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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太子府迎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客人。
说是了不得, 其实也并非因为这客人有多高的身份, 而是在程铮月旬如一日的用热脸贴林海的冷屁股之后,这林海……竟是突然上门拜访程铮了? 因此不但程铮自己有些惊讶,便是这京城中得了消息的人家……都有一种仰倒的感觉。
但不管别的人怎么想, 此时的林海已是坐在太子府的小花厅里喝茶了。
太子府的茶叶自然是这帝国中顶尖的,而不知是不是程铮给林家送了太多吃食以至于林海被人当做了吃货的缘故,小小的方几上竟是摆了八个小碟子, 四样点心四样果品, 只将这不大的方几占得满满当当, 甚至于林海都不得不将茶杯握在手中——因为着实已经无处可放了。
站在花厅内作陪的正是常青, 两人也算是老熟人了。这太监对着林海本就笑得亲切,此时竟是有些亲昵的感觉了。
也因此看得林海是坐卧不安汗毛倒立, 只将手中的茶杯摩挲了又摩挲。 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花厅外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在那些琐碎而细微的声音中有一人的脚步却是又重又沉稳。
大户人家的仆役都是经过培训的, 走路不说像猫儿一般悄无声息却也不会打搅了主子, 想来这宫中出来的在规矩上更是严苛——也因此会在太子府上有这般脚步声的人不做第二人想。
林海便就将茶杯一撩, 起身一整衣袖,然后大礼参拜了下去。
他磕下头的时候正是程铮走到门边的时候,时机竟是卡得正好。也因此他这般的动作不但使得程铮有些惊讶,便是程铮身边的刘保勋也只能将那句‘太子到’噎了回去, 只堵在嗓子眼不知是喊好呢还是不喊好呢。
但没等刘保勋纠结出个结果来, 程铮便就一声轻笑, 只从林海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在主位上落了座,这才道:“请起来吧,说起来林编修可是让孤请的好苦。” 林海本就未曾起身,听到程铮这般说更是调转身子对着程铮再度重重一叩头道:“殿下这般说……微臣惶恐!”
“有什么惶恐的,”程铮只不在意,但那双眸子却是眯起来在林海的身上一溜达,意有所指道:“不过今日见了林编修,孤便知道,这等得再苦也是值得的——林编修果真好眼力。”
林海只不作答:这样的事儿却要如何作答?只做不知才是真正有眼力见儿呢。
就转移开话题:“微臣这次来,是为了要感谢殿下,只却也有一个难以启齿的请求呢。”
“哦?”程铮不由惊讶:“请求?可是林编修遇到什么事儿了?” 至于那句感谢他却不甚在意,如今满京城都知道章太医往林家跑了几趟,而是谁能让章太医去一个七品小官的家里……嗯,大家都明白的。
林海果然便道:“那章太医好生厉害的医术!若非他出手,微臣的妻子竟是要在不知不觉之间便被人暗害了去呢。”
这事儿程铮却是不知道的了,他只给了林海那封帖子,却是没有闲暇将章太医招来问问的。因此听到林海这般说不由便好奇了几许,只追问是怎么回事儿。
林海便就低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只他虽是将贾家一语带过,但任谁都能够听出来这王太医是贾家请来的。
于是听得程铮也不由唏嘘了起来——须知徐氏的亲爹对他可是助益良多,他便以为剥去了皇家的勾心斗角之后这天下的父母总是为儿女好的,却不想还有这等对亲生女儿也能下手的亲妈呢! 便就安慰林海道:“这好的大夫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有时竟是看老天爷的意思呢。只这倒也罢了,就怕那等子昧了良心的东西,竟是收了钱还要收命!只这般的东西也不会在脸上写着字,因此寻常人家又如何分辨的出来?好在还有个太医院,里面的太医总是德才兼备的。你且安心着罢,若是这章太医也治不好尊夫人,那这天底下怕也没有几个人能接手了。”
林海便又再三谢过了程铮,说了好些感谢的话儿,这才道:“只是有好大夫也需要有好药呢。”
程铮彼时正在吃茶,听到这话儿那手便不由得一顿:“……林编修的意思是?可是缺了什么不曾?”
“正是呢。”林海就躬下身,只有些愁苦道:“这章太医开的药里可有一味,微臣找寻了许久却是找不到满意的。”
程铮不由更加吃惊:“贱内已是送了几匣子了,那些东西俱是滋补的药材。怎么,竟是连这里面也没有?”
林海顿时跪了下去:“太子妃送来的东西真真是下官几辈子也没有见过的,只这东西虽好,却是不对症,因此……因此——”
程铮便就止住了林海的话语,只道:“却别说这些了,竟是救命要紧呢!不知林编修需要的是什么?孤便在这里放下个大话儿罢,就算我府中没有,回紫禁城里找一找总是找得到的。”
林海看上去似乎更加感激了些,谢了又谢,这才涕零着道:“却是一样叫西洋参的东西。”
这东西……?
程铮便就有些惊讶,只转头去问刘保勋:“孤却好似听过?”
刘保勋便就将头凑到程铮的身边,只低声道:“奴婢也恍惚记得是听过一耳朵,是那海外的番物呢。说是这‘西洋参性凉而补,凡欲用人参而不受人参之温者,皆可以此代之’。因此各宫的娘娘们俱是爱用的,只这物既然是飘洋而来,许是市面上不常见?”
程铮便就安心了,别的且不论,只要各宫的娘娘们用来日常滋补了,那御药房里必是少不了这东西的,他虽不受宠,但一味药材而已,也定然是少不了他的。
想到这里,只嘱咐了刘保勋道:“速去玉澜堂里问问你家娘娘府中可有这东西没有?若是没有,便就进宫去一趟罢。”
不但刘保勋应了一声,便是林海也听得一个头就叩在了地上:“殿下如此待臣下,臣下万死不能报矣。”
程铮只笑看他:“这却是你头一次主动来求孤,孤怎么好推拒了去,且不过一副药材,左不过便是劳动劳动腿脚罢了。”
这话语虽听着安慰,却是着重在那‘主动’二字上。
既然程铮点明了这点,林海便也就不做掩饰,只大方道:“殿下这些日子很是垂青下官,只下官却因此而惴惴不安,觉得自身便如同那秋毫之末一般,如何便就能如殿下的眼了?因此竟是在家中辗转了月余也不知所措。还是拙荆提醒了下官,只道殿下便是那龙驹凤雏,下官这样的人又如何值得殿下惦记呢?想是有了爱才之心,因此垂青一二。经她指点,微臣这才如梦初醒。”
这话程铮很是有些不信的,只却也不去戳破了,只道:“尊夫人既然说得出这般的话,想来是个胸中有丘壑的奇女子,贱内自嫁了孤,昔日那些闺中密友便也不曾联系了,若是能和尊夫人见上一面,想必她们定会一见如故……”
这里程铮且与林海或真或假的对话,那里刘保勋却是一路小跑进了玉澜堂,一眼便瞧见怀书和语琴在廊下坐着绣荷包,便就上前去一揖道:“好姐姐,娘娘此时可有空?”
语琴便笑:“这里可有两个好姐姐,不知你问的是哪一个?”
刘保勋只苦了脸,就道:“姐姐快别拿我取乐了,我这次来可是有正事儿呢,那林海……来求咱们殿下了。”
这林海的事儿语琴和怀书却也知道,更知道不止程铮,便是徐氏也重视着这人呢,就对视一眼,语琴便径直打了帘子进去了。
不过一会子,屋子传来徐氏的声音:“这可真是稀奇了,快请进来吧,我可要亲自问问呢。”
刘保勋立时就理了理衣冠,只等着小丫头打起帘子,这便低头进去了。
只不等他问安,便听到一把子软孺中带着急切的声音:“废话便少说罢,你只说那林海如何便来求我们了?”
刘保勋只略略抬了头,便见到炕边晃悠着一双绣着彩蝶穿花的小鞋,虽是富贵华丽却不过寻常人掌心大小。
便就恭敬道:“回郡主的话儿,别的也不清楚,只知道这林大人是来求西洋参的。”
“西洋参?”程曦顿时有些吃惊,只用眼睛去瞟徐氏:“这西洋参还需要到我们这里来求?”
徐氏却并不答话,只沉思了一下:“这东西……我记得库房里好似有?倚画,你便去瞧一瞧,若是没有,立时来报我,我拿上牌子进宫去求一些。”
倚画礼了一礼,只不等她下去,程曦便就吃惊到:“这般麻烦做甚?不过便是西洋参罢了,外边药房里想必多的是呢。”
徐氏只不理她,让倚画下去了之后才在程曦的脑袋上一戳,就嗔道:“你这丫头,素日里看上去机机灵灵的,怎么这时候犯了浑?这外边药房里的东西能用吗?”
程曦便就吃了一惊,只觉得有些不能理解——这外边药房里的药救活了多少人,如何便不能用了?
可不等她将问题问出来,徐氏的目光便就轻轻一瞟,只道:“且你也不想想,这外边药房里便有的东西,林海为何便要巴巴的求到我们头上了?”