己怎么说才是? 便就又羞又恼,这面上到底过不去,就不免对王夫人, 对贾敏,甚至于对面前的林海都生出了一股埋怨之心。
但他却还是有几分脑子的,知道林海不是自己能怨的对象——别看林海现在只是一个正七品的编修, 可人是探花啊!翌日还不知有什么造化!便就只能将王夫人在心中踩过几脚, 这才对着林海一拱手:“妹夫还请稍安勿躁, 这事儿如今却有些不明不白的, 妹夫还是随我进去看一眼才好说话。”
林海便再是恼,终究也抵不过对贾敏的挂记之心, 就皱着眉点点头,只大步随着贾政进后院去了。
贾母的院子就在荣禧堂之后不远,贾政林海两人又走得急, 因此不到盏茶的功夫便能够听到那闹哄哄的嘈杂声了。
只这时便是最重规矩的贾政却也顾不上斥责了, 只带着林海一路径直入了正堂, 就见丫头婆子们簇拥在贾母素日起居的东次间门外。 便将人吼退了,自己亲自打了帘子请林海进去。
而这帘子一撩起来,两人便看到贾母的紫檀雕花架子床上横躺着一名女子,却不是贾敏是谁?
顿时林海也顾不得什么了, 就跨进去了, 几步走到床边, 看着贾敏苍白着面色, 气若游丝的模样焦急道:“这却是怎么回事?”
贾母是坐在床头的,甚至于还拽住了贾敏的一只手只不肯放开。只这时看到林海气恼的模样却也觉得有些难以开口,便只能低声道:“贤婿却也莫急,已有人拿了名帖去请王太医了,一切……一切且听太医怎么说罢。”
林海就将目光移过去,待看到说话的是贾母时便再是愤怒那情绪也不由得遏制了一会儿,就板着脸对着贾母一礼道:“见过岳母大人。” 贾母此时见着林海且有些心虚,便不敢摆出公爵夫人的气势来,只喏喏点头道:“贤婿何须多礼?且坐一坐罢。”
但不待王夫人招呼人拿杌子进来,林海就径直立起了身子,只直白道:“还请岳母见谅,拙襟如今这般躺着,我又如何能够安坐?只是今儿这事儿却让人想不明白,拙襟可是好好的出了门子,也是好好的进了贵府的门,却为何现下便就这般了?”
这却让贾母又如何解释?
便就将目光左右游离了一下,只讪笑道:“贤婿这话却是何意?难道在你看来敏儿便不是我的女儿了吗?她如今这样子,我看着只会觉得心痛如搅!”
林海就有些迟疑的看了贾母一眼,只是到底也不好就这般将贾母的话顶回去,便就只能再向床边挪了一挪:“岳母大人的话却是让我为难了,只不知这太医何时才到?若是贵府不方便,还请岳母许小婿拿了我林家的名帖去请人。” ……若是在贾家还需要林海的名帖去请太医?
那不止是贾家的脸面丢尽,竟是连贾林两家的情分也要耗尽了!
因此不等贾母说话,王夫人便急急道:“妹夫何必如此?周瑞家的已是拿了老爷的名帖去请王太医了,我家的帖子想来是没人敢拒绝的,算着人此时约莫已经在路上了吧?”
林海就回头看去,只见说话的妇人约莫三十余岁,虽是容色不俗,却是透着一股迟暮之气。又观她一身的锦缎绫罗,头上也是点翠珠玉的首饰,因此只略略在心中一想便明白这必定是贾政的夫人。
于是越发的没了好脸色,只冰冷道:“二嫂子这话好气势!” 王夫人便也哽住了。
屋子里登时清净了下来,四个主子不说话,便也没有下人敢出声,众人瑟瑟的站了一阵子,终于听到周瑞家的声音在院内大声的招呼道:“王太医您这边请。”
登时惊动了一屋子的人,就有人上去要放下床帐。又有王夫人到底是年轻的媳妇,便要回避了去。而贾母算是积年的妇人了,只稳坐不动。
待得门帘子打起来,贾政就上前对来人拱了一拱手,只道:“可算等到您了,便请为我这妹子看一看罢。”
来人年约而立,中量身材,面容也是丢进人堆里便找不到的平凡模样,却是一见贾政便就堆了满脸的笑出来:“老爷这说的是什么话,贵府传唤,焉有不来之理?”
两人就又客套了几句话,还是林海不耐的咳嗽了一声,这才讪讪的住了口,王太医就过来给贾敏诊脉。
便将就着被贾母握着的那只手,只搭了一张帕子上去。
王太医抚着贾敏的脉息沉思了一阵,又换了一只手,这才道:“还请看看奶奶的脸。”
于是众人又去看林海,只林海此时哪里顾忌那么多?就亲自捞起床帐让王太医照了照面,这才道:“如何?”
“却是急火攻心。”王太医就笑道:“老爷却也别急,这太太奶奶向来在深闺里处着,可不是经不得事儿?因此要我说竟不是什么大事,且歇一歇,我这里再开一份调养的药便是了,若是急,不若我先用上几针?”
贾政就连声道还请太医下针,如此那王太医就开了药箱,只摆出一排的金针来,就往贾敏头上几个大穴扎去。
也是这太医技术好,不过将将收了针,便听到贾敏的嘴里传来一声弱弱的呻咛,眼皮子动l 一动,人便悠悠醒转过来。
林海且惊且喜,登时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只将那王太医挤到一边去,就拉着贾敏的另一只手喜声道:“你——”
可算是醒了!
只贾敏人虽是醒了,却依旧有些迷茫的模样,两只眼睛在林海的脸上流连了一阵,就发出了一声抽泣:“我……我对不住老爷啊!”
这话说得林海且有些不明所以,还是贾母知女莫若母,就咳了一声,只将贾敏的哭泣打断了:“敏儿,你可醒了!娘这便叫人煎药去。……王太医,请开方子吧?”
她的遽然出声使得贾敏便有再多的话语想要倾诉也不得不顿了一顿,就迷惘的在贾母的面上看一看,这才好似有些回神,只拉着林海的手道:“怎能劳烦娘亲?女儿还是家去罢!”
贾母如何肯依?只连声阻止不迭。
可这贾敏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牛劲儿,就要随身的丫头立时去叫人套车,便是自己已有些起不来床了,也要依偎着林海走人。
林海却也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和贾敏相处小有十年了,知道贾敏不是那等无谓的人,且贾敏在贾家昏倒的事儿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就半推半就的扶了贾敏,只叫自家的丫头婆子将披风拿来。
而贾母如何不知道一旦让贾敏出了这门母女的隔阂便再也修复不了了?自然不让,甚至于不惜亲自上前拽了贾敏的衣襟只不放手。
这一出大戏看得外人——例如王太医——等是目瞪口呆,还是被贾政拉了袖口这才记得转身出去写药方子。
等到王太医一走,贾母也顾不得了,就往床边一坐:“你便挖了我的心去罢!我膝下就你这么一个女孩儿,什么时候不是放在心口疼的?怎么竟会被你生疏至此?”
贾敏听不得这话,但再听不得这话看到身边的林海之时也不得不将心肠硬了几分:“母亲如今还是看着那高枝儿吧,女儿是个没福气的,可乘不上这东风!”
就拉着林海,等人垂了头便凄楚的低声道:“且快走吧,再不走便要上了三皇子的船了。”
林海:“……”
登时将他唬得险些将怀里人丢出去!
好容易将心头的惊涛骇浪稳住了,林海便也顾不得什么了,立时就将贾敏横抱起来,只利索的转身。
贾母拉得贾敏,却是拉不得林海,更别提王夫人了。如此两个女人一愣一傻之下便看到林海抱了贾敏大步的出去了。
而贾政正在厢房里看王太医写方子,听到外头闹哄哄的便有些奇怪,只出来便被林海和贾敏的模样吓住了,连忙赶上去拦人。
如此一拦一追,林海到底还是被贾家的人堵住了,他本就是个书生,这般横抱起贾敏也是一股冲劲,被人拦了一拦之后便有些力竭,便就只能将贾敏放下了,扶着人和贾政分辨了几句,但到底还是等太医将方子赶了出来,贾家就急急的从贾母的房中拿了几盒还没用过的野山参赔给林海夫妇,这才不得已让人登车去了。
只是林海夫妇虽是走了,可贾家依旧愁云惨淡,在将王太医也送走之后,贾母立时便叫齐了一家子人——重点是叫来了贾赦,商量这事儿该怎么办。
只在座的四个人里除去贾母,贾赦是个茫然的,贾政是个没主意的,还是王夫人想了一想道:“要媳妇说,虽未能拉拢了姑太太,但这却也是一件好事儿。”
贾母就好奇的看她:“为何这般说?”
王夫人就堆了一脸的笑出来:“母亲且想想,如今我们大丫头是要入三皇子的后院的,那我们铁定是要支持大丫头的。可这林海却是被太子示好了的,便是投了三皇子不也是膈了三皇子的眼睛吗?只没得误了大丫头去!因此要我说不若便这样疏远了那林家,也好让三皇子看看我们的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